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怀旧之旅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偷眼看了一下茶几,上面的笔记本已经消失了。E3无弹窗我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是个识趣的人。
电闸拉下,水龙头关了,还有煤气阀。我们背着旅行袋出门,在电梯里有说有笑,就是那种一起去旅行的、最幸福的小夫妻。我们如此亲密无间,简直像是某个秘密的同谋。
我们搭的是机场快线大巴,车上人头涌涌,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派喜庆,仿佛大家不是去旅行,而是在牢里蹲了十几年,如今重获自由。叶子薇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饭姐,笑说迟到的那一对,要罚在大庭广众接吻。
叶子薇的语气欢快而自然,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越过她的脸庞,车窗外阳光明媚。就把所有不悦当成一场梦,因为,你有义务要快乐。
大巴轻快地到了机场,我们拿好行李,挤下了车。你预料到国庆节的机场,应该是有很多人的,但你仍没想到竟会是那么多,多得操蛋。
每个乘客都步履匆匆,一副来者不善罢甘休的样子。有一种人流是无痛的,而我眼前的这种人流,有坚固的箱角和细高的鞋跟,会把你弄得很痛。
叶子薇皱着眉头说,哇,好多人哦。
我牵起她的手,一边朝里面走去,一边笑道,这说明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居民经济水平的上升,打飞机的次数有了极大飞跃。
她正要掐我的手背,我们却听到一把浑厚的男声,喂喂,胸哥胸姐,我们在这!
我循声看过去,除了那一对狗男女,还能是谁?他们没有穿上次的情侣装,而是换了另外一套情侣装好一对活泼可爱的米老鼠,饭姐就不说她了,饭哥多大年纪了,拜托你成熟点好吗?
当然了,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相比于他们而言,我跟叶子薇这一对,要算是更为低调、更有心计的狗男女。
饭姐指着我们,大笑道,你们慢到,罚你们啵一个!
我笑道,好啊,子薇啵你,我啵饭哥。
饭哥凛然道,别搞我。
叶子薇飞速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饭姐说,切,没意思,算了算了。
我抬起左臂,看着手腕上那不存在的表,抿嘴点头道,时辰已晚,我们赶快搭飞机去。
接下来,我们两对男女说说笑笑,步入大厅,航空公司的柜台,排队办理登机事宜。叶子薇跟饭姐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们两个男眷夹在队伍中间,有种被冷落的感觉。我们努力想变得熟络,各自找了些话题,聊了几句,又都半途而废了。
终于排到了柜台前,我们换了登机牌,托运好行李,然后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的,到登机口找位置坐下。叶子薇跟饭姐继续热烈地八卦,饭哥全神贯注地玩弄psp,我也只好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一本《小说月报》。
饭姐的视线飘过来一下,然后一半鄙夷,一半好奇地问,胸姐,他爱看那种没营养的书啊?
我翻页的动作为之一滞,心里非常无语。没错,《小说月报》是很不争气,总拿一些莫名其妙的家具图来做封面,让别人误会也是难免。她有可能是误会了,但也可能,她确实认为文学“没营养”,而那些狗血淋头、奇技**巧的明星八卦,能带给她更高的精神享受。=金==榜=
我多么想站起来慷慨陈词,捍卫文学的尊严,但同时我又知道,即使我面红耳赤,费尽口舌,最后换来的,可能只是她面无表情的一声“哦”。
那好吧,我转过身去,尽量让自己投入到小说里,胸口却仍有东西堵着。人一旦有了想捍卫的东西,就会变得软弱。
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从容地上了飞机,分成前后两排,从容落座。飞机从容地在跑道上滑行,我从容地紧紧抓住扶手,有一滴冷汗从容滑落。
好吧,我承认我稍微有点恐机症。
不要跟我说什么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这一定是航空公司编出来的谎言。忘掉那些狗屎统计数字吧,相信人类对危险的直觉。我每次坐飞机都有种植物神经紊乱的感觉,而我从没见过有人骑三轮车会脸色苍白,冷汗直飙。
试想一下,你乘坐着一个冷冰冰的金属制品,以那么高的速度飞翔,脚下是一层铁皮,再往下是三万英尺的高空。最让男人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危险的庞然大物,根本不由得自己掌控。你的小命捏在机长手里,万一他老人家活腻了呢?
机身明显地颤抖了下,估计是脱离跑道,开始起飞了。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听到耳边温柔的女声,叶子薇问,云来,你怎么啦?
我吞了一口口水,勉强笑道,没事。
叶子薇拿出一张纸巾,帮我抹去额头的汗水,好笑道,没想到你还怕搭飞机哦,大男人。
我分辨道,这有什么奇怪,打飞机不会搞出人命,搭飞机可说不准哦。
她捧起我的右手掌,在我手心轻轻抚摸,安慰道,放心啦,算命的说我是生儿子的命哦,儿子都没生出来,我们怎么会有事?
她又笑着说,那个算命先生很灵的哦。
我用左手去摸她的小腹,说,那你怀一个哪吒吧,三年内我坐飞机都要带上你。
或许是托了哪咤的鸿福,一个小时后,我们平安降落在厦门机场。去鼓浪屿是要搭渡轮的,而码头离机场还挺远,需要搭计程车过去。
按照之前所作的攻略,从机场到码头有两条路,其中一条路横穿市中心,比较近;另外一条则是环岛路,远一些,但可以看到沿途风景。比较远的路,当然会花比较多的路费,但既然我主动坐到了前排,饭姐饭哥也就没什么意见。
的士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颇为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为我们介绍厦门的风土人情。路上最值得一提的是针锋相对的两个巨型标语,我们这边的是“一国两制,统一中国”,金门岛上的是“三民主义,统一中国”。
我回过头去,微笑着对后座的三人说,在这里,我有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其实海峡两岸,就像是因为吵架而分手的恋人。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男女双方对同一件事的描述,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所以旁人决不能偏听偏信。
原本笑闹着的三个人顿时冷了下来,饭姐勉强笑着说,这个比喻确实挺……
饭哥接上道,不伦不类的。
叶子薇摇头笑道,你啊,就是乱七八糟的书看太多啦。
过不多久,我们就到了码头。=金==榜=付了的士费,我又自告奋勇地去买船票。刚刚走了一班渡轮,所以我们又要坐下来等候。此时的情景,和两小时前在候机室差不多,两个女人在八卦,饭哥在把玩psp。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背包,想要拿的是书,最后摸出来的却是一包烟。
我站起来对他们说,我出去抽根烟。
原来读书和吸烟一样,都是一种恶习,会让当事者上瘾,还会让旁人掩鼻皱眉。
我们订的酒店在鼓浪屿的西边,要坐渡轮环绕大半个岛,从一个小码头上岸。渡轮接驳的地方像一座烂尾楼,只有空****的骨架和楼梯。被海水常年侵蚀的部分,布满了如同疮疥的贝壳。
这间酒店跟热闹的购物区相隔甚远,在这人头涌涌的国庆节,勉强算是一个幽静的所在。酒店大堂前面的院子里,有一株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密布,活过了多少年的历史。
我们四人在大堂登记入住,然后便跟着服务员上房。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古色古香。楼房只有五层,电梯欠奉,楼道狭窄,我们走过一间间客房,木门上油漆斑驳,门楹上甚至长出了小小蘑菇。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穿越了,空气里充盈着八十年代的味道,就像我们小时候偶尔去过的招待所。嗯,这其实是一段怀旧之旅。
我跟叶子薇住在408房,另外一对在我们隔壁。两对狗男女约好外出的时间,然后就各自进了房间。我们房里的家具和布局,都是表里如一的怀旧,不过拉开窗帘,倒是有无敌海景。
叶子薇刚进浴室洗澡,我便听到了敲门声,打开来一看,却是饭哥和饭姐。饭姐兜头就问,你们这里有热水吗?
我问了下浴室里的叶子薇,她说里面一切正常。那就是409房的供水系统出了问题,十月份的厦门不算热,但女士们还是不愿用冷水洗澡。
于是我们一起到楼下大堂交涉,一开始是饭哥饭姐齐齐上阵,得到的答复是,抱歉,请耐心等候,我们会在今晚之前修好的。
这时候我决定出卖男色,以我俊朗的面容,不俗的谈吐,征服柜台里面的小妞。果然,经过几分钟的据理力争,我得到了不同的答复。那位小姐带着甜美的笑容说,先生,请您往旁边站一点,不要妨碍其他客人。
好吧,我的优点是帅,而我的缺点,是帅得不太明显。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饭姐也到我们408的浴室洗。洗澡对于女人来说,是一项耗时巨大的工程,所以等到叶子薇洗好,饭姐进去之后,我已经饿得有点灵魂出窍了。
饭哥躲在409里玩psp,我跟叶子薇站在窗户旁聊天。海的颜色很好,她刚洗完澡,身上散发着温暖气息。
我突然捂着肚子,大叫一声,啊!
叶子薇吓了一跳,问道,云来,你怎么啦?
我皱着眉头说,惨了,我的胃正在消化它自己。
她嗔怪地打了我一下,又问,我包里有些无糖饼干,你要吗?
我表示不用,然后抱怨道,刚才怎么不让饭姐跟你一起洗?节省时间。
她撇嘴说,咦,这样会很怪吧?
我说,有什么好怪的,很**啊。
叶子薇却说,那你会跟饭哥一起洗吗?
我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分辩道,可是我跟他不熟啊。
她上下打量着我,笑着问,嘻嘻,那等到很熟以后呢?
只能怪我想象力太丰富,此时此刻,我脑海中浮现出和饭哥共浴的场景。这幅画面该怎么形容?瘦头陀与胖头陀恩爱共浴,谱写神龙岛温情诗篇?
我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就不那么饿了。
叶子薇却摇起我的手,追问道,会不会嘛?
我咬牙切齿道,不会啦。
她笑着说,怎么啦,怕他看到你的……可爱小牙签吗?
我正色道,牙签还好啦,起码是硬的,怕就怕是牙线。
叶子薇笑得花枝乱颤,我捏住她的下巴说,乖,小妹妹乖,叔叔今晚帮你剔牙哦。
我们正准备接吻,浴室门突然被推开,饭姐一边走出来一边大嚷,饿死了饿死了。
好吧,感谢饭姐的及时出现,不然我可能会因为饿昏了头,咬下叶子薇的香舌。
饭姐走过来说,不好意思哦,让你们等那么久,我们快出去吃……
她突然惊讶地哇了一声,拿起窗台上的一个小玻璃瓶。这个小瓶是叶子薇用完之后,随手放在那里的,造型像是一支金色的唇膏,插进一小块冰里。
饭姐爱不释手地捧着小瓶,嫉妒地说,哇,胸姐,原来你都在用这个啊。
我打趣道,嗯,这是我送给子薇的,大宝sod蜜,金装版。
饭姐用眼角扫了我一眼,不屑道,什么大宝啊,这是dior的凝世金颜,一瓶四……
叶子薇赶忙抢过那个小瓶,催促道,八婆,你不是说饿死了吗?快出去吃饭吧,回来再给些你试用。
我看着她手上那轻巧的瓶子,心里却突然有些发沉。听饭姐的语气,这一小瓶东西肯定不是四百,那只能是四千多了。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买两瓶的,而她往脸上抹的时候,却是那么漫不经心。
这几年来,她到底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阳光洒落肩膀,我们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饭哥饭姐手里拿着地图,正在找我们要去的那家驰名鱼丸店。叶子薇抱住我的右手,撒娇说,喂,还在想着那个吗?我又没让你给我买啦……
我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又看看眼前汹涌的人潮。我心里清楚,吃饭应该在饭点比较好,我也知道来鼓浪屿旅游,避开公众假期,这样人才没那么多。可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对着叶子薇笑了笑,温和地说,傻瓜,你想太多了。
我心里一清二楚,如果是前几年就开始和她恋爱,这段感情可能会更完美。但操蛋的是,现实就是这个鸟样,你想要拥有一些什么,就必须要容忍另一些什么。
什么时候你学会妥协,什么时候你才真正长大。
这一整个下午,我们就在鼓浪屿的街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要我说,此地的小吃有些名过其实,就如同此地的风景。或许它们本来都是好的,可惜被这流量过多的人潮稀释掉了。
我想,岛上蜂拥而至的这一大票人,其实不是来旅游的,他们是来参加一场声势浩大的露天派对,或者干脆想要压垮这座岛,让它沉进海里。
只有那传说中的猪肉松,算是没有辜负广东人民的厚望。另有一样好玩的饮品,由babycat独家提供,名字叫做“铁奶”。我好奇地点了一份,端上来一喝,却原来是铁观音奶茶。
老板,你太有才了。
晚上吃完饭后,我们绕着海岸,路过大半个岛屿,慢悠悠走回酒店。
我们各自回了房间,叶子薇一身香汗,急着要洗多个澡。幸好隔壁房的热水已经修好了,要不然饭哥捧着衣服进浴室的情景,会让我产生不舒服的联想。
趁着叶子薇洗澡的空档,我坐在窗台旁边,读没营养又不争气的《小说月报》。玻璃窗外,一抹月牙懒洋洋挂在天上,别有一番情趣,可我的心思不在那里。月,是小布尔乔亚情调,日,才是劳动人民的正经事。
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叶子薇坐在**,咻一下关了电视机。看来今天晚上,她同样充满了革命热情,要和我干一番大事业。我们在**展开了亲切会晤,当我提及计划生育这一项基本国策时,她却甜蜜地笑着说,不用,我不准你用。
看起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把对方推倒的暴力活动,分分钟搞出人命。
好吧,事已至此,就让我们狠狠地把革命进行,到底。
在家的时候,我们总是循规蹈矩的,可能是陌生的环境,反而让人放开了。这个鼓浪屿的晚上,我们从**转战到了电视柜,然后又杀入了浴室。
我让叶子薇趴在盥洗台上,自己站在后面,双手扶着她的腰。大理石是黑的,凉的,偶尔摩擦着两朵小红花,却是那么的热。我们可以从镜子里欣赏自己,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姿势,有助于了解是谁在革命,谁在被革命。
因为怕空调太冷,我之前就关上了浴室门,又打开莲蓬头,让热水洒在浴缸里。如今浴室内水气蒸腾,镜子逐渐变得花白。我不断命令叶子薇,让她用手擦去镜子上的水汽;这一种支配的过程,让双方都感到兴奋莫名。
突然之间,有一股淡淡的腥甜,钻进了我的鼻腔。我疑惑地低头看去,地板的白色瓷砖上,正滴答绽放着几朵红色小梅花。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叶子薇当然不是处女,所以这几滴血,只能是另外一种解释。
叶子薇惊叫了一声,显然她也发现了这件事情。她惊讶地咦了一声说,早了那么多……
然后她又回过头来,对我抱歉一笑,说,其实不要紧的。
但实际上,我对血海翻波没有太大兴趣,所以我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随便清洗了一下,然后又走出浴室。叶子薇显然又要洗澡了,我把自己扔到**,心里颇为扫兴。
不过也好啦,至少我不用担心奉子成婚什么的。
我没等到叶子薇洗好,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回忆,出我梦里。比如说,窗外投进来的黯淡月光,充满陈旧气息的房间,还有那触目惊心的——血。
午夜梦回,我发现有个女人,此刻正枕着我的胸膛。我睁开朦胧睡眼,看见她长发如水,披在我的肩上,散落在月光之下。半梦半醒之间,我心底暗自好笑,刚才做了个那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人和事,竟像过了十年。
好在那只是梦,好在,我还抱着你。我轻轻抚摸着那女人的背,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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