楚大雄人都傻了,韩怀亮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哎,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杨应紫走近来,忽闻到一股尿骚味儿,眉头一皱,狠狠瞪了他二人一眼,当即甩手出了树林。
韩怀亮这时笑不出来了,“楚头儿,刚才郡主那眼神……”
“要你多嘴?冯小子,我他妈……”
楚大雄恨恨地踢了那颗榆树一脚,无数雪花冰片瞬间砸下……
两人张牙舞爪地拍了半天碎雪,听到出发的叫喊声,郁闷又窝火地赶紧过去。
冯宽刚上马,岳小良靠过来,丢给他一只酒囊,“小明多亏了你照顾。”
冯宽接过,马上又丢还给他,“小明同学是我的好兄弟,与你无关!”
岳小良拍了拍皮囊,盯着冯宽那双冒着寒光的双眼,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拱了拱手,上马疾驰而去。
“喂,傻小子你……还愣着干什么?人都快走完了,咱们可不能一直落在后头!”
“哦……我,我就是在等你啊!”
得杨应紫提醒,冯宽摸了摸鼻子,顺口笑道,“万一你再出意外,我离你近一些,也好……咳咳,照顾照顾这可怜的马儿。
免得它一会也摔了,孤独地躺在冰天雪地……哎,想想就觉得可怜。”
杨应紫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听到最后,狠狠抽了冯宽坐下马背一鞭。
见他不慌不乱,很快又仰着头,朝自己比了个中指,杨应紫飞身上马,怒抽马鞭,恨恨追了过去。
楚、韩二人紧紧跟上,韩怀亮忍不住说了句:
“楚头儿,冯兄弟怎么变成现在这鬼样子了?让人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我要是郡主,刚才那一鞭子就不抽马儿了,直接甩那小子背上!”
“咳咳……那还是楚头儿您直接。”
曹方比杨玄感早半天收到消息。自己的兄长、枢密使兼东路军统帅曹用之的秘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大势已去,姑且待之。
其实从一开始,曹方就不觉得这次征辽会顺利,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失败会来的如此之快。
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秘密处死那位军中败类的场景:
火刑架上的知行武者,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淡定和从容,从头惨叫到最后,骨头全部都成了飞灰。
身为龙卫军指挥使的曹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到行刑现场去。
然而,也许是这些年实在太过安稳,想要找些另类的刺激,也许是因为在来庭县衙,看到了意外的一些事。总之,那个画面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
“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和他一样,连骨灰最后都找不见?”
一位中年军士随意扒拉出来一堆黑灰装进瓦罐,曹方似乎在问他,又似自言自语。
“大人,您担心的也太过多余了。等个几十年之后,您肯定是寿终正寝,子孙儿女齐聚一堂,大人老爷们前来吊唁。
说不定啊,官家还会赐礼送福,嘿嘿,那才叫正儿八经的死呢!”
曹方不置可否地接过瓦罐,掂量了一会,派人送去了冯宽那里。
……
将信放进火盆,向了一会火,推开窗望着外面的漫天飞雪,曹方忽然觉得,自己的书房,跟之前装骨灰的那个瓦罐很像。
枢密副使杨玄感匆匆过来见他,曹方没有半点犹豫,当即承诺,将会在两个时辰之内集齐三千精锐。
走出书房,曹方暗暗舒了一口气。
……
皇帝赵义缓缓睁开眼,看到王继恩和赵元佐那遮掩不住的欣喜,微微一笑想坐起身,却被王继恩轻轻按住:
“官家身子未愈,得好生养着才是。”
“如何了?”
“父皇,西路军统帅狄信早上已率军赶到,辽军,现已全部退至边关以外。”
“嗯。”
简单说完两句话,赵义轻咳两声,“既已无事,这便……即刻回京。”
一阵安静,王继恩道:
“外面风雪正盛,官家,还是等身子好些再出发吧。”
赵义眼神一冷,王继恩马上低了头去,他转而看向赵元佐:
“我只是……肩上中了一箭,还没聋!咳咳咳……”
“官家息怒……臣,臣该死!”王继恩连忙跪伏在地。
赵元佐也慌忙跪下,“父皇,为了您的安全……实在是不得已才……”
赵义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收回目光,闭上眼道:
“说吧。”
赵元佐便将之前行刺的消息重新说了一遍,王继恩随即补充向京城派信求援的事。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赵义忽长叹一声,“已经逃过一次了……等芳儿过来……后天,回京!”
“是……”
王继恩与赵元佐出来,赵元佐忍不住问:“父皇为什么说,后天回京?”
“晋北王明天之前,应当就能赶到。”
“我们不等大军过来?”
“狄大人已经过来了,陛下若是真想……怎么也能抽调出来人的。”
赵元佐忽停了脚步,“王总管……你是说父皇他……要以身试险?”
王继恩叹息道:“败已然是败了,总不能……威信气度也跟着一起垮掉吧。”
从行宫出来,赵元佐没有去营地,而是去往已很久没有回去的家里。
脱去盔甲,换上常服,赵元佐独自进了书房,窝进垫了绒布的摇椅当中。脑海中回想着刚才赵义的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王爷,晋北王到了,就在朝天门外!”
被醉逍遥叫醒,赵元佐一时恍惚。
“我睡了这么久?”
醉逍遥眉头微皱,“这会才一更,王爷您从行宫回来,还不到三个时辰。”
“这么快就到了?走,去迎他们!”
赵元佐拿起摇椅上的绒布,裹上身子就要往外去。
“先换好衣服吧,不急这一时。”
“差点忘了……”赵元佐揉了揉依旧昏沉的脑袋。
在靠近太原城的路上,散落在地的各种兵器、衣物、粮草以及……大大小小的尸体开始越来越多。
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冯宽四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挥舞马鞭的频次也越来越高。
他们四人,是最先到达的那一波,到达朝天门时,天空已无亮色。
岳小良下马,朝空中射出一支箭,“咻”地一声长鸣,黑色的夜空当中,赫然出现一朵绚烂金花,城楼上很快响起了钟鼓声。
“道坤,人到齐了吗?”望着河对面依旧紧闭的城门,赵芳淡淡问了一句。
“还差十个……”
赵芳面沉如水,不说话。城楼上忽又传来吱呀响声。
吊桥开始往下放了。
短短的一会时间,又有六骑刚好赶到。
“轰”地一声,厚重的吊门落地,朝天门缓缓打开,一队军士出来,分列左右站立。
“进城!”
冯宽跟着一起过了桥,远远便看见一人一骑从里缓缓行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秦王赵元佐。
没有选择继续向前,冯宽落在了队伍后面,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向右挪了几步,找了个角度停下。
就这样远远地盯着他,冯宽看着赵元佐下马,与赵芳寒暄一阵,表情一如从前那般的从容淡定。
很快,杨应紫也来到了最前面,赵元佐拍拍她肩膀,笑道:
“楚公大义,吾不及远矣!”
说罢,赵元佐又朝后面拱手正色道:
“诸位一路辛苦,快些进城好好休息,后天回京,还望大家不吝身心!”
赵芳上马,朝他拱了拱手,众人开始进城。吊桥重新缓缓升起,就在这时,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我们来晚了一步……”
冯宽往后一看,正是吕家四兄弟。
三人下了马,还有一人趴在马背上,似乎是生了病。
冯宽连忙朝前急喊:“还有人没过桥,快快放下吊桥来!!”
吊桥忽然停在半空,冯宽又朝河对面喊道:“几位兄弟,怎么这么晚?”
“我弟弟染上了风寒……一直忍到今天下午。不久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你们别着急,等吊桥放下来,一会赶紧找个医馆看看。”
冯宽说完,又往城楼上喊道:
“喂,听见没?都是自己人,有人生了病,快放他们过来!”
赵元佐、赵芳刚进城门,听到声音同时都愣住了。
短暂安静之后,赵元佐正要开口问话,赵芳朝身后的薛道坤冷冷道:
“违了令,让他们滚回去!”
“是,将军。”
赵元佐笑道:“晋北王治军有方,果然名不虚传。太原军民一直都记着你,不少地方还给你立了生祠,实在是……”
赵芳脸色一变,“殿下所说,实在夸张虚妄了些,天下军民,只记得陛下。”
杨应紫听到熟悉的声音,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回去,赶紧拉着冯宽过来。可毕竟身前就是两位王爷,终究还是没敢动。
在河边等了一会,最后等来的,却是薛道坤的一声呵斥。
眼睁睁看着吊桥继续收了回去,河对岸的吕家兄弟,其中两人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剩下一人扶着马背上昏睡着的亲兄弟,目光呆滞……
“姓薛的,你他娘还有没有人性?”
心内无名火起,尽管与他四人都不太熟,冯宽一把扯住薛道坤胳膊,破口大骂。
“人家四兄弟一路风雪跟来,只是晚了那么一点点,就这样赶他们回去,是想让他们马上去死吗?”
“军令如山,不得违抗。要是在那边的人是我,喊那么一声我都觉得耻辱!”
薛道坤一甩胳膊,发现竟动弹不得,一时也恼了:
“放开!再晚一点,信不信我让你跟他们一起滚?”
“信你妈个头!我……你大爷的,你给老子试试看!”
冯宽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样,死死地钳住他胳膊不放。
薛道坤闷哼一声,运转真气,右肘狠狠击向冯宽胸部。
“砰”地一声,像是击打在了一块坚硬无比的铁板上一样,肘尖传来一阵剧痛……
“兄弟,你快放了薛将军吧!我们……马上就回去……”
河对面,吕阳阳扶起两位哭着的兄弟,声音嘶哑地喊道。
冯宽忽而失神,薛道坤趁机抽身出来,几个军士扶他上了马,急着往前去了。
“让开,薛将军受伤了,赶紧找大夫!”
“兄弟,谢谢你,我叫吕阳阳。他俩是我哥,马背上的这位……叫吕纯纯,他日若能再见,一定把酒言欢!”
说罢,三人齐齐朝冯宽磕了个头,转身上马。冯宽两眼微红,豪气干云道:
“跑什么跑?把酒言欢,就在此地!”
说罢,冯宽拖去手套,飞身上马往前奔去,马上又折返回来,助跑借力,直冲向半斜着的吊桥。
黑暗的夜空忽然闪过两道金色火花,下一瞬,碗口粗的吊桥铁链,赫然断裂开!
路,又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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