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孕杀(一)”
“那么,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们会电话通知你的!”
“谢谢你们给我这次机会,我想说,嗯,如果贵公司可以录取我的话,我一定会非常努力……”女孩脸上拼命挤出努力的笑容,身躯弯成九十度角。
这样子的女生,都是快要走出校门,慌忙出来找工作的,眉目间看人的样子有些羞涩,还很带着嫩气儿,该不会还是……
“关小姐,”一个面试官扶了扶眼镜,扭了扭身子,“请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这个……”女孩局促地皱着眉头,费劲地思索着,权衡了好久才垂着头小声道,“嗯,是同校的男生呢。”
“哦,”面试官继续追问,“你们交往多久啦?有没有一起去过情人酒店?”
女孩霍然抬起头来,怒视着这群西装履革的精英人物,男人们的眼光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
“啪!”门被狠狠地带上,仿佛和她有了十世冤仇一般……
众所周知,大学旁边总会产生许多出租屋,G大也不例外。在其中一间小小的房子里面,女孩正用平生所知道最狠毒的语言咒骂着那些衣冠禽兽们,还一边骂,一边捶床。
“哼,那些家伙的眼光啊,简直就恨不得扒光你的衣服,我呸,我才不稀罕那破公司呢,日本人的公司就是BT,幸好没有去……”虽然这是第十八家面试的公司,虽然工作还是没有着落,虽然今天一肚子气,还好还有一双耳朵倾听烦恼。
“算了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说不准明天就会有好消息。”粘在电脑前忙着大战的男生头也不回道。
“唉,我都没信心了,同宿舍的小美她们都找着了,偏我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完啦,我完啦……”女生一头仰躺在**,长声叹气。
“哦,哦。”男生正在大战的关头,根本无暇理会。
“方卓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哪?还有,你自己就半点都不上心吗?你每天这么玩玩玩,工作找了没有?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啊?”关素芬推了男友一把,微微嗔道。
“哦。哦。”方卓然的三魂七魄尽被电脑勾去,人成了一具行尸。
关素芬一个动作把他扯回了人间,电脑黑屏了,因为电源拔了,“方卓然!猪头!我问你工作找了没有?”
方卓然如梦初醒地揉揉懵眼,好久才缓过神来,望望气冲冲的女友,“工作?我不打算去找了。”
关素芬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方卓然打了一个哈欠,挠着乱蓬蓬的头发,也不管几天胡子没剃,死皮赖脸地凑到她脸颊上香了几口,“我就是等你来养啊,好老婆,女强人!”
“滚!~”嘴里嗔骂着,心里甜蜜蜜的,顺势倒在他怀中,这个长着娃娃脸的男生,其实有着很可靠的胸怀。
良久,她拿起提包,要回去了,她还住在宿舍里,开了门犹殷殷叮咛:“泡面我放在第一个抽屉里面了,袜子已经洗好了全部放在床头柜里,还有我发现药箱里的跌打酒又没有了,昨天去新买了一瓶,不过不是平常用的那个牌子……”
“老太婆,你好唠叨啊~”方卓然作头疼状,伏在桌上。
“以后我就懒得理你!”关素芬把门一关,走人。
不逾十秒,手机响起。
“卓然,准备好了吗?”
“当然,长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桌下的秘密之处探出一柄小银弓,握在掌心。
“你真的有把握一个人去?”
他很冷静的笑了一下,方才的疲倦之色一扫无踪,“没问题。”
“那好。祝你好运!”
这个夜晚,星黯月朦,已是初冬的天气,天空有种阴霾的气息。
有一个斜背着粗帆布背包的男子,正在一串小巷中穿行。他头发蓬松,双目无神,一边走,一边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
附近大学林立,加之又近市郊,所以许多的农民都把自己的房子出租出去,久而久之,其他的娱乐场所也一一建立。
小巷的深处,隐隐约约浮起破碎迷离的蓝光。走近了,原来是一家网吧的招牌,“极速网吧”。
男子头也不抬就撞了进去。
里头的温度骤高,烟雾弥漫,几乎每个人的指头都夹了一根,人都坐满了,都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机器。
机器赫然便是他们的神。
“喂,还有机器吗?”男子问那个同样全神贯注的管理员。
“啪”,管理员甩出一块计时牌,“4号机器!”
男子便去找4号,可是4号机器的桌上却趴着一个中学生,看样子是睡着了。
男子推了他肩膀一把,道:“喂,起来吧!”
那中学生十分沉重,竟动也未动,仿佛酣梦未醒。
男子伸指慢慢在他鼻端一探,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肩膀却被猛然拍了一下,男子一惊,那管理员不知何时已站在背后,目光森然。
“他睡着了。常有这样的客人……我们这儿有休息的地方。”说罢,扶起那中学生就往他自己的被铺走去。
男子不再说什么,径直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却不开动机器,只好奇地侧脸去看旁边的人。他们似乎都在玩着同一个游戏,是最近风行的网络对战游戏。
“靠!又输了一盘!”有人在狠狠咒骂;“耶~老子真行!”有人在手舞足蹈;“再玩一盘,再玩一盘就走……”有人在立无谓决心。结果他们就一盘又一盘,一小时,两小时,十小时地玩下去,直到脸庞青白,精力耗尽为止。
来这里吧,来游戏吧,来打开你面前的机器吧,这里是忘记时间,忘记痛苦,忘记麻烦的女友,变态老师,严厉家长的天堂。
一个美妙的声音在男子耳边幽幽地响起。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抬动着他的右手,去打开机器的启动键。
暗室中银芒迸发,四周顿时漆黑一片,有几星路灯的关线照了进来,可以看见桌上所有的机器都不见了,一股又焦又腥的味道笼罩了整间小室。
每个人都在颤抖,他们多数已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吸引进来,又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们只觉得身上很冷,肚子很饿,眼睛象揉了盐一般剧痛,他们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然而他们刚才还在聚精会神地大战着!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又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幽恨的诅咒。
突然间,外面传来“啪啦”几声,路灯爆裂,眼睛完全失去了感觉。
小巷中,一重重青黑色的影子正围着那长着娃娃脸的男子。
管理员面目狰狞,浑身如同焦炭,只剩下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杀!”头一摆,那几十个影子立刻朝他扑来,他们都形如焦炭,披头散发,面目恐怖。
天上星月俱隐。
“天狼——缚邪!”黑暗中传出一声尖烈的狼嚎。如那寒光般凛冽。
万籁俱静。四周再次沉入深深的夜中。
月亮渐渐显出一角,干燥的风吹起地上一张破旧的过期报纸。显眼处刊登着当日头条:“某月某日,大学城某村某号发生一场惨不忍睹的火灾。该处原为一家叫‘极速’的网吧,当时仍有部分学生未能逃出而葬身火场。起火原因疑为烟头掉落,不慎点燃……”
方卓然回到自己的狗窝时,天空已经微微发亮。
他在爬上床前,打了一个电话。
“报告长官,任务完成!”
“很好!”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道:“长官,这个……我能提个要求吗?”
“可以。”
他干巴巴地笑了笑,道:“能不能把奖金立刻存在我的户头上呢?我最近……有急用。”
“呵呵,”对方爽快地笑道,“小子,想成家立室啊?行,没问题!”
“谢谢长官!”他乐得隔着电话行了个礼。
……
隔了几天,方卓然就差点被人用枕头捂死在**。
这个人,自然是关素芬。
“方卓然你这只猪!”关素芬骂起人来,柳眉倒竖,脸却会涨红。“为什么这几天我打你电话都不通?你……你知不知道人家多担心你?”
方卓然大被盖过头,宿觉未醒,懒洋洋道:“我会有什么事呢?好啦好啦,咱们去吃饭吧?”
“不去!我难过死了!”
“又怎么了?”
关素芬好不沮丧地跌坐在椅子上,“面试又砸了……居然说不要女生!哼,性别歧视嘛,现代的工作啊,还有什么男女之分?”
“有啊,”方卓然掀开被子,露出个头来,很认真地道,“买菜煮饭生孩子,当然是老婆做的事啦。”
“滚——”关素芬脸庞更是通红,嗔道,“谁跟你买菜煮饭……生孩子,我才不当家庭主妇呢,方卓然我告诉你啊,我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哦,绝对不要靠男人养活的!”
“唉,”方卓然长长叹道,“其实我倒无所谓,虽然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男性,可是我也愿意为你买菜煮饭带孩子,当家庭主夫——如果你能找到工作养我的话……”
关素芬拼命捶他,“讨厌,你明知人家找不到工作,偏说这些话来气人!”
方卓然忽然捉住她的手,微笑道:“那不如我来养你吧。”
“你……”她愣了。
“我们去吃饭吧,顺便有样东西让你看……”
小饭馆里,她问:“你找到工作了?”
“不是告诉过你,我就没打算去打工嘛!唠叨女人,没记性~”他三扒两扒就把面前的炸酱面解决了。
“那你又说……”她好不气馁,话到嘴边又不愿意说下去。
“咦,真的想通了?愿意回家帮我买菜煮饭生孩子啦?”
“滚滚滚~又说有东西给我看?”
结了账,两人并肩步出小饭馆,慢慢地散步。夕阳倒照,极是醉人。
方卓然踢开脚前的一块小石子,忽然道:“我不打算去为别人打工,是想自己开一家小铺子,做些小生意,你说,好不好?”
男人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在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女人可以做的,只是说“好。”
关素芬还是一愣,没想到这个整天吃了就玩,玩了就睡的家伙居然有这种打算。她迟迟疑疑地答道:“好……当然好,不过,你有本钱吗?现在开铺子成本好贵的,而且办证什么的,又难!”
“所以啊,我只是想想而已,哈哈……”方卓然仰头大笑,“我的终极目标就是当关素芬小姐的家庭主夫嘛!”
“讨厌,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为将来着想过吗?”关素芬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那么你说铺子用来卖什么好呢?我的意思是卖游戏软件,我就可以每天泡在游戏堆了,多爽……”
关素芬站定了,默然地望着他,眼泪就要不听话了,要忍住,要忍住!
可是方卓然却象没事人一样,双手插袋,兀自走了一段路,还以为她会一直一直地跟着他。她又怎么一直一直地跟着他呢?何况人生中,会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走着走着,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回头一看,那人正在灯火阑栅处,“喂,你怎么不走了?呆站在那里干嘛?”
“方卓然我不理你了!”她一跺脚,扭头就走。他会不会追来呢?走了几步,没听见追来的脚步声,偷偷扭头一看,那人正在原地抬头傻望,连看都没看她。
“喂喂喂,我说,你快来看看,这间商铺的名字和你有些关系,好奇怪呢!”他嚷嚷道。一边用手指着路边的一家商铺。
“什么啊?”虽然很不甘心,可是好奇心驱使还是去看个究竟。
那是一家未开张的商铺,门面不大,商号照例用红布裹着,可是红布极薄,里面的字一清二楚——“方关素芬影音店”。
“方——关——素——芬?”
望着她诧异的双眼,他挠了挠头发,道:“这个名字……好么?工商局都注册了这个名字,不过还是可以改的……”
“方卓然你是一头猪!”她紧紧的抱着他,激动之余终于蹦出了一句话来。
“为什么我还是一头猪啊?”
“因为你可爱嘛……”
方卓然拿出钥匙开了铁闸,“啪”,灯火通明,是个小小的铺位,虽然空空如也,可是到处充满希望。
“你哪来那么多钱啊?”她问。
他仍旧双手插袋,淡淡道:“我十六岁开始加入灵界警队,这种工作,不会是义务劳动,多多少少有些积蓄,这里门面小了点,不过我对金钱,没有太多的欲求,但求安稳,希望你不要嫌弃……”
“嗯!”怎么会“嫌弃”呢?只是这个惊喜,太让人感动。“那么就让我发挥G大学生的智慧,把这家店子发展成G市最大最成功的影音店吧!”
“女人其实也是野心的动物嘛……”不敢说得太大声,方卓然只好小声嘀咕。
“可是这家店不可以卖游戏软件……”
“那卖什么啊?”
“CD啦,VCD啦,DVD啦,MP3啦,等等。免得你每天打游戏,都不好好卖东西。”
“正版CD进货好贵啊,余小钱也,不足维持!”
“那就卖盗版的好了!”
“小姐,现在风紧——要是被查到了要没收的,损失惨重哪!”
“那我们就一起挨泡面好了~”关素芬笑道。
“那是你说的啊,到时可别忘了……”方卓然也笑道。
两人的脸在灯光下都洋溢着温暖的幸福。外面却突然刮起风来,仿佛宣布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我们回去吧,看来要下大雨了。”
雨滴宛如眼泪,开始的是情人的眼泪,每一粒都弥足珍贵,越到后面,越像个毫无节制的小孩子嚎啕。方卓然只好把衬衫脱下,让关素芬当雨披。两人在雨中狂奔,回到家,已是两只落汤鸡。
“哇,冷死我了!”关素芬抱怨道,“这鬼天气!”不经意一瞥,方卓然结实鼓涨的胸肌、肱肌在灯光下表露无遗。原来这懒虫的身材也这么好看,平常没见他脱衣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喂,你色迷迷地看着我想怎么样啊?广告都有说,男女共处一室,男生肯定有损失……”他故作惊骇状。
“谁看你啊?”脸上一红,赶紧溜去洗手间换衣服去。
雨更大了。
“干脆不要走了吧……”他道。
她脸上又是绯然,吞吞吐吐道:“不行啦……虽然她们都……可是我还是……很保守的哦……”
方卓然瞪大眼道:“你觉得我会占你便宜?哼,我还怕‘有损失’呢!”
她气得去掐他,却发现地上已经铺上了地铺。
他在他的网游大战中。她却在久久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雨点稍竭,却开始闪起电来。一道金蛇蜿蜒,随即是轰隆一声巨响,她象只受惊的小兔般纵到他的背上。他却夸张地高喊:“救命啊,你想勒死我啊……”
“方卓然你是头猪!”她狠狠的捶了他一记粉拳,背过身去。
“喂,我容忍有限度的,你干嘛老是骂我是猪?”他关掉电脑,脸上有些愠色。
“因为你就是一头猪……”太过分了,简直丢脸死了!突然被狠狠地从后抱住,再霸道地扳过来,他灼灼地逼视:“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心在狂跳,他的样子好吓人。
“你……你、你是一头……”她口吃起来,不知道他想怎样。
他徐徐把她按在**,嘴角浮起坏笑,轻声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方卓然你是一头猪!”
“啪”。灯熄灭了。
缠绵中,两人一起滚落在地,恰好掉在地铺上。
“啊,吓了我一跳,幸好有地铺。”她道。
“不是‘幸好’,是‘不出所料’。”他得意道。
“不出所料?啊,原来你早就……坏死啦你……”
一室溶暖,几乎忘却室外风雨。
这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室内的热度未减。
“等雨停了,我们去排队吧。”他环抱着她道。
“排什么队啊?”
“登记结婚啊——传统人!反正我们都算毕业了。学校都不管了。”
“嗯。不过,你这算哪门子求婚啊?”
“那要怎样才算求婚?”
“鲜花啦,钻石戒指啦。”
方卓然忍不住大笑:“那你还要不要我单腿跪下,崇拜地问,‘啊,关素芬公主,请您嫁给我吧’这样?”
关素芬背过身去,好一会才轻轻地道:“我知道这样好土气,不过,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嘛……”
方卓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了,就是办铺子的事,把积蓄都花光了,你愿意等一等吗?”
关素芬还未回答,方卓然的手机就响了。他起身去听,没说几句,就诧异地道:“不是吧长官,现在?现在几点啦?”
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六分。
他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好吧,我去。”
“你要出去吗?”
“嗯,任务来了。”
“卓然,这么晚了,你不去不行吗?”
方卓然嘿然道:“钻石戒指啊,我的关素芬公主……”他从桌下翻出那柄银色小弓。
“乖乖等我回来,等明天雨停了,咱们就去金行挑个漂亮的‘圈套’环在你手指上啊……”临走前,他为她盖好被子。
钻石戒指,有时候是女人的圈套,也是男人的圈套。
“好,我等你回来……”她觉得有些晕头转向,只觉得幸福来得未免太过狂风骤雨了。
第二篇章水果刀与桃木剑
这一觉她足足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来后,还是觉得昏昏迷迷的,梳洗后,觉得还是应该回校一趟。虽然学校已经不管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可是还是有必要和姐妹们说一下终身大事。
此时正值午休,她们都在。一个个用古古怪怪带着笑意的眼神盯着她。
“看什么呢,你们?”她假装问道。
“素芬!终于……嘻嘻,三天三夜,一定缠绵得不得了吧?”“说来听听!”现代的学生思想开放,倒是非常正常的事。只不过在姐妹们的逼供下,十分尴尬地说了个大概。
“什么?结婚?哇,真传统啊!”众人不由大吃一惊。
“因为我是很传统的人嘛……”她喜上眉梢,暗自甜蜜。
“那我们岂不是要当伴娘了?”
正自闹哄,她的电话响了,一个厚重的男声道:“请问,是关小姐吗?”
“是啊,有什么事吗?”
男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忍,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关小姐,我恐怕要告诉你一个非常沉重的消息——”
她潜意识一下子蹦紧了,失声问:“你是谁?”
男声道:“我是卓然的直属上司,我很难过地告诉你,卓然他昨晚受伤过重,已经殉职……”
“你闭嘴!”
宿舍里的众人一起看定关素芬,不知她为何如此气愤。
男声愣了一下,“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打错电话了……”慌忙挂掉,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男声继续道:“对不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医院见见他的……”
“素芬!”“素芬你怎么了?”她眼前漆黑一团,只觉得四周的人象闪电般一掠而过,之后便完全失去了知觉。所有的幸福,就在一瞬间坍塌。
事隔多年,关素芬仍然记得那天的天空,是如此之晴朗。万里长空,没有一丝的云彩。阳光明媚,但空****的天空却让她一阵阵地发冷。那里面好象藏着一根针,一下一下地刺得她的心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她几乎是被众人拖着走到医院,在最后的一刻,她仍然一宿情愿地相信,那只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或许他要去执行一个很重要任务,不得已要离开她。或许他只是想和她开个玩笑。又或许,那个家伙只是欺骗她的感情,玩弄她的身体,现在始乱终弃,一走了之。
可是当她真真确确地抚摸到他冰冷的身体时,终于彻底崩溃。
他的双臂,前一天晚上,还有力地环抱在她的腰间,他的肩膀,还留着她的发香,他的嘴唇,曾经许下生世相依的誓言,为什么就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张小娴说,“只要你一息尚存,我的爱是微不足道的,随时可以舍弃。”
可惜死亡,是世上最无可逆转的事情。最冷酷,最无情,最原始,最严肃,最无奈,最彻底,最斩钉截铁,最不容商量,最无可选择,最刻骨铭心,最伤人肺腑。
他终于去了一个她无法跟去的地方。
她颤抖得如一片风中残叶,想伏在他的身上痛哭,却被一只干燥的手按住了。
一个中年男人冷静地制止她:“他身上的伤口还未作进一步的消毒,所以你只能看他的脸。”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消毒!”这就是那个上司了吧,她总觉得有一股恨意,无从发泄,不由冲着他道。
中年男人歉意地道:“对不起,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她脸色发白,趔趄了几步,摇摇欲倒,中年男人只好伸手去扶她,她的手从他的手臂下穿过去,已把白床单扯了下来。
她顿时被眼前所见惨状骇得呆住了。他的腹腔被破开两半,里面中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内脏,他死了!
“不要再看了!”中年男人立刻捂住她的眼睛,但是那一副悲惨的景象,已经深深地,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之中,今生今世都无法忘却!
她大叫:“我要跟你去!你说过雨一停我们就去结婚,你说过会用钻石戒指向我求婚,方卓然你是一头猪!你怎么可以说过不算数……”
是上天在惩罚她吧。谁叫她,对幸福太过贪婪,明明已经赐了他在身边,她却还要求一个钻石戒指。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意识陷入崩溃的状态,不肯吃,不肯睡,只是反反复复地又哭又叫,时尔呢喃,脸上会浮起一丝腼腆的微笑,但是很快就从梦幻泡影中清醒过来,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发出诅咒——
“我要你不得好死,你给我下地狱去,你怎么还不去死?”
唉。中年男人隔着玻璃窗长叹了一声。转身朝一个相貌威严的盛年男子道:“老方,她再这样下去,恐怕永远都无法离开这个病房。”
盛年男子襟前插着一朵白花,脸上满是憔悴之色,他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七天的早上,关素芬猛然清醒过来,拼命砸门:“让我出去!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让我出去……”
中年男人看定她,缓缓道:“关小姐,昨天……卓然的家人已经把他的骨灰带回家乡,他的所有东西,除了他们家传的神弓外,其他包括抚恤金,保险金,那家店铺,统统划入你的名下……”
“什么?走了?”她不敢相信。
他们什么都留给了她。偏偏不让她保留他的骨灰。他们对她恨之入骨,但亦情至义尽。
她慢慢地转过身去,喃喃道:“走了么……”
中年男人不忍道:“关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身为我们这一行,随时已经准备牺牲,卓然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好过……”
他准备她竭斯底里发作。
可是她静默着。忽然问:“卓然……他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递过去一份卷宗。
那天晚上,和方卓然一同执行任务的还有另外一个灵警,里面就是他目睹方卓然牺牲的笔录。
他的名字叫何大豪。
近期在附近地区发生了几件骇人听闻的杀人分尸事件,作案时间都是晚上,而被害人则五花八门,有公园里的流浪汉,夜班的工人,散步的情侣。其中有个出租车司机刚把客人拉到了点,从车里出来在路边的角落方了个便,就被撕成了肉块,连最见多识广的法医官见到也目瞪口呆。
原本专门负责此案的何大豪昼伏夜出地查探,断定必然是大型的山精妖怪出来。其实随着现代城市越来越膨胀,山野的面积越缩越小,许多过去世代隐藏在山野的异类都融入了城市之中。他们多数能化作人形,像寻常人一般生活,甚至学习,工作。他们不再表露自己的身份,也许平平庸庸地过完几十年,又悄无人知地到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生活。这是异类中的“良民”。
但也有些渴望新鲜血肉的凶悍之辈。他们不受任何管制,往往踪迹飘忽,在某地狠狠的开一会杀戒,饱啖一顿后,就立刻换一个地方,又或者回到山野潜伏起来,等风平浪静再出来作案。
所以何大豪决定要求增加一名搭档。
他们的薪酬就跟危险程度联系在一起。他们或许在现实生活还有另外一种职业,所以愿意接手高度危险的任务的人并不多。
何大豪说:“那家伙已经吃掉了两个男人,三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照理说应该已经填饱肚子又或者说离开此地。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接到了警方的通知,说又在荒弃的公园里面发现一具被撕烂的尸体。我就觉得,那家伙远远还没有饱——甚至,根本没有把灵界警方放在眼里。
这宗命案与众不同的地方,是竟有一个目击者。
那是一个捡破烂的流浪汉,长期住在公园的角落,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吓成了一个白痴,浑身簌豆子般打颤,口水流得满脸都是,眼睛圆瞪,瞳孔大张,问他话,只会抱着头尖叫,或者忽然“哇,哇,哇……”地大叫。
这种叫声,仿如婴儿啼哭。
何大豪写道:“因为没有办法再讯问下去,我们就请来了催眠师,当他进入催眠状态时,我问他有没有看到那家伙的形状时,他模模糊糊地伸出两只手指,大拇指和小指,然后惊恐万状地尖叫,我们把他按住,还未来得及解除催眠,他突然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他疯了。
线索断了。
在翻查受害人的资料时,我发现有几个受害人都是在闹市区中行走或者骑车,不知为何会走进黑暗的小巷里。正常来说,以现在的治安状况来看,要在半夜赶路的人一般都不会无端无故地从大街上跑到小巷里去。除非那里有什么东西诱使他们。会是什么东西呢?为了探查,我决定亲自在夜晚到几个作案地点附近去看看。
当我来到一个酒吧的后门时,就听见从后面的巷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可能是一个弃婴,哭得很凄惨。但是越走近去,血腥味已经掩饰不住。
我于是打电话让方卓然出来。我让他抄小路在小巷对面堵截。但我未料到,这样犯了一个不可逆转的过错!当我们在两边一起冲进小巷时,我扑了一个空,对面的方卓然却遇到了突然袭击!原来那家伙已经闻到了我刚才的气,可能见到我未上当,就知道是敌人。但是它一点也不惊慌,竟然还布下一个局……
巷子很长,中间摆放着许多障碍物,不断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卓然,顶住啊!”我大喊,但当我冲过去的时候,一头牛头的怪物……”
看到这里,关素芬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就是这个“牛头的怪物”,夺走了他的生命,摧毁了她即将到手的幸福,她不甘心,她恨,她恨!
“他被它压在地下,可是他手中的银弓已瞄准它,我喝道,‘射啊!’可是,他竟没有射。他吃力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断断续续地道:‘可是……它……’
那怪物体态巨大,足足有两米高,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哇哇”声,就是这种仿如婴儿的声音,把那些人诱了进来!
我急忙拔枪射去,一枪击中了它的后背,一枪击中了前腿。那怪物突然用头狠狠地向墙壁撞去,两边的巷墙轰然倒塌,我闪避不及,被压在瓦砾下。当我从里面爬出来时,方卓然已经…”
下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关素芬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她的眼睛已经枯萎。
两天后,中年男人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指关素芬已经可以出院。
“但是我两天前还见过她,她的情绪平静了吗?”他疑惑得地问。
“可以的了,她现在平静得很,你都不会相信,你最好自己来看看。”
他不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医生,你怎么可以让她拿着刀子……”他急道,正要上前抢过刀。
她扬了扬左手的苹果,微微一笑:“你想来一个吗?”
他愕然地望着她,她的笑容是轻松,明净的。
“我想回去打扫一下房子,好多天了,里面一定满是尘。还有那家铺子,是应该收拾收拾了……”她轻轻地道。
中年男人关切道:“你真的放得下?”
她摇了摇头,道:“放不下的人,只因为无可牵绊,但是我心里面,有了一件牵绊的事。为了这件事,我不会随便结束生命。”她又笑了笑,把另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叹了一口气,续道,“以前我吃苹果都是不削皮的,后来认识了卓然,每次吃苹果,都是他帮我削好,这两天,我一直在练习削苹果,你看,我现在削得怎么样?”
中年男人苦涩地小啃了一口,点头道:“不错。”
他默然半响,终于在出院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朱常正”。
第三篇章。老头子和大和尚
“小姐,来买个纪念品吧!”青云观旅游区卖纪念品的小摊贩殷勤地招呼道。
那个黑衣女子便走了过去,摆摊的是个热情的老大娘,马上捧出许多护身符、小玉佩摆在她面前,“小姐,买个护身符吧,这个平安符,是经过观里的道长作过法的,保你一生平平安安!这个玉蝙蝠,招福招财……”
黑衣女子眉目漠然,似乎心不在焉。老大娘心里直犯嘀咕,这姑娘到底是买不买呢?无论她如何劝说,那黑衣女子就是一声不吭,她终于忍不住道:“小姐,你是买东西的吗?”
黑衣女子的视线定在小摊角落处,伸手一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老大娘马上把一把积满灰尘的桃木剑拿了起来,正想用抹布擦了一下,黑衣女子却不避污垢一手把剑身抽了出来,细细凝望。
“小姐,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桃木剑哦,桃木这玩意啊,是辟邪的。以前的人家,只要把一把桃木剑挂在门口啊,那妖魔鬼怪的就不敢进来,连洋人也兴买这个回去,不瞒你说,这把剑我原本是不卖的!”
“为什么不卖?”黑衣女子有些惊讶。
老大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这座观啊,在文革前住了许多道士,听说都会捉鬼驱魔什么的,后来**,红卫兵砸观赶人,我们家老头子趁乱,就把他们供在案上的镇观之宝摸了回来,你瞧现在的青云观虽然香火鼎盛,那些出家的个个油头粉面,哪像以前那帮人?要不是急着等钱用,我们也不卖!”
“我买。你要多少钱?”黑衣女子道。
老大娘一拍手掌,“总算遇上了知音人,知音人得知音价不是?就这个数!”她伸出了一个巴掌。
黑衣女子点点头,从钱包里翻出五张红色钱币。
老大娘眼珠子都瞪直了,心里直骂自己:“啊呀我的妈!早知道这是个有钱的主,就多宰她几刀!”
“您慢走!下次再来呀~”老大娘乐颠颠地到后台点钱去了,黑衣女子缓缓而去。
就凭这把剑,就能报仇了吗?那个怪物,真的会怕这样的镇观之宝吗?
关素芬抱着这把高价买来的桃木剑,在公共汽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要不是司机到了终点站,过去把她摇醒,她还在昏昏入睡。
“小姐,下车了!到站了!”
“这里是哪里?”
“木实村,郊区,你搭最后一班车回市区吧!”
她就这样被赶了下来,发现天色已黑,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个市郊的公共汽车站上。
欶欶欶,公路对面的草丛有异常的动静。她忙乱地躲到公车站后,侧身窥探着。
只见草丛中伸出一只小手,接着露出一个小男孩的脸,路灯很亮,那小男孩下巴尖尖,眉梢吊起,有几分邪狎的味道。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左右张望了好一会,见四周无人,便伏在草丛里静静地凝望着公路。关素芬的心伏伏地跳,缩紧身子不敢乱动,连呼吸也不敢多喘一口。
最后一班的公共汽车缓缓开来。关素芬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去。车子就冷冷清清地开走了。
又过了一会,有人声从远处隐约传来。
那小孩子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合在手心,念念有辞,忽然抿嘴一吹,那片叶子便轻飘飘地**了过来。
那些人声渐渐近来,听得见话语来:“都这么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车子出去?”“幸许还有吧,唉,孩子烫得真厉害……”
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婴儿急冲冲地赶来,看样子是住在郊区出租屋的打工夫妇,手头并不富裕,不愿意打的出去,想来公共汽车站碰碰运气。
那片叶子飘然落地,地上白烟迷漫,竟幻化为一辆公共汽车。
关素芬不禁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法术?要不是亲眼目睹,杀了她也不会相信世上还真有这种幻术。
那对夫妇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过来,兀自庆幸不已,“还好,还赶得上……”他们抱着婴儿就上了车。
关素芬看见那个隐在草丛里的小孩子伸舌舔了舔上唇,眼里冒出贪婪之色。
她的心狂乱地跳了起来,手里紧紧地握住那把桃木剑,身子却是僵硬的。
正在此时,婴儿忽然高声哭喊了起来,“宝宝怎么了?”妻子紧张道,往前看了看,惊呼了起来,“咦,这车怎么没有司机?”“可能是坏车了吧?”丈夫道,“没有办法了,咱们走几站吧?”妻子无奈,只好把婴儿交给丈夫,两人互相扶持而去。
一阵白烟过去,公共汽车颓然化回叶子,那个长相邪狎的小孩子恼恨地咬着手指,低声咒骂起来。
突然间,草丛里传出一把苍老的声音——“小明明,我的乖孙孙,你今天能分点儿食物给爷爷吃吗?爷爷好饿啊……”
那小孩子仿佛被针刺了一口般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指着草丛里高声骂道:“老不死的,你偷偷跟着我干什么?想分一杯羹,没门!”
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从草丛里冒了出来,一个面容凄苦的老人低声哀求道:“乖孙孙,你就可怜可怜爷爷吧,爷爷已经两天没有吃上饭啦……”
小孩子嘻嘻地冷笑道:“那你就等死吧,臭老头子!”
老头子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只手,可是小孩子却朝他的手心狠狠地呸了一口。
太没人性了!关素芬气得发抖,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大声道:“你这孩子,一点家教都没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爷爷?你小的时候,爷爷也抱过你,喂过你,亲过你啊,你怎么可以一点良心都没有?”
小孩子见她从对面冲过来,愣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又看她手里握着桃木剑柄,不由轻轻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跟良心没有关系。”小孩子冷冷道,“我们家族的规矩是,没有办法自食其力的家伙,就应该去死!”
“你!”关素芬嗖的一声把桃木剑拔了出来,直指着小孩子,“刚才你那套骗人的把戏,我都看见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小孩子终于看清了那把桃木剑的真面目,冷笑一声,斜吊着眼角道,“你拿着这玩具来逗我玩吗?”
关素芬还未反应过来,小孩子右手一挥,桃木剑“咔嚓”一声断成两段。
这就是所谓的镇观之宝?她呆立几秒,顿觉不妙,还想逃跑,小孩子已步步逼近,手中一扬,一股白烟把她笼住,她立刻觉得头晕目眩,很快就不支倒地。
小孩子上前掀起她的头发,把她慢慢拖到草丛,朝那老头子冷冷道:“这个食物我就分给你,毕竟,你也是出过力的……”
老头子欣喜若狂,顾不上抹嘴边的涎液,伸出两只骨瘦如柴的手就要往关素芬身上扑去。“慢!”小孩子阻止道,“只能分你一条腿,其他休想!”
“好,好好……”老头子的咽喉咕咚地咽下一口口水,直点头道,“还是乖孙孙疼爷爷!”
小孩子弯下身去,指甲骤然伸长,正要朝关素芬的一条腿割去,忽然脑后被重重地一击,“你!”他还未来得及说下去就晕倒在地。
老头子捧着一块带血的石头,冷森森地笑了起来……
“素芬!老婆,起床啦~”好困啊,浑身都没有力气,耳边却传来遥远的呼唤声。是谁?是谁在叫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的意识在断断续续地飘浮着,只觉四周都是黑暗,无法逃脱,一种浓烈的睡意笼罩着她的全身,也许就这样永远沉睡下去吧。可是耳边的声音没有放弃————
“关素芬你到底起不起来,太阳都晒PP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居然要娶你这样懒的婆娘……”
这个声音是——他!
她记起来了,那天她懒在**不愿起来,他就是这么一次一次在床边唤她起来,她依旧不肯,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他竟拿碗筷在她耳边“当当当”地敲起来。
真的有声音。
嚓,嚓,嚓。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幕的还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刺耳的金属磨擦声。不远,就在身边。
她的眼睛渐渐能适应到这种黑暗,终于知道那刺耳的金属声是如何发出来的了。那个老头子正趴在她旁边,在石头上磨擦着一把尖刀!
即将被屠宰的牲畜面对着屠夫们磨刀霍霍是如何心情,她现在知道了。
她原本可以尖叫,她甚至可以晕过去,但是她一动不动,任其鱼肉,仿佛已丧失了挣扎的勇气。
老头子磨好了刀,伸出舌头舔了舔刀锋,慢慢朝她爬来。她已经闻得到老头子嘴里的熏臭味。
“真是一块上好的肉啊!”老头子叹罢,手起刀落——
她陡然朝旁一滚,随手抓起一件物事就朝那老头子头上狠狠砸去,老头子惨叫连连,想伸手去挡,无奈她像疯了一般拼尽力气,仿佛把他当成杀夫凶手,血红了眼睛,迷失了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你死!
过了良久,等那老头子伏地不动时,她终于在冰凉的月光中看清手里那件物事了——那是一根白惨惨的死人的腿骨!她尖叫着把它远远的扔了出去,正想逃奔出去,脚下却传来微弱的呻吟:“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一只沾满血腥的手搭在她脚背上,她顿觉悚然,正想一脚踢开,岂料那老头子哀哀求道:“给我一点水,求求你……”
关素芬浑身打抖,“你……你会吃……吃人的!”
老头子颤颤道:“我……我不会吃……吃你的,你瞧瞧我的腿……”
过了一会,关素芬勉强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乡间一所废弃的小屋,可能是以前的人用来看守瓜田随意搭建的,从破漏屋顶渗进一些月光,借着月光,她慢慢看到,那老头子的双腿在膝盖处被整齐地截断!所以他只能靠双手攀爬,比一条狗都不如地苟然残喘。
“水……”他艰难地哀求着。
关素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给你取水,水在哪里?”
老头子用手一指,“外面,有条小溪……”
关素芬点了点头,心想即使用水,可这哪有盛水的器皿呢?她靠着微弱的月光顺手在地下一摸,感觉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刚好有两个圆孔,她用手指一拉,那东西就滚了出来。
“啊!”待她看清那东西时,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原来是一个骷髅头骨!
“你这妖怪,吃人的怪物!你骗我,你骗我!”她发狠地又踹了地上的老头子一脚,她原本无力,这一脚已是软绵绵毫无力度。
老头子微弱的申辩道:“那……那是我以前……吃的,难道,你就从来不吃肉食?难道你吃下去的牲畜的肉,会比我吃的人肉少?”
她怔了一下,随即道:“人肉怎么可以根牲畜肉比?鸡鸭鱼牛羊,本来就是养来吃的……”
老头子哼哼两声,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难道人类自己吃自己的历史,还不够多么?”
关素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历史上人吃人的故事也知道一些,当下无法反驳,她想了想,终于朝门外奔去。
外面的月光有些白得有些刺眼。她绕过一片田洼,果然见到一条浅浅的小溪。她用手掬起一捧水,急急忙忙地往回赶。进了屋,不敢靠得太近,就洒在老头子的脸上。
老头子哼哼叽叽了几声,又唤道:“再……多一点……”
她又出去了一趟。如是者三,老头子才缓过来一些,问道:“你明知我……我是吃人的妖怪,为什么又救我?”关素芬迷惘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刚才说的话……我想听下去。”
老头子叹息一声,缓缓道:“小姑娘,你也真奇怪,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出来转逛,手里还拿着把破剑……运气好的,撞上个人,劫财劫色,撞上个像我们这些家伙,嘿嘿……”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下慢慢摸索着那把尖刀。
关素芬站在他旁边,却看不见他的动作,只低低地道:“我的丈夫……被妖怪害死了,所以我要为他报仇!”
老头子干笑两声,道:“那怪不得,可是,就凭你——就凭你这豆芽的胳膊,麻杆的腿,还是你那把花里胡俏的烂木剑?”
关素芬难过道:“我……我不过和它一起死了就是!”
老头子不屑道:“只怕你的剑还没到它身边,人倒去了塞它牙缝儿~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你丈夫是被什么怪物害死的?”
关素芬想起何大豪的笔记,道:“它黑色的,身子很庞大……对了,会像婴儿一样啼哭!”
“那是犀渠!(参照《山海经。中山经》釐山……有兽焉,其状如牛,苍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其名曰犀渠。)那是很古老的种族了,想不到现在还会有死剩的……”老头子的声音越说越低,关素芬要俯低身才勉强听到,“本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老头子就算拼了一命也要帮你这个忙,可是要真是那种家伙……唉哟,”他连连叹了几口气,“无能为力啊……”
关素芬不禁黯然不语,老头子忽然道:“对了,你可以找些有道行的人帮你,你认识当今灵界那些高手吗?”
关素芬道:“我丈夫自己就是灵界警察,他们的长官说已经派了许多的人追缉那个怪物,可是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有些气愤道,“要不是他们这么无能,我也不会一个人来冒险……”
老头子的手一颤,刚摸到刀柄的手缩了一下,原来是灵警的人……哼,他很快又慢慢把手伸了出去,老子现下都快饿死了,还管这些干什么。
他装作很关心地道:“或许,你丈夫生前有认识别的高手呢?”随着关素芬越俯越低,人肉的香味钻入鼻端,他的肚子终于控制不住,突然发出翻天覆地的剧响,要不是关素芬正在沉思,他的阴谋诡计早已被拆穿。
幸好关素芬并不在意,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象听他说过,他有个师妹叫做炅盈的……”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子忍不住暴发出一阵大笑,关素芬大为不解问:“你笑什么?”老头子嗤笑道:“如果你的丈夫是炅盈的师兄,一百个犀渠都不可能是他对手,怎么可能还会死呢?”
关素芬惊讶道:“那个炅盈很厉害吗?”
老头子低沉沉地道:“光是听到那家伙的名字都能令人发抖!”又问道,“你认识炅盈吗?”
关素芬道:“见过一两次,不过,自从她走了之后,我们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那么就是——她不知道你的事啦?她不会知道你会来这里吧?”老头子已经摸起了刀子,他要用最后一口气把这个猎物撕碎,那温暖的血,新鲜的肉,啧啧,他已经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关素芬已经无法听清他说的话,只好蹲在他旁边,问:“你说什么?”
老头子的刀慢慢举到她身后,一边低低地道:“我说,她不会知道你来过这里吧……”
关素芬微微一笑,道:“她怎么会知道呢?对了,老伯伯,你的孙子呢?其实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老头子冷哼道:“你怎么知道?”
关素芬笑道:“虽然我不懂你们妖怪家族是怎么样的规矩,可是我质问他那时候啊,他的眼睛里真的有些暖暖的东西,嗯,我们就叫这种感情叫亲情,对了,他到哪里去了呢?”
“他到哪里去了……他、他……”老头子只觉得肚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袭来,握着刀的手不禁泫然落下。
关素芬不知就里,依然自顾自地道:“如果他要是真想不管你的话,大可以一走了之,我觉得他回来,就是想看看你,可是又不懂得表达感情,只好恶言恶语的……”
说着说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听不到老头子说话了呢?“老伯伯你说呢?”她伸手去推他一下,触手竟是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很滑,可是已经冰冷。
“老……老伯……”她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感,把那东西移到月光下一看,原来是一只死直了的老狐狸……
“要找当今的灵界高手!”关素芬默念着老狐狸这句话,迷惘地从天桥上俯望着大街。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身穿黑衣,脸色苍白,腹部微微隆起的女子。
偶然有对情侣牵着手走过,女生嘟着小嘴走在前面,男生陪着笑脸跟在后头,她的心里就有惨淡的伤痛,不忍再看,只好用手遮住眼睛。
忽然从天桥的另一边走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天桥中间,前面那个胳膊下夹了份报纸,就靠在栏杆上看起来,后面那个则拿出手机一边走一边“嗯嗯啊”地说了起来。
此时正值上班时间,来往人潮如涌,一个拿着精致LV手袋的办公室女郎款款而来。看着报纸的那个人朝打电话的使了个颜色,打电话的就“喂喂喂”地朝办公室女郎靠了过去,尾随其后。看报纸的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办公室女郎,看报纸的手偷偷地伸向LV手袋。可能因为技艺未精,办公室女郎蓦然惊觉,回头一看,那打电话的人手里竟拿着一柄刀子!
原来两人偷窃不成,立刻开抢。“不许作声,把包拿来!”拿报纸的狠狠道。
办公室女郎犹豫了半秒,旁边来往的人都心照不宣,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脚步。她只好无奈地把手袋慢慢递了过去,两个贼人正想转身离去,不料其中一个竟撞到一个行人的身上。
“妈的,你不长眼睛哪!”“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稍安勿躁……”来者竟然是个和尚!这和尚穿着灰色僧衣,背着一个写着“募捐”字样的挎包,中等身材,眉目明净。
两个贼人也不愿多作纠缠,脱身想走,却被那和尚一手一个扯住了衣领,像麻鹰捉小鸡一般拎了过去。
“请两位施主把那位女施主的财物归还!”
“王八蛋我还你的命!”打手机的贼人扬起刀子就朝和尚捅去,和尚反应极快,右拳呼的一下狠砸在贼人脸上,随即回腕一切,那柄刀子啪地掉落在地。
两个贼人眼见围观的越来越多,这和尚又甚是难缠,不敢逗留,拨开众人便逃之夭夭去也。和尚把LV手袋还到索索发抖的办公室女郎手中,合什道:“阿弥陀佛,物归原主……”
办公室女郎感激莫名,脱口而出道:“和尚,我请你吃饭!”话音刚落,便觉不妥,只好改口道,“大师,你是出来募捐的吗?我捐钱好啦。”
那和尚依旧合什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我佛慈悲,不可为此事向施主摊捐……”说着,一边把右手轻按在她的头上,轻颂佛号,一派济世慈悲的模样。
办公室女郎觉得眼皮有些沉重,伸手往手袋里摸索道:“不行不行,一定要表点心意的,啊,我包里的钱太少了,你能跟我到银行里提点吗?”
和尚正要回答,忽然背后有个纤弱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是哪里的师傅?”
和尚有些懊恼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眉清目秀,只是脸色苍白,身段弱不胜柳,倒有几分姿色。
和尚答道:“贫僧在华严寺挂单,不知女施主有何贵干?”
黑衣女子迟疑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又好象不知道如何问才好,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想请问……你懂不懂法术?就是……灵……”
就在此时,办公室女郎浑身打了个激灵,见和尚正和黑衣女子说话,道:“那么就谢谢大师了!”于是转身而去。
和尚暗自咬牙切齿,脸上却神色自若,合什道:“女施主到底想问什么呢?”
黑衣女子咬了咬嘴唇,缓缓道:“我的丈夫被一个妖怪害死了,我听别人说,需要找有灵力的高手帮忙,才可以帮他报仇,所以我才问你懂不懂法术。”
和尚看了她一眼,心里想这女人如果不是疯子的话,又怎么知道我懂法术呢?他盘算了一下,点头道:“不错,贫僧的确习过一些法术,但是……”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不肯说下去。
黑衣女子扯住他的僧袖,苦苦哀求道:“大师,求你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想自己报这个仇,可是没有力量,如果你肯帮我的话,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
和尚淡然道:“女施主,生死有命,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劝你节哀,好好保重自己吧。”
黑衣女子差点就跪在地上了,“大师,你不是在募捐吗?我有些钱,可以全部捐给你的……”
和尚正色道:“不可不可,用法术涂害生灵是大罪过,此事贫僧万不能答应!”
黑衣女子眼泪滑落,切切道:“大师,如果你不肯答应我,我就从这个天桥上跳下去,你不一样是涂害生灵么……”
和尚长叹一声,无奈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非要如此用强,那贫僧只好勉力一试吧。不过,贫僧需要向十方善信化缘十万才算完成方丈的法旨,请稍容几天……”
“十万,我有!”关素芬见和尚肯答应,喜不自禁道,“我丈夫留下一点钱,我……我愿意捐十五万,请大师立刻帮我为夫报仇!”
和尚大吃一惊,脸上仍是毫不动容,合什谢道:“如此,贫僧定当竭尽所能,替女施主办成此事。”
关素芬喜道:“那就请大师随我到银行提钱吧。”
G市的幸福路是全市最繁忙的一条街道,很自然的,也是交通黑点。
一辆交通警车停在路边,正在调解着一单交通意外。两辆轿车擦肩而过,互有损伤,两个车主就站在路中间互相对骂了起来。一个交通警察正为两人作调解。
不管这两人如何怒骂,场面如何混乱,这交警倒是镇定自若,井井有条。
忽然,他不经意抬头瞥见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不由吃了一惊。
一个是灰衣僧人,一个是黑衣女子。
他的眉不由紧紧地皱了一下……
银行的感应门自动开了,两人的影子清晰可见。
关素芬蓦然看见,身后的和尚在笑。
她心里一片凉嗖嗖的,不由回头一看,那大师慈眉善目,低头合什,哪里在笑?莫非是幻觉?她仍是不放心地停下了脚步。
“大师,你能否向我显示一下你的术?”
和尚垂眉不语,顺手捡起路旁的一片落叶,托在掌心,不一会儿,那片落叶竟徐徐升了起来,好象有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托着一般。
关素芬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说话。良久才歉意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大师你的。”
当她捧着一大堆的钱走出银行的时候,那和尚刚刚擦完额上的汗。
“大师,杀我丈夫的怪物叫犀渠,长得象牛,黑色的身躯,还会学婴儿啼哭,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杀了它!”
和尚抬起眼睛,有隐隐的光华,她便安心了。
“但是我现在不能把钱给你——请您原谅我,这笔钱是用我丈夫的命换来的,我没有其他的愿望,只想早日报仇,所以,请你带着犀渠的头来见我,我自然会把募捐献上……”
和尚的心里“噔噔”的剧跳了几下,跳得心脏都作疼,这个臭女人!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个主意。随即勉强笑道:“没关系,贫僧一样尽力而为。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令女施主早日大仇得报。”
《十万个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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