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坊白马寺,和之前的无数日夜一样,陈希夷与张翠山三人都会在布施完毕之后,一起到寺内清凉台汇合,修养静坐。
然而这一次,辗转延福坊附近多地,又在白马寺内搜寻逗留不知多久后,众人难得地都背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粥桶,再次来到了清凉台。
“师尊,这里的和尚,基本也都跑去恭安坊了,咱们就不该再这样劳心费力,管他们死活!”
陈希夷轻叹一声,“翠山呐,你这格局小啦!天台宗之前覆灭殆尽,这些半路出家的和尚,才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如今他们有了新的依托,我们应该祝福他们才对。”
“师尊您就是太过仁慈了些!刚才那几个走的慢的尼姑,见了我们像见了恶鬼似的,都忘了这大半年,是谁供他们吃穿用度、驱邪避恶了。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
牛淙骂骂咧咧地说完,陈希夷瞪了他一眼:
“张仙君以前,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一个个的,做事必求回报,只争长短脸面,难怪你们修为一直没什么长进。”
赵小丁忽大笑两声,“师尊当时,就应该顺带着一巴掌拍死我们,免得整日里眼烦心也烦的。
现在三清门有了真正血脉正统、身份正宗的传承后人,师尊啊,我觉得,您现在拍死我们,也为时不晚啊!”
“小兔崽子,哼哼,瞎掰扯个什么呢?老夫要不是为了遵照冥君大人的圣令,别说你们,整个京城早就没了半个活人。”
“呵呵,除了在地下有个像模像样的石像,冥君大人从来也不露面。折腾来折腾去,左等右等没等到他老人家到,最后倒是出来个地尊大人。我现在怀疑啊,那冯子虚可能就是冥君大人本尊!”
随口说完,赵小丁伸了个懒腰,仰面躺下去,一时众人皆静。
不远处的齐云塔顶,藏天将石塔摆放在中间的莲花台上,淡淡笑道:
“小和尚,他们说你天台宗之前已经覆灭殆尽啦,那你……岂不是也成了死人?”
见三升不理他,开始诵念起《涅槃经》来,藏天也不恼,转身在塔阶上坐下去,似追忆道:
“凡尘本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因为私欲和怒火,很多美好的人和事都湮灭不见啦。
小和尚,你应该从那小子嘴里,听说过不少奇怪的诗词章句吧,其中有一句我很喜欢: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这个是几百年前,凡尘这里流传下来的。子虚即便知道,恐怕也不会念叨出来。”三升中断诵念经文,难得地开口辩解。
“哦,莫非是因为,他字写的太难看了么?哈哈哈哈!”
陈希夷忽然也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紧接着是张翠山、牛淙,赵小丁则是一个激灵,慌忙坐起身,全力运转真气起来。
笑声未止,一声凄厉又疯狂的声音从北门传来:
“笑笑笑……笑你麻麻批啊,老子两只脚都没了,都给老子去死!”
“陈载,孽畜尔敢!!”
陈希夷话音未落,“轰轰”一连串震天炸响,整个延福坊瞬间天崩地陷……
京城所有百姓,包括体面人在内,被远方传来的龙吟嘶吼声惊醒,纷纷冲出房门,只见白马寺方向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司马沉沉惊坐起身,刚走到门边,发现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
“子虚,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又有人在渡天劫?”岳小明站在院中央,一脸茫然地望着天空。
“应该是恶狗反咬主人吧,不是什么坏事。”
想起梦姑之前的话,司马沉沉干笑一声。
很快,杨应彩等人也从后院过来,得到他的解释和安慰后,又陆陆续续拖着步子,准备回去睡觉。
“好耶好耶,终于下雨了,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周素儿、药离欢呼道。
“你们想的太美啦,这雨下不久的,明天早上太阳应该还会出来。”小南笑道。
“南儿,这雨……是真的吗?”司马沉沉问。
“比珍珠还真!”
说完,小南忽然也想到了什么,“大家先别睡了,现在要赶紧去通知其他人。等下太阳出来,那些……体面人,恐怕会很危险!”
“应该问题不大,京城其他地方还有很多空闲房屋,我出去确认一下,起码在恭安坊,它们不会乱来。”
说完,司马沉沉飞身出去,召来郭威三人,认真叮嘱一番,随后又跑去沁芳阁,准备找慕容嫣然再说说。
一进门,跟随她慵懒的呼唤声,司马沉沉上到三楼里间,隔着粉红纱帐正要问话,听到里面传来不长不短的呼噜声,整个人当即傻了。
“喂,前辈你……怎么又睡着了呢?刚才那么大的声响,你就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吗?”
“呼,呼……”
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话,呼声反而更大了些。
“长得倒像那么回事,怎么这鼾声……比我的还响啊!难道人死了,都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也太……”
“你小子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叫这个样子??”
慕容嫣然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板着脸道,“之前让我帮你办事,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的亲热,一会不理你,马上就变了味儿是吧?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咳咳,男人的确都不是好东西,男鬼……可能就会有点意思了。”
司马沉沉摸了摸鼻子,“姐姐,刚才那边火光冲天,声震如雷啊,你莫非没听到?”
“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听不见?”
慕容嫣然凑到他面前,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不就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嘛,怎么,对你地尊大人的身份,还没有信心?”
“呃……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
“若是因为它们,那些百姓有分毫差池,我慕容嫣然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
司马沉沉捂住她嘴,“得得得,姐姐千万别发这样的毒誓,我信我信,我信心十足!”
“拿开你的臭手!去了趟地下,还没一点长进?以后离那些漂亮女人远点,懂吗?”
“明白……可姐姐你……好像并不是什么……漂亮女人。”
“嗯?不想活了??”
“您是漂亮女鬼啊!”
“呵呵,想办法快点去死,来下面陪老娘吧!”
司马沉沉轻叹一声,最后释然笑道:
“姐姐放心,我会努力的。”
慕容嫣然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回到纱帐当中,幽幽地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老娘喜欢的男人多了去了,到时来晚了,你小子可要耐得住寂寞。”
从沁芳阁出来,雨已经停了,这里不似恭安坊那样灯火繁盛,然而方才还阴冷幽塞的空气,这会已经变成了燥热狂放。
司马沉沉抬头看向东方的夜空,尽管还是一片暗黑,但是给他的感觉,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压抑了。
“太阳真的要出来啦!去白马寺看日出如何?”
“问题不大!”
像个精神病人一样自问自答,司马沉沉迈步往东去。越靠近延福坊,空气当中渐渐弥漫着一股夹杂硫磺、丹药的恶臭味道。
忍不住猛吸一口,司马沉沉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流泪。心想要不是下了场雨,恐怕整个京城都没法住人了。
“龟儿子在玩什么鬼把戏?佛门难道和你就有那么大的仇怨吗?还是说……白马寺里面……”
“大人!”
正思忖间,龙景、许象之两人面如死灰一样出现,皆痛哭流涕不止。
“怎么,莫非天要塌了?”
龙景擦了擦眼泪,“回大人……陈大人用火药……将整个延福坊炸成了碎片,地陷三尺,人鬼尽灭啊!”
“毁了就毁了吧,昨天那些和尚,应该都转移到恭安坊去了,你们不用太过介怀。”
许象之两眼空洞地补充道:“大人有所不知,当时……观主,以及他那三个徒弟,还在里面。
陈大人……为了报复观主之前对他的惩罚,不惜将他自己,以及勤务衙门的其他兄弟……都搭了进去。”
司马沉沉怔了一会,一脸怀疑地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最后,还能活下来的?”
“陈大人的这个计划……很早之前就疯言疯语地对我们透露过。原本是让我们到里面去拖住观主的……我们之前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之前很多次,我们也的确经常陪同观主他们,维持过布施的秩序。”
“只是这两天,扶云居大丰收,加上那些体面人的帮忙,京城剩下的百姓都往恭安坊聚集,我和龙兄一直也在忙活那里的事。
谁知道就……能侥幸活命,都是托了大人您的福啊!”
见两人又痛哭起来,司马沉沉不耐烦地叫停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事,先别哭了!按你们的意思,龟儿子……啊不,陈希夷他们,现在都死翘翘了?”
“大人,我……我们哪里敢……胡乱猜测啊!刚才过去探查一番,那里实在没发辨别清楚,这不六神无主,来找您来求心安了嘛!”龙景收住眼泪,干笑一声。
“许象之,你呢,你是希望他们都死翘翘,还是和你们一样,侥幸活命?”司马沉沉耸了耸肩。
“大……大人心愿如何,我们便怎样希望!”许象之跪下身去,抱拳认真道。
“你们,也喝过扶云居的水了?”
“当然!这两天干活,都是孙先生亲煮的!”两人异口同声。
司马沉沉眉头一舒,“恭安坊那里,你们还要继续劳心费神,太阳马上要出来了。”
“是,大人!”
“哎等等,军部以前……都叫我什么来着?”
“明王大人!!”
“嗯,安心过日子吧,收尾的事交给我。”
“是,明王大人!!”
赶到白马寺的废墟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抹亮色。司马沉沉全力运转真气,散发神念,跳进凹陷下去的地面,努力寻找着残留的气息。
然而这里,实在死寂得可怕。
一直到了废墟北边时,埋在渣土下面的一颗黝黑的石头,终于让司马沉沉一直漂浮着的心神,有了暂时的归处。
扒拉开上面的渣土,再往下挖,温热、湿黏的感觉,让司马沉沉有些失神。最后摸到那颗一面冰凉、一面温热的石头时,他整个人懵住了。
“镇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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