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让泪化作相思雨二十二(1)
第二天,酒醒了。***我似乎忘记了昨夜生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袁娜光着脚从田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幸灾乐祸望着在风中打趑趄的蝴蝶。我的第一白话诗就是取材于它们,我依稀记得那诗末尾的两句。好像是关于爱的,不煽,但很无奈。我已经好久没有心去梳理这些半死不活的锁事了。如果不是碰见这个提着鸟笼的小女孩,我这会儿肯定睡在温柔透顶的红砖房,看苗圃画画,听迪克牛仔唱歌。我喜欢听《酒干淌卖无》,九死一生似的,像蒙克那幅震耳欲聋的《呐喊》。
我是昨天下午穿过艺术系旁边的寨子时遇见小女孩的。我刚刚做完有关聂鲁达的功课。口袋里装着《知音》杂志社送来的稿费,一副要钱有钱要文化有文化的阔气样儿。小女孩提着西瓜大小的鸟笼迎面走来,我嬉皮笑脸拦住她问,提的什么鸟?女孩没退缩,她只是用老得像七十岁的声音回答我:画眉,画画的‘画’眉毛的‘眉’。这实在不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是那么平稳,甚而有点略带沧桑,我不由诧异地多望了这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女孩一眼。燕子坡住的全部是布依族。布依族人都有玩鸟的习惯。我揭开鸟宠上的黑布,里面果然有两只画眉,一只缩着两脚一动不动,另一只惊惊慌慌地上窜下跳。我的天呀,有一只已经死了,你还提着它疯跑。她拎回笼子,低沉地说,才不是,它睡着了。说完,她很落寞地看我一下,绕开我向山头上走去。
外公作古,外婆去世,朱自清先生的父亲去买水果,小红转身离去——这些年,我是看够了许多背影,但都没有小女孩的背影这样令我失落。她瘦削的,由于手中提着鸟笼,一只肩显得比另一只肩高,这样弱,这样软的肩,却莫明其妙地散出强大的孤苦伶仃。我回头跟了上去。太阳正要落山,西边的天空特别亮。小女孩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落山的太阳。你喜欢落山的太阳。我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地扬着书问。是的,我经常来看太阳落山。在她不带感**彩的话语面前,我显得手足无措。我的童年算得上苦难的,可我清楚极了,那种苦难,分分钟都可以忘却。我从来没有这种遥远的语调。我没再搭话,直到太阳落山,她站起来动手准备埋掉死去的那只画眉,我才回过神来赶紧跑过去帮忙。
“我认得你,你住在马路边的学校里。”女孩用树枝掘着土坑。看得出,她已经不再防备我。
“对啊对啊,我就住在马路边的学校里。你没上学?”
“去年上的,妈妈走后。朱阿姨搬来我们家,朱阿姨就不让上学了。”
“妈妈去哪儿呢?”
“深圳。爸凶。打断她的左手。”
“朱阿姨不喜欢你?”
“嗯。我求她,她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爸不在。她捏死爸的画眉。”
“所以,你来看太阳落山?”
“是的,每天都来。叔叔,你说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会的。”
我是从童年直接进入青年的。少年时代像妓女的笑,一抹就不在了。站在青春的门槛上,我痛苦痛悲的是自己的爱。当我跪在s大的草坪上,听由心被一瓣一瓣摘走;当我坐在红砖房悠闲地看着干涸的护城河,我以为这世间所值得留恋的只是爱。我远离战火,远离饥荒,远离疾病。我不缺少自由,不缺少母爱。怎样打日子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我有头有尾地吃着豆豉鱼,在bbs上呻吟着我的梦,我甚至因此而浪得虚名。没想过,也不会有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滋味。
袁娜光着腿坐到我面前。
“脚板底生痛,回归自然真得付出代价。”她说。我是一个过小日子型的男人,对这种克隆出来的痛,有苟同的本能,况且对我这样说话的是袁娜,没有她,我也炮制不出爱。而且步入大学,学会的一个本领是容忍生活的多元性。我去把袁娜的皮鞋找来,扶她坐在我铺了《环球时报》的田坎上。
“袁娜,你什么时候走?”我突然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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