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杜夫人在陶化坊家中……上吊自杀了!”
岳小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我先过去看看……王大人,抱歉打扰了。”
“自杀……”
一瞬间,仿佛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冯宽整个人愣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扭曲飘忽起来。
“冯子虚!!”
王守约清喝一声,冯宽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当即转身抱拳,两眼通红道:
“头儿,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王守约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子虚,你……你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志,素儿她的娘亲……也就是周大哥他夫人,就在刚才,在家里自杀了……你,你留在这儿,我赶紧回去一趟。”
惨笑说完,不等王守约反应,冯宽当即闪身出去。
雨依旧下个不停。
周素儿正在院亭中发呆,忽然看见冯宽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她眼睛一亮:
“大哥哥,我娘,是不是就在后面?”
“素儿……乖,别,别出来!”
冯宽挤出笑道,“淋坏身子就不好了,我刚刚……和你爹娘已经见过面了。等雨小一点,我就带你过去,好不好?”
“不好。”
周素儿眼巴巴地望着他,“大哥哥……我自己,可以撑伞的!”
站在雨中,冯宽朝一旁的萍儿、果儿使了使眼色,果儿当即抱起素儿笑道:
“姐姐带你去吃糖葫芦,小夜弟弟昨天偷偷藏了一根,咱们去他房间里找出来,好不好?”
“唔……好吧。”
冯宽稍微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萍儿进了自己房间,“萍儿,我要去一趟陶化坊,素儿她娘亲……出事了。”
“啊??”
萍儿当即傻了眼,“那……素儿……她怎么办?”
冯宽紧咬嘴唇,在房间来回踱步,“无论如何,暂时不要让她知道。你跟果儿,一会也通声气,千万别在孩子面前说漏嘴!”
“公子……”萍儿话没说完,冯宽又冲进了雨中。
陶化坊周兴家的院子外面,这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早上得知周兴已被军部“火刑”处死的消息之后,陆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刚从衙门出来,陆永哼着小曲儿巡视到陶化坊,准备顺路去周兴家里假意安抚一下他家人时,便看到了梁上的长舌尸体……
陆永从来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之前见过不少血腥残忍的场面,他甚至都没有皱过眉头,可这一次,他直接被吓瘫在地……
很快,马桂军也赶到了现场,看到地上血迹斑斑的八个大字——不得同生,只愿共死,他下意识地就想马上逃离这个房间。
一回身,正碰上岳小明清冷如电的眼神,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马都头,陆捕头,差点忘了,你们……应该马上要升官了,恭喜,恭喜啊~”
岳小明拱了拱手,歪笑几声,进门带着手下几人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又让仵作好好检验了尸体。
在确认是自杀无疑后,岳小明长叹一声,出去默默坐在门槛上,发起呆来。
等冯宽赶过来时,尸体已经入殓了……
“人死了,应该是早上的事。”岳小明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说。
冯宽心内一酸,“杜夫人……和周大哥一个时间。”
“马都头走之前,偷偷跟我说,地上留了血字,不过,这时已经被清理掉了。”
“写的什么?”
“不得同生,只愿共死……”
安静一会,冯宽望向院庭中的那张小方桌,恍惚间,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头一次来这里的那天晚上。
“岳兄,你说……人死之后,还会有灵魂存在吗?”
“不知道。”岳小明站起身,摇了摇头。
“我觉得,有!”
冯宽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素儿以后就是我的妹妹。可她爹娘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还那么小,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我实在是……唉!”
“你不是相信有灵魂吗?咱们……就说她爹娘被征去上阵杀敌去了,最后……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冯宽露出一丝笑意,可很快,眼神又黯淡下来,“谎言再完美,终究,素儿还是会长大的,她迟早……也会知道真相。”
“我是这样,志兄也是如此,就是子虚你……刚刚也体会过,那种美好的谎言,破裂粉碎的滋味!”
岳小明拍了拍他肩膀,“我和志兄,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至少,也算不得坏人。
子虚你很了不起,我觉得,以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的。
只要有你在,素儿我一点都不担心。向前看吧,未来,肯定还是美好的!”
冯宽苦笑一声,“走吧,咱们给周大哥两口子,找块好地方,把他俩……合葬到一起吧!”
转眼进入冬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片片雪花飘飞,散落到京城每个人的心间。
长街短巷,酒肆茶馆,彩楼瓦舍,因为这场初雪,热闹喧嚣更甚以往。只有少数人,偶尔谈论起前方战事时,会面露忧色。
这一个多月来,太子赵元佑几乎每天都睡不好觉。
蜀地地震,大理犯边,广南暴乱等等忽然出现的一系列烦心事,让每天的朝会变成了街边闹市一般。
有时候,赵元佑甚至会觉得,这是某些大臣故意在给他难堪,或者,完全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终究,我还只是监国而已……悬而未决的,还是交给父皇批阅吧。”
在一开始调和不定,政令难行之后,赵元佑颓然又无奈地想到了这个办法。
然而,令他更加惊惶不安的,是身在边地的皇帝赵义,火速回复给他的话:
“些许小事,别来烦我!”
自那之后,陈载便整日往返于东宫与燕国公主府之间。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来回十几趟。所幸,效果还不错。
渐渐理顺政事之后,赵元佑终于可以舒一口气时,一觉醒来,发现下雪了……
初雪,对京城的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赵元佑完全不这么觉得。
他清晰的记得皇帝出征前的豪言壮语:
“初雪之前,凯旋而回。待元旦大会,金瓯无缺,万国来朝,此生,吾愿足矣!”
现在,初雪已至,可边地战事……
不敢深想,赵元佑一个激灵,扯起嗓子朝外喊话:
“传陈舍人,备车!去公主府!”
这一个多月,冯宽没有像从前那样真正的睡过一觉。白天虽说毫无困意,甚至还会更加精神,他还是隐隐有些不自在。
连续一个多月的夜晚修行,冯宽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真气渐渐变得愈加浑厚,调动运转起来,也更加的熟练顺畅。
“丐帮的那些人在搞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白姑娘应当不会骗我的。
可是……这也太难受了,莫非,他们是想慢慢折磨我,让我自己先崩溃?”
思来想去,冯宽不得其法,在渐渐感觉到麻木和疲惫之后,他选择暂停修行一天。
从衙门回来用完晚饭,泡了个热水澡,冯宽吩咐萍儿她们不要来打扰自己。
舒舒服服地躺在松软温暖的榻上,放松身心,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去想,很快,冯宽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这天早上,冯宽在素儿和小夜玩雪的嬉闹声中醒来。
裹着松软白裘、本身就像极了一团白雪的周素儿,正一边追着小夜丢雪球,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冯宽两手扶在窗台上,看着他们傻笑。
“公子……还看呢?你手上都积了一层雪啦!”
萍儿在门口笑道,“煮了一大锅汤圆,快过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来了来了……萍儿你方才没看到,素儿她呀,实在是太可爱了!”
萍儿故意叹了一声,“难怪果儿妹妹会对你有意见了,素儿一来,你连小夜都不怎么关心了。”
“哪有?这两个小娃娃,我都喜欢。
只是,素儿才过来没多久,情况有些不一样……你应该懂的。”
冯宽赶紧穿好衣裳,胡乱洗把脸出去。
一会吃到一半,素儿牵着颜宁的手进来,一脸期待道:
“大哥哥,宁姐姐来了!是素儿最先看到的呢!宁姐姐刚才,已经夸过我了。”
“哈哈哈,素儿真乖!”
冯宽抱她坐到腿上,连哄带骗的喂她吃下几颗汤圆,“宁姑娘往里边坐,这边暖和。萍儿,再去拿副碗筷来!”
“不用了不用了。”
颜宁略带羞涩道,“冯公子,我只是过来问问,明天香山,你是不是也要去?”
陈志将撅着嘴的小夜抱起来,替他回答道:
“不止子虚。衙门派下任务来了,说这次梨园茶会宾客众多,离城又远,还要连办三天……我和子虚,今天就要先过去。”
“哦……那太好了!”颜宁笑道。
冯宽放下闹腾的素儿,“宁姑娘,大学士这回怎么肯放你出城去了?
还一呆就是三天!莫非,你抓到了他什么把柄不成?哈哈哈……”
“哪有……”
颜宁脸忽然有些热,“是爷爷,他说想去香山看雪。我爹又没空,当然,就只有我能陪着他啦!”
岳小明放下碗筷,“唉,这等美差,怎么就没落到我头上呢?
同一个屋檐,同一个衙门,这也太不公平了……不说了,我得巡街去。”
萍儿盛了碗汤圆递给颜宁,“这是公子新发明的吃法儿,软软糯糯的,里面有好几种馅呢!姑娘还是尝尝吧,一会带点回去,老先生估计喜欢!”
冯宽笑道:“宁姑娘,我们可没把你当成外人,你可别再扭捏推脱了。
一会跟老师说,这是学生我的一份初雪小礼。明儿在香山见了,他可就不好意思,再骂我打牌卡他的清一色了。”
颜宁哭笑不得,坐下轻轻咬了一口,马上眼睛一亮:
“冯大哥,我觉得……你要是不当官,去开个酒楼什么的,一样也会天下闻名!”
“哈哈哈……知我者,宁宁也!”
陈志轻咳一声,打趣道:
“子虚……头儿昨天把那两页撕掉,让你重新写一遍的,你写完了吗?”
冯宽笑容瞬间凝固,“吃饱了……宁姑娘,那啥,我先去衙门,你慢慢吃哈。”
“子虚,头儿不是说,让咱们直接去香山么?”
“咳咳,差点忘了,看我这记性……”
颜宁、萍儿莞尔,陈志捂嘴大笑。
冯宽重新坐下,一把将陈志的碗抢了过来,连汤一口干完,咬牙切齿的跟着笑道:
“阿志啊,我看你也不喜欢吃汤圆,干脆别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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