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病症

==

鹤遂气息轻懒地笑笑:“也没什么。”

周念摆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盯着他的眼睛:“所以赌约是什么?”

空气里静了好几秒。

鹤遂撩着肩膀上搭的毛巾,擦着濡湿的黑发,漫不经心低回答:“输的人要失去三个月的身体使用权。”

周念重复时间:“三个月?”

“嗯。”

他的目光越过她,看一眼放在房间里桌上的手机,说:“还得给郁成打个电话,让他联系冉银,让她明天过来。”

说完,他就抬脚经过周念去拿手机。

周念回头,看他瘦高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鹤遂到客厅里去打电话。

周念独自上床,靠在床头环睇房间一圈,看房间里的沙发桌椅,落地台灯,嵌壁式衣柜,如果不看床头摆着的仪器和输液架,真叫人看不出这是一个病房。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这里和鹤遂同居两个月时间。

朝夕相伴,空气里都是两人声息的余响。

周念明白,她不会永远和他这样下去,总该有分别的那天,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正胡乱想着,鹤遂走进来,看她已经上了床:“要睡了?”

周念轻轻嗯一声。

他抄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盘腿坐在地铺上:“给你讲故事。”

除了雷暴天气,鹤遂从不会上她的床。

打雷那些夜晚,他从背后抱着她,她好几次他的感觉到他的不适,但他从不会对她做什么,极尽的克制,就只是抱着她。

她有一次问过他——

“我感觉你挺难受。”

“还行。”他面不改色地说着,却无声息地把贴着她的长腿往后移了几分。

她的脸堪比番茄色,在雷响里轻轻开口:“要不你还是下去睡吧?”

“下哪儿去?”他在她耳边低低问。

“地……”她有点结巴,“地铺。”

脖子上拂洒着男人温热鼻息,隐忍的气氛里,他说:“我才不下去,下去你会害怕。”

周念往被窝里蜷了蜷:“那就害怕吧。”

“……”

他没说话。

周念等了会儿,眼神闪了闪:“可你会难受。”

他闭上眼睛,双臂紧拥着她,学着她的话回了句:“那就难受吧。”

此时此刻,鹤遂翻着书页,手指修长,轻落在一页指侧面时更加好看,骨弧弯曲得恰到好处。

周念看着他翻书的动作,抿抿唇,用认真的口吻说:“我不要听无聊的。”

鹤遂手指一顿,知道她是看到了他写在书里面的备注,抬起头来时黑眸里润着微微的笑意:“那你想听什么?”

周念把枕头放好,躺了下去:“反正不要无聊的。”

那一晚,鹤遂给她讲了个因为一根胡萝卜引发兔子群体犯罪的童话故事。

的确不无聊,但是蛮幼稚的。

她听完后直说幼稚,鹤遂揉了揉她的头:“幼稚才适合你,周念小朋友。”

外面夜色潮湿,她的心却泛出一地热望。

-

隔天上午十点,郁成带着冉银过来。

母女两月未见,按道理说该有些令人唏嘘的相聚场面,事实截然相反,看见冉银出现的那一刻,周念的脸上没就没有任何表情。

她指了指沙发,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个坐字。

冉银瞧见她,脸上露出大喜之色,下意识的动作就想要抱周念。

看见伸过来的双手,周念转身走向沙发,不动声色地避开和冉银的接触,也没注意到冉银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

另一边。

鹤遂和郁成待在阳台上,推拉门关着,把屋里空间单独留给两人。

鹤遂抽着烟,眼锋缥缈地落在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郁成和他连说好几句话都没听见。

“遂哥!” 郁成叫了第四遍。

“嗯?”鹤遂醒过神,取下唇上的烟,轻转过脸,眼睛却依旧落在远空,“怎么?”

郁成手里握着杯冰拿铁,吸管从下嘴唇上挪开:“你还要在这住多久啊?”

鹤遂回答得很简洁:“一个月。”

郁成乐了:“一个月后咱就回去?”

鹤遂笑了下,意味不明地问:“回哪儿去?”

郁成还不知道关于人格分裂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沈拂南是鹤遂身体里的另一人格。

“当然是回京佛去啊。”郁成愁着眉,“你都不知道这两个月耽误了多少行程。”

男人弹了弹烟灰:“再说吧。”

对于鹤遂来说,不管是拍电影,还是以任何形式暴露在镜头前都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那些是沈拂南的经历和人生。

在沈拂南在影圈杀出重围的这四年,属于鹤遂本身的记忆一片空白,他的记忆还停留在13年夏天的花楹镇。

周念先一步到沙发上坐下,她选择坐在沙发的尽头,浑身上下的气息都透露着疏离。

冉银缓缓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在隔着周念还有一臂远的位置坐下。

近距离的面对面。

冉银竭力端详着,眼睛在周念身上上上下下地看着。

看了半晌,冉银如释重负般点点头:“长了不少肉起来,很好很好,这很好。”

没等周念开口,她又说:“如果多多吃些东西,按照我给你搭配的话,一定会尽快恢复到以前的,早上我会给你做现磨豆浆和……”

这才刚刚见面,就又想着要给周念搭配饮食,周念没感受到关心,只觉得熟悉的窒息感直窜心头。

或许对于冉银来说,这就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只是身为女儿的周念真的无法接受,现在已经到只是见面就浑身难受的地步。

周念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打断冉银的饮食计划:“这里吃的很好,不用担心。”

冉银一下闭了嘴。

她愣了一下,语气明显低落下去:“那还挺好的。”

周念抿抿唇没接话。

静了两秒,冉银又笑着说:“七斤,妈妈终于见到你了,这两个月来我是吃不着也睡不好,来找过几次都被拦住了。”

两月时间,已经让冉银脸上多横出几道细纹,眼圈周围的痕路也更加明显。

人消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看上去十分不好。

周念在肚子里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眼里的决然越来越明显。

只是冉银还没察觉,嘴上还在问她多久可以出院。

周念突然开口:“你去自首吧。”

“……”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在那一刹那,冉银的眼神失去弹性,明显地冷滞在周念脸上。

周念屏了一瞬呼吸,按住鼻腔一瞬涌起的酸意,她看着冉银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去,自,首。”

也许这三个字,三年前的她就该说。

冉银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强装着笑容:“怎么突然想着提这件事。”

她原以为,这件事是母女俩之间的禁忌,在那天以后谁都不会再提起,就让它尘封在时间的洪流里,永不再现。

“我不是突然提起。”周念双眼直冒热气,“我只是一直忍到现在才提,你知道我经常梦见爸爸吗?”

冉银的笑容逐渐消失。

泪水渐渐在周念的眼底浮起:“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仿佛我也成了杀死爸爸的凶手。”

冉银有些愠怒:“可他周尽商是个什么人,他——”

“是,他出轨是他不对。”周念提高音量打断她,“但是你可以和他离婚,你为什么选择杀了他?”

冉银也红了眼,拍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周念笑了,在笑的时候眼泪也滚了出来:“是我让你杀的人吗?难道不是因为他出轨李丽芳,你恨他,所以才杀他吗?”

“……”

阳台上,鹤遂不经意转头,看见沙发上的周念正在哭。

手上的烟才燃到一半,他踩灭烟头,利落地起身,拉开阳台的门就要走进去。

周念注意到他的动作,用眼神示意他别动。

鹤遂只好把阳台门缓缓合上。

顺着周念的目光,冉银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扇门外的鹤遂,黑眸阴戾而危险,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就像是周念饲在暗处的一头狼,随时有扑咬过来的可能性。

周念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不要把你的自私粉饰得那么漂亮,为我是假,为你自己才是真。你想让我功成名就,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人生缺憾而已,我不愿意成为你实现梦想的工具,我就只是我,我不用被迫成为任何人。”

“……”

沉默发酵,在房间里四溢。

周念不知道冉银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在想有关周尽商的过去,还是在替自己的人生遗憾,这些统统不得而知。

周念也没有去问冉银,她有没有在哪一刻有过愧疚感,晚上真的能睡好吗?且不说周尽商的背叛和辜负,但那毕竟是一条活鲜鲜的人命。

冉银终于缓缓站了起来,没看周念,眼神慌乱地躲着:“我考虑一下。”

周念指着放在茶几旁的画具:“我会继续画画的。”

冉银目光看了过去。

“但我要说清楚。”周念语气平静下来,“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

“也希望你能考虑好,不自首我不会再见你。”

冉银眼底的情绪挣扎,一面是逍遥法外的自在,一面是锒铛牢狱的落魄。

“如果我去自首呢?”她问周念。

“……”周念思考了下,“那我会抽时间去看你。”

人仿佛就是在某一个瞬间迅速变老的,冉银在离开时脚步变得有些蹒跚,和来时判若两人。

走出门外时,冉银回过头问周念:“如果当年你没遇见他——”她看向阳台上阴郁的男人,“是不是不会这样?”

周念缓缓眨了一下眼,说:“如果当年我没遇见他,我已经死了。”

遇见鹤遂的时候,是她最低谷绝望的时候。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