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涅槃

我爱你,我想拥有你全部的岁月,无论美好的,或是糟糕的。这样,我才算拥有最完整的你。

[1]

车子上了环城高速,速度很快,车厢内两人沉默无言。

陈初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看到熟悉的公寓,一时间有些恐惧。

她想起那个夜晚,她孤零零在花园站了半宿,只有路灯昏黄的光亮陪伴她,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进了屋,陈初的目光始终没敢落在陆淼淼的房间上,陆寻似也察觉到,忽然道:“陈初,你给我做饭好吗?”

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

他“嗯”了一声,瘫在沙发上。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不知何时留下的鸡蛋,陈初想下楼去买,刚走到玄关却突然感觉背后的人汹汹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紧紧抱住:“不要走。”

“我没有走,我去买东西,你不是没吃饭吗,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算了,不吃了。”他这样说,将脸埋在了她的后背。

他的呼吸灼热,透过衣衫一点点地抚摸她的皮肤。

他仍是固执地问着这一句:“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要一个人。”

他的影子孤独地与她的重叠在一起,她听见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寻仍旧没有放开抱着她的手,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听到他轻轻的一句“对不起”。

“那天骂走你之后,我一直在后悔,好几次我都想找你,可是没有勇气。在酒店对你发脾气,是因为我看到你没有我,依旧过得很好,可我一点都不好,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后来又看到你和Aaron在一起,言笑晏晏,我更是难受得要命。”他的脸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让她有些不舒服,陈初挣扎了一下,却被按住:“你不要回头,不要看我,我怕我没勇气把这番话说完。”

“陈初,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陈初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她傻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心情平复,才故作轻松地挣开了陆寻打量起整个屋子,才发现少了什么:“陆甜甜呢?”

“送回老宅了。”

“为什么?”

“以前有人看着它,现在我连自己都顾不好,哪有时间顾上它,饱一餐饥一餐也可怜。加上它现在不怎么爱理我,视我如仇人。”他慢吞吞道,“干脆送走,眼不见为净。”

“不可能,它不是很黏你吗?”

“先前有一天喝醉,踢了它一脚,加上老忘记喂食,记仇了。”

陈初说:“你把它带回来吧,我也挺想它的。”

就像,我想念你一样。

她将头埋在他宽广的胸膛里,并不温暖,带着夜的凉气。

“你走之后,我一直睡不好,每天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虽然这已是常态,但从未像现在这么难熬。我总觉得你应该在这里,可是并没有,陆甜甜也不在,孤零零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后来,我想你了,就把车开到你家的那个路口,我想打电话给你,却不知怎么总是没有拨出去。好几次,我看见你了,我知道你也看见我了,我对自己说,如果你过来,我一定抱住你。可是你没有走过来,一直没有。”

那是因为我怕,我怕你会再次赶我走。陈初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

“还好,你还是回来了。”他靠着陈初,低声呢喃。

陈初靠着他,他靠着墙,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陈初觉得不对劲,仰头一看才发现他睡着了。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好,站着竟然也睡着了,她细细一听,竟然还有轻微的鼾声。陈初轻轻地将他松了的手环住自己,末了,忽然踮起脚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警惕性那么高的人,竟然这样也没醒。

这个姿势她并不舒服,却是不舍得将他叫醒。

陆寻的改变,陈初是能感觉到的。

看着性格冷清的人,没想到黏起人来也是让人招架不住。

陆甜甜被带回了公寓,陈初依旧每日去喂食,顺便带它遛弯。陆寻现在也不做加班狂人了,下班便回家。陈初偶尔会做饭,偶尔傍晚遛完狗,便回家。他有时下班看不到人,便会打电话,说陈初你来给我做饭。

“你可以叫外卖。”

“不要。”

“不是有钟点工吗,你把上次那个阿姨辞了,现在可以重新请一个。”陈初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工作多着呢。”

他嘀咕了几句,挂了电话。

隔日陈初去遛陆甜甜,发现陆寻没去上班,厨房堆了很多东西,都是郊区农场送来的有机蔬菜,还有走地鸡。陈初见他一副“你不给我做饭我绝不罢休”的样子:“你这是把我当保姆呢?”话是这样说,却也老老实实进厨房捣鼓。

说实话,陈初手艺不行,连自己吃都没什么胃口。

陆寻却是低头扒饭,一口蔬菜一口鸡肉,眉头紧皱,仍吃得干干净净。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陆淼淼,这似乎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只要不去触碰,他们还是可以维持这和平美好的假象。只是有些事再怎么刻意掩饰,存在还是存在,无法磨灭。

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

那天是周六,陆寻没上班,陈初刚好赶稿赶到一段落,两人便在公寓看家庭影院。农场又送来了菜,陈初便给陆寻做了饭,她原计划吃完饭回去的,谁知突然下起了雨。

她还在厨房洗碗,陆甜甜因为下雨不能出去而不停在家里乱窜,还咬坏了沙发皮。过了一会,陆寻忽然走进来问她:“今晚不走了吧?下雨了,我累了,不想开车,下雨也得给老王放假吧。”

陈初一愣,说没事,我有打车软件,任何时候都能打到车,最多加点钱。

陆寻似乎有些失望,走了。

过了一会又来了,说:“陈初你要不就在这里住下来,每天跑来跑去挺累的。”

“这是要同居吗?我妈要打死我的。”她笑道,“我住哪里?住你房间啊,还是住陆淼淼房间?”

话音刚落,两人都怔住了。

这大概是两人和好之后第一次提起陆淼淼,来得这样猝不及防。陈初说完就后悔了,她甚至做好了陆寻发脾气的准备,但他没有,只是转身出了厨房,静静地点了根烟。

陈初洗完碗,觉得这样的气氛不适宜逗留,便说要走。

这一次,他没有留她,也没有送她。

门关上的那一刻,陈初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微和可笑。陆寻想要的不过是一个陪伴,不一定非她陈初不可,换成是什么张初赵初李初,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出现,也是可以的。

陈初越想越觉得悲凉,走到楼下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伞了,也没有带手机,她也不想再上去拿,便冒着雨走了。

[2]

已经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段路。

这些日子她也习惯了,独自一个踟蹰前行。

只是这一次,她刚冲进雨中,没走几步路,便被人扯住了胳膊,回过头,陆寻站在雨里,有些无奈:“下这么大雨,你要去哪?”

“回家。”她说。

“怎么说走就走,我也没说什么,脾气怎么这么大?”

他这会儿倒想粉饰太平了,陈初原本还不生气,这话一出,她的气也上来了:“我都这么委曲求全了,你还说我脾气大,那得了,你也别留我,真是没意思极了。”说完她便挣开他。

“你怎么委屈了?和我在一起委屈?”

陈初不再说话,全心全意去掰他握着自己的手,陆寻也知道她这会在生气,怎么也不肯放开。两人在雨中僵持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妥协。

陆寻觉着大晚上的两人在雨里这样争执有点傻,言情剧都没这么狗血,又怕她淋出个毛病来,只得提高了音量:“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在怪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孤独,你和我在一起很委屈,我还动不动给你气受?”

陈初不说话,但神情已是默认。

陆寻半是无奈半是生气:“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女的吗?我是有毛病还是怎么的非得找你?”

“那你就去找别人呀!”陈初也对着他吼。

“我找你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陆寻手上的力道没放松,或是气急,有些喘,“陈初,这话我只和你说一次,以后你也别拿这个来和我闹脾气。我找你,是因为我只想要你,别的谁都不想找。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不是你们这些二十三四岁的姑娘,有大把时间和精力可以折腾,我只想和你平平静静地在一起。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停顿了半晌,才说,“之前是我不对,陆淼淼死后,我一直沉溺在自责里,你当时那些话给了我一个宣泄的出口,我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其实我知道,不该怪你,要怪的还是我。但我想,若是她活着也不想看我这么痛苦,所以这些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还有点难过,暂时接受不了。”

陈初听前半段还想说你没精力谈情说爱我可以找别人去,可听着后半段,又看他疲倦的神色,话倒说不出口了,得寸进尺向来不是她的风格,当下也不挣扎了,任他半拖半抱将自己弄到可以躲雨的地方。

两人都淋得像落汤鸡,衣服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头发也都在滴水,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陆寻说,回去吧,这样会生病。

这下陈初没和他闹,跟他上了楼。进了门,他也不换衣服,翻箱倒柜地找,过了一会翻出一套新的家居服,说你去洗个澡换衣服吧。

“我要回家。”

“这么大雨,你别走了。”见她蓦地瞪大眼,陆寻又接着道,“你睡房间,我睡客厅。”

何婧出差不在家,陈洪恩向来好说话,陈初见雨这么大,要他开车送自己也危险,便打电话同陈洪恩撒了个谎说在朋友家,陈洪恩也不疑有他。

她让陈初睡房间,陈初便老老实实睡在房间,顺便把房门锁了。

这一夜风雨大作,陈初倒睡得踏实,如果不是半夜陆寻突然跑来擂门的话,她睡眼惺忪地起床开门,怒气冲冲:“你想干吗?”

陆寻倒是无辜:“我见房间一直没动静,以为你走了。”

她不理他,门“砰”地关上,倒头呼呼大睡。

第二天,陈初起得很早,但原本六七点就该去公司的人还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

“怎么不上班?”

“周末。”

“昨天不是周末吗?今天还周末?”

“昨天周六,今天周日。”

他伸手在陈初脑袋弹了弹,觉得她是睡傻了。

下了一夜的雨,天终于放晴,阳光尚好,陈初突发奇想问陆寻:“我们出去逛逛?”

“去哪里,有什么好逛?”话是这样说,他却起身进了房间,没一会就换好衣服出来,见陈初还杵在沙发上逗狗,有些不解:“不是说出门吗?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两人要走,陆甜甜却死活不放人,又一次故伎重演咬住陈初的裤腿,还是陆寻一个冷眼,它才“嗷呜”一声放开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

“要不,带上它吧。”

“外面多危险,要被人抓走了可怎么办?”陆寻说着,关上了门。

虽然是周末,但临海公寓这一片仍旧冷冷清清,陈初便说去海边吧,陆寻没有异议,正要去开车,却被制止:“反正也不远,走走吧,权当散步。”

往常两人极少这么并肩走路,最初还是各走各的,走着走着陆寻忽然抓过陈初的手,放在掌心里捏着玩,陈初被捏得烦了,抽了回来,被他瞪了一眼,手又被握住,这一次倒没将她当成玩具球捏了。

时间尚早,这一片又远离市区,宽敞的马路上除了偶尔的车辆就只有他们两个,陈初难得放松,陆寻也少见地有了笑容,两人走走停停到了海边,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短信。

陆寻看完脸色大变,陈初心里一惊,还在想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结果他将手机递过来,陈初一看,总算明白了他为何神情如此诡异。

“傅亚斯生啦,小女孩蛮可爱的。”

“不是傅亚斯生的,他老婆生的。”陆寻很快把手机揣兜里,不让陈初碰,语气在陈初看来却是酸溜溜的,“皱巴巴的,像只小猫,有什么可爱的。”

“这样说人家不好吧。”

陆寻又瞪了她一眼,语气竟然有些失落:“你怎么总帮他说话。”

陈初十分不能理解他这种朋友比他先结婚生子的嫉妒心情,所以也没法安慰他,索性不理他。他却在身后慢悠悠地喊了一声陈初,她猛然回头,发现陆寻面色严峻地对她说:“要不我们……”

一个海浪打来,带着巨大的声响和水花,淹没了陆寻的话。

她虽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却看到了他的口型,心几乎要从心脏跃出来,还是装得漫不经心:“你说什么?刚刚浪太吵,我没听清。”

陆寻摇摇头,没有再说了。

陈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那天最后是以一场雨收场的,清晨出门还阳光灿烂,雨说下就下,两人冒着雨跑回家。

陈初觉得自己也是落荒而逃。她其实清楚地听见陆寻对她说的每一个字,即便是无声的,她也听得清楚,他说的是:“陈初,要不我们也结婚吧。”

其实也幻想过无数次和心爱的人结婚的场景,轰轰烈烈转变成柴米油盐,像父母一样平平淡淡却互相关怀过一生。她本身不是酷爱浪漫的人,求婚场景也不用太华丽,但陆寻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有些蒙。

她下意识假装听不见,其实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陈初并非不爱陆寻,她甚至在何婧面前甩下豪言壮志,不管她赞成与否,自己都要与他一起走下去,任何后果都独自承担,决不后悔。在他开口求婚的那一刻,陈初却惶恐,退缩了。

在她心里,她仍旧认为,陆寻不够爱她。

不是不爱,只是不够爱,不及自己。

陆寻没再问第二遍,让陈初更觉他是受傅亚斯刺激,随口说说而已,所以回去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

陆寻本就捉摸不透女孩的心思,还以为她是因为又下雨了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再追问。

[3]

后来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或许是从前的路太过波折,后面她走得尤为顺畅。

她与盛娱合作的第二个剧本很快便确定拍摄,选角也是速度至极,意料之外的是唐信也得了个角色,不是男主,却是比男主更讨喜让人心疼的男二。

开机仪式那一天,陈初终于与久违的唐信碰面,或许是那次的不欢而散,他远远看到陈初并未靠近,陈初想起自己对他的误解,也有些内疚,一时间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她犹豫再三最终决定上前去,却被制片人叫住,再转头,唐信已经不见了。

偷拍事件在半个月前已有了回音,陆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主编那套出话来,证实并非唐信所做,而是冉书瑶,大抵是为了报上一次被利用之仇。陆寻向来不喜欢别人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特别是有损自家艺人的事,若是别人只怕早已遭到惩罚,但冉书瑶不同,她虽声明与华天叶天势不两立,但陆寻多少有所顾忌,只找她聊了聊,这事也就过去了。

陆寻没有隐瞒陈初,也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我不该猜忌Aaron,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说完顿了顿,“但我还是不喜欢他。”

陈初明白,这叫同性相斥。

陈初给唐信打了电话,道了歉,也表示以后还是姐弟,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其实,这些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相信,两人已经有了隔阂,再怎么粉饰太平,也终究回不到从前。

陈初仍旧想挽回与唐信的关系,并非他是唐乐的弟弟,而因他是自己少年时期美好的陪伴,从前的人已在时光中走散了不少,剩下来的每一个,她都珍惜。

陆寻却是嗤之以鼻。

工作步入正轨后,陈初总是很忙,因为剧本还有些问题,时常要跟组拍摄以便修改,有时候半夜三四点还在片场,陆寻抗议过几回:“你看你,比我还忙,以后怕是我找你都要预约了。”

陈初抱歉地表示:“这周一定空下来,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你陆二少爷。”

这厢陈初刚许下承诺,那边剧组就给陈初递了消息,新剧有好几场戏都要在山里拍雪景,为了取景真实,现在整个剧组都要奔赴北方,至少要在山沟沟里待上大半个月。

陈初刚和陆寻通了声,对方当即就反对:“你去干吗?分镜剧本远程网络连线也可以修改,不用跑到那破地方挨冻受苦。”

“哪个人不是这样的,而且这是工作呀!”陈初道。

他慢悠悠道:“Aaron也去吧?”

陈初一下就炸了:“难道你觉得我和他会有什么吗?你把我当什么人,现在是工作,你不要发散思维想太多行吗?”

“谁给你打的电话,我去说一声就可以了。”陆寻理所当然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北方现在都零下几度,你生活在南方,受得了吗?”

陈初觉得不满:“陆寻,你这样打电话过去,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是在和你谈恋爱,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你是不是希望把我绑在你的裤腰带上,哪儿也不去,这样你就开心了?”

陆寻没说话,但眼神和表情清楚地告诉她,就是这样。

“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但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我是我,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了,我还是我,我想要有自己的天与地,不想被谁庇护着,不谙世事。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尊重我。”

陈初话音刚落,就知道糟了,陆寻完全理解错她的意思,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两人和好以来第一次起争执。

陈初累得很,心里也憋着气,当即也没有哄陆寻,自己默默地回了家。谁知这人竟没有提出要送她,一直没有打电话,她一气之下,收拾好东西,让剧组订了机票,第二天就上了飞机。

陆寻是在她到了拍摄基地,在酒店安顿下来后才打来电话,陈初估摸着他会大发雷霆,索性掐了。

没想到,陆寻竟然没再打过来。

她又是气,又觉得自己有点作。

下了飞机,陈初就有些后悔。

陆寻的告诫并无虚假,北方的风寒冷凛冽,像刀子一样狠狠往脸上刮,虽然才十一月,但这边已经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山里更是冷透,每个人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眼睛。

陈初带了不少大衣,却悲哀地发现大衣在这边完全扛不住,生怕出师未捷身先死,到了酒店急忙去买了羽绒服,总算没有被冻出毛病。

接连几日工作都很忙,陈初每日都要跟组拍摄,有时拍摄完毕回酒店,导演心血**觉得哪里可以加镜头,大半夜将她叫到酒店大堂改剧本,陈初疲惫不堪,还要强打起精神听着,唯恐错过一丝细节,回头又多做了无用功。

这样一周下来,人都有些恹恹的。

这一周,她与陆寻的联系少之又少,但每日一个电话报平安还是有的。陈初倒不是还在生气,只是实在忙和累,有时候晚上和陆寻打电话打到一半已经睡着。两三次这样之后,陆寻的电话也少了,只是嘱咐她必须电话报平安。

说陆寻不失落是假的,扪心自问,他并不希望陈初有多强大,因为有他可以庇护她,她只需开心地活着便好。但后来仔细想想,自己给她的不仅是怀抱,也是桎梏,让她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异于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活在自己的牢笼里,这样她又怎么能开心呢?

陆寻花了一夜的时间想通透,面对陈初却嘴拙,说不出一句道歉,只能一点点放开手,让她独自前行。

他相信,无论她走多远,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陈初这边的想法倒没有陆寻那般复杂,她和陆寻打完电话已困得不行,却还不能收工,趁着导演演员吃消夜的间隙,她坐在椅子上靠着墙闭眼小憩,原本只是想休息一下,不曾想竟真的睡着了。

最后还是被嘈杂声响惊醒的,陈初揉揉眼,发现已收工了,剧务和道具组都在收拾东西。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发现身上盖了件衣服,定睛一看,旁边还坐了个人——唐信。

这几天两人碰面的机会并不多,酒店也不在同个楼层,陈初还未和他说过话,这会儿刚睡醒,脑子还未转过弯,唐信已经递过来一个外卖纸杯:“喝点水,天冷。”

陈初喝了一口,被辣得皱眉,是红糖姜茶。

“天气冷,多喝点姜茶不容易感冒。”话是这样说,他自己的声音却嗡嗡的。

“感冒的人是你吧?”陈初想起自己行李箱被何婧塞了大包的备用药,便说,“晚上回酒店我给你拿药,吃点会好,最近组里好多人感冒,听说医院可远了,吃点药看看能不能压下去。”

唐信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好。

两人谁也没有再提以前的事,虽然陈初感觉两人相处不如以往自在,但这一页总算翻了过去。

[4]

剧组在山里待了半个月。

最后两天陈初没什么事,又见天气很好,便想去登山。

她是登山爱好者,近一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上山,这次出门特意带了一身行头,见没什么工作,便见缝插针给自己找乐子。

这天大清早她刚换好衣服出门,房门刚打开,就见唐信站在门边,手微抬,像是要按门铃的样子。见陈初突然开门,似乎被吓到,怔了一会看她一身登山装备:“你要登山?”

“是,你找我有事?”

“没事,今天休息我也没什么事就想看你要不要在附近逛逛?既然你要登山,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陈初有些犹豫:“山里冷,而且你没有登山靴可能有些危险。”

唐信说“你等我一下”,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陈初下楼吃早餐,半个小时后,她接到唐信电话,到了大堂一看,发现他已经全副武装:登山鞋、冲锋衣、户外水壶、抓绒帽、大背包,甚至连雪套都买了。

一个人与两个人都是同样的路,况且唐信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需要她照顾,便与他一起出发。

这次他们登的是乔里山,海拔5038米,也不算陡峭,这对于陈初来说不算难,但她完全忽略了,乔里山是雪山,难度比往常多了两个等级。

路也比陈初想象的要难一些。

这几日山里一直在下雪,时下虽放晴,但化雪路更滑一些。她背着大背包,走在前面,临时在路边捡了根大树枝当手杖,上大学那会她和登山队一起爬过无数的山,眼下还是觉得有些吃力。唐信走在后面,倒显得比她轻松一些,见她闷头走路,也察觉到她吃力,便问:“要不要我帮你背包。”

陈初摇头,也不说话,埋头继续往上走。

她从来就不是会向困难低头的人,更何况今天的行程是她定的,再吃力也不能拖累别人。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唐信还是执意帮她背包:“我是男人,有力气,我来。”陈初见他背了两个包,走路都难,又抢不过他,只好道:“我的包重,你背,你的给我。”

这下,唐信没有和她抢。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前行,中间停下来吃了两次干粮补充体力,其间陈初无数次骂自己作,但谁也没有要半途而废的意思,连聊天也少,闷头走路,总算在傍晚六点抵达山顶。

已是黄昏,但乔里山并未完全暗下来,依稀可见一片皑皑白雪,如一张温暖的棉被。

陈初累极,就地坐下休息,唐信急忙道:“雪地冷。”

“没事,我穿了冲锋裤,防水。”陈初拍拍不知何时落下的雪花,“你也坐下休息。”

两人休息了片刻,陈初才发现身上的雪并非从树叶上掉落,而是真的下雪了。山里的天黑得很快,原先还明亮如清晨,这会儿已经渐渐暗下来,告诉他们入夜了。

“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

“不能走,下雪了,天又黑,很危险。”

唐信虽体力好,但没什么经验,眼下俊秀的眉目间露出一些着急来:“那怎么办?”

“没事,我带了帐篷、气罐锅和食物,饿不着。”曾经在山里迷过路,又与陆寻相处久了,陈初无师自通学会了他的谨慎,出门前就做好了要是发生意外下不去山的准备,倒是不担心。只有一点,她出门忘记和陆寻说,手机在山上没有信号,他打不通电话,估计要急坏了。

只是眼下没有时间去着急,陈初指挥着唐信找避风的营地搭帐篷,自己捡了大片竹枝生火让它慢慢地燃,又开了气罐煮了一大锅方便面。

配菜只有半包中午吃剩的火腿肠,两人累了一天,吃了两餐冰冷的压缩饼干,充满味精味道的方便面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又烧了热水,简单地洗漱好已是深夜,帐篷并不大,原先就是预备自己一个人用的,两人进去还是有些挤。陈初有睡袋,眼下环境艰难也没有多想,钻进帐篷后给唐信腾了位置:“你进来,睡得下。”

唐信却依旧站着,拿着竹枝在拨弄火堆:“你先睡,我守夜。”

“不用守夜,大雪天没有狼,乔里山也不是旅游景点,不会有什么坏人的。”陈初想了想,“帐篷是有点小,但你在外面会冻死的。”

她话音刚落,唐信便将冲锋衣拉到脖子上,帽子口罩都戴上,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我在这里不会冷,而且有火堆,你睡吧。”

陈初劝了许久,终是拗不过他,自己又累,怕明天没有体力下山,嘟嘟囔囔还是躺下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

垫了充气垫仍旧睡得不舒服,加上担心唐信,心里压着事,躺下好一会也没有睡意,明明体力已透支。

她听见风声,还有火堆时不时传出的“啪啪”爆裂声响,又听见唐信往里添柴火的动静,在这寂静又纷乱的夜里,她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雪也停了,唐信已全副武装煮好了早餐在等她。

陈初打量唐信,见他神清气爽也没有受凉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吃了早餐,和他一起收拾了东西下山。

下山路比上山好走一些,也不用赶时间,两人边说话边看风景,走走停停也不觉得累。到了半山腰,他们停下来休息,陈初靠在树上远眺,却看见上山的小路有个身影,一身深蓝色的冲锋衣,一点点朝他们靠近。

陈初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越看越觉得没有看错,当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时,她扔下了手中的饼干,也顾不上包,飞快朝他跑去。

因为跑得太快,被小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跌进雪泥地里。

陈初正想撑着爬起来,有只比她更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抬头一看,果然是陆寻那有些生气却依旧好看的眉目:“你能不能不要让人这么担心?”

“你怎么来了?”

“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就来了。”他扶起陈初,微微往后瞥,看见唐信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也是准备过来扶陈初,却被自己抢先一步。

陆寻看着唐信,唐信也在看着陆寻,眉目间都带着一点疏离和敌意,但陈初并未察觉。

她是回到博陵才知道,陆寻因为打不通她的电话,急得要命,找了制片人和导演问了一圈,最后还是找到唐信的经纪人黄苏子才知道她和唐信去登乔里雪山了。当夜下了雪,陈初又未归,陆寻连夜坐了私人飞机赶来。

因为地方偏僻,警力和配备都有限,失踪又不足二十四小时,报了警一时间也难以出警。陆寻只好吩咐顾珏宇花钱找人上山,自己却是迫不及待,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上了山。

他上次在西樵山摔伤的腿还未完全好,到了山里更是疼得厉害,走路都有些困难,更别说走山路,跌跌撞撞摔了好几次,还差点因为脚滑而滚下山。

但这些,他都没有告诉陈初。

“为什么来找我,我又不会出事。”

“不知道,看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就想找到你。”陆寻忽然无厘头地说了一句,“陈初,你错了。”

你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微小的存在,或许你离开后会有更好的代替,可你错了,你仅是走开了一会儿我就慌乱无措,像失去了自我,或许真的会有那个人能够代替你,但我不愿意,更不想去做你会离开的设想。你我都弱化了,你在我心中的力量。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陈初还记得那一天。

乔里山白雪皑皑,有微弱的阳光,陆寻深一脚浅一脚站在泥泞的雪里,朝她伸出手,说:“你跟着我,小心一些。”

他依旧将她当成小孩,他依旧恨不得将她绑在裤腰带上,可陈初却没有觉得那是桎梏,她甚至想,就这样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也不错。

因为,他爱她啊。

而她,真巧,也一样。

陈初忽然伸出手,抱住了陆寻,对方僵了一下:“你这样很危险,要是我站不好,很容易摔倒。”说是这样说,却没有推开她,伸出手,将她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握住。

“走吧。”

走在他们背后的身影,与他们保持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慢慢地踩着陈初的脚印,一步步走下山。

他始终沉默,就像不存在。

[5]

许多年之后,陈初与陆寻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也不止一次说过要分道扬镳,可每每想起那一天,她的心都会莫名变得柔软。

她忽然就舍不得离开他了。

一个为了她电话不通,便从千里之外赶来,独自一人登雪山就为了找到她的人,或许这辈子都很难再找到了。

后来她一直不明白,陆寻为什么爱她,有一天她还是问出口了,他的回答是:“你那么爱我,我怎么舍得不去爱你呢?”虽自大,却也是事实。

世间真的有一种爱,是因爱而生。

陆寻没说的是,他想了许久,想到她无数的缺点,却想不到一个爱她的原因。纵然是这样,却仍旧不舍得让她走远,更别说离开。

想到最后,头疼,心也难受,他索性不愿再想,随便搪塞过去,却发现恰恰是他寻求好久的答案。

她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不去爱她,他爱谁呢?

陆寻当天下午还有个重要的远洋会议,连衣服都没换就拉着陈初上飞机。回到博陵后,陈初占用了陆寻一点时间,带着他回了一趟家。

何婧已退休,那日陈洪恩也不用上班,刚开门,便被两个脏兮兮的泥人吓了一跳,定神一看,一个是他的宝贝疙瘩,一个是不认识但表情看起来很严峻的男人。

其实陆寻冤枉得很,他只是紧张。

陈初进了家门,直接就介绍:“爸妈,这是我男朋友。”

何婧正在喝牛奶,一听,差点没给呛死。

陈初知道何婧要说什么,开口将她要说的堵住了:“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大喜欢他,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是爸妈,这个人,因为我昨天上山断了联系,大半夜坐飞机,独自一人上山找我。我想除了你们,世界上恐怕不会有第四个人会这么做,虽然我没出什么事,只是登雪山忘记告知他了。”

向来优雅的何老师瞪了她一眼,拖着发福的身躯进了琴房。

陈洪恩向来唯妻子马首是瞻,见状也跟上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脸也没洗,也没提礼物,第一次上女朋友家,似乎不是很有礼貌。”

自始至终,陆寻都在状况外,直到陈初对他说:“你看,现在你不再没名分了。”

陆寻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

这个冬天,对陈初来讲,尤为传奇。

先是闹了一出雪山寻人,回来后又听说贝思远帮唐乐偿还了大半的债务,随后悄悄远走奥地利进修。

贝思远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唐乐都处于恍惚中——他步步相逼的时候她屡屡拒绝,现在他走了,她竟然有些想念。

陈初已原谅贝思远,他虽辜负了自己,对唐乐却是倾尽所有,所以她也没有落井下石,甚至劝她:“人一辈子喜欢的东西很多,喜欢的人却很少,喜欢一个也喜欢自己的更是难上加难,若是遇到,哪怕再多艰难险阻也要去争取。”

唐乐当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却在第二天花了所有的钱买了一张去奥地利的飞机票。

于是,唐乐错过了陈初的二十四岁生日。

那一天,恰好是《岁月轻狂,我不负你》的首映。

那是陈初的第一部编剧作品,何婧和陈洪恩也被邀请。

出发坐在车上,陈初就觉得不安,虽然看过剪辑版,心里多少有数,仍然忐忑得很。除了父母,她更希望陆寻也能够在身边陪她,他却说,自己要开会,可能没法出席。

于是,陈初去到首映场的心情是有些失落的。虽然她是编剧,但由于名不见经传,更多的灯光和镜头都对准台上的男女主角和导演,她坐在角落里,一时间有点孤零零的。

这部电影拍得并不算完美,说是大投资大制作,但终归起用的是新演员,有些地方还是引人诟病,可陈初却看得认真仔细,不放过每一个细节,那些鲜活的人物,像是从她的脑海里突然走上了荧幕,从幻想走到了现实,很是奇妙。

片尾曲响起的那一刻,她偷偷地抹了眼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觉得奇怪,电影结束灯光本该亮起的,这一刻却仍旧寂静。

黑暗中,她有些不安,甚至恐惧。

她有些慌乱地在黑暗中张望,周遭的人也在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她正想站起来,影院的灯光却蓦地亮起,她发现,说没空不来的陆寻不知何时站在了舞台上,身穿一身滑稽的红色的圣诞老人的衣衫。

她还未反应过来,陆寻已慢慢朝她走近,边走边从身上挂着的袜子里掏东西。

他的胡子黏得不够紧,走到她身边已掉了一半,一半还黏在他的嘴唇上,可陆寻像是毫无察觉,忽然单膝跪地,将从袜子里掏出的戒指举在她面前:“陈初,你愿意嫁给我吗?”

原先会场还是喧闹的,这一会儿却寂静得可怕,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嫁给他嫁给他”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她有些懵,甚至忘记伸出手,还是陆寻靠在了她耳边威胁:“快点接,我不想明天的头条是盛娱老总陆寻滑稽求婚被拒。”

陈初仍是一动不动。

他急了:“你不是不愿意吧?”

“陆寻,你会后悔吗?”她忽然道。

这一问,只差没将陆寻逼疯,他就知道,何婧是在整他,说什么她的生日在平安夜,这是陈初梦想中的求婚场景,她自小就想嫁给圣诞老人。

可就在这时,陈初忽然将手伸到他面前。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到他耳里:“你要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我愿意。”

他抬起头,她正望着他,目光澄澈,一如初见。

我爱你,我想拥有你全部的岁月,无论美好的,或是糟糕的。这样,我才算拥有最完整的你。

我愿往后的生命,都有你的陪伴。

岁月给你,风雨给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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