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嘈杂声音充耳不闻,包希仁依旧不紧不慢,继续念着京城各个受害者或相关人士对冯宽的控诉:
其三十五,从天禧元年十一月初一,到天禧二年正月十五,秦楼共计二十四位乐妓、清倌、丫鬟被威逼冒犯。导致两人投河自杀,五人疯病不治,其余伤痕累累、抑郁伤心之处,其罪难数。
……
其五十九,天禧元年腊月十八,在被连续半月的霸凌威胁之后,三香楼掌柜被逼无奈之下,选择上吊自尽,死前留下一纸血书。
……
其八十八,天禧二年正月十五,御街五家商铺被抢。
其八十九,天禧二年正月十五,御街行人被骚扰霸凌,导致多人受伤。
其九十,天禧二年正月十五夜,南市十八家商铺被放火烧店。
……
其九十六,天禧二年正月十七,冯子虚大闹国子学,五百零八位学子联名同书,共诉其罪。
包希仁每念一遍,马上就有人向着后面大声传去,十里长街彻底炸了锅:
“姐姐们,就这样的人,你们还想着被他宠幸当神女呢?”
“别说了,我妆早卸了,在京城这破地方呆着,怎么都还能多活几年。”
……
“罄竹难书,罄竹难书啊!这样的人,还让他留在世上做什么??
不杀冯子虚,天理何在?王法何在?道义伦常何在??”
范仲淹跳踩到前面肉铺的木桌上,两眼冒火,振臂疾呼。
“不杀冯子虚,天理何在?王法何在?道义伦常何在??”
周围人高声应和,原本还骂骂咧咧的摊主也被感染,高举猪腿跟着吼叫不停。
守在路边的军士、武者、江湖人士、京城各坊里里正、各行维持秩序人员等等,也渐渐对场面失去控制。
除了不让群众拥挤到路中央来,其他事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甚至不少人也加入到了声讨的大队伍中。
其九十九,天禧二年正月十九,在冯子虚消失后的第二天,两位小孩冯小夜、周素儿,在大雪天光脚跑到都衙,痛哭流涕,控诉冯子虚长时间对他们的虐待、侮辱。
听到最后一条之后,冯宽身子一颤,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掩面痛哭起来。
包希仁收好罪纸,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默默地看着他。
这会已近午时,烈日当空,包希仁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之前一直喧嚣无比的讨伐声、叫骂声、咒怨声,也因为时间太长,加上天热气闷,渐渐又消沉下去。
不少人开始汇聚在各种汤水铺周围,一边喋喋不休,一边抢着掏钱果腹解暑起来。
由于人太多,前面一直没有新的动静传来,不少人开始起了争执,场面开始越来越混乱。
所幸有好心人,传来冯宽当众大哭的消息,让群众马上又站到了同一阵营。
李小软、薛富贵、杜妈妈、谭文海、岳小明、岳小良、醉逍遥等人也混在人群之中。
他们距离迎仙台都不远,或亲眼所见,或听人所诉,各自表情不一。
好一会,冯宽抹了抹眼睛,重新站起身来,包希仁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冯子虚,以上九十九条罪状,当着各位大人、京城百姓的面,你……承认吗?”
沉默了好半天,冯宽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承认。”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包希仁又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手势:
“很好,请。”
随即退回到路边,站在了张咏身旁。
“多谢。”冯宽朝他拱手,迈步往前走去。
刚走到迎仙台下,一位杵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路边出来,挡在了冯宽面前。
冯宽停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此前与他结怨颇深的前宰相、崔从书的伯父——崔尚。
“冯大人敢做,为何不敢承认?”
崔尚两只手放在拐杖上,微躬着腰,一脸正色。说完后,又哂笑两声:
“冯大人如今成了冯仙人,被夏国尊为神主,地位超然,即便是承认了,也不会有人,真能把你怎样。冯仙人……您说呢?”
“说你妈个头,关~你~屁~事!”
冯宽用一种缓慢又直接的方式回答,声音像从九幽地府冒出来的一样,让人觉得诡异又冰冷。
“你……冯仙人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一瞬间有些懵,等反应过来之后,崔尚气得浑身颤抖。
冯宽不想理他,准备从他身旁绕过去。
崔善、崔从书父子按捺不住地跑来,一左一右地搀着崔尚,挡住了冯宽去路。
“姓冯的,这里是大宋京城,不是能让你撒野的夏国!”
崔从书指着冯宽鼻子骂道,“别人怕你,我崔从书可不怕你,我身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的大宋纯良百姓,你即便修为通天又如何?
你就是真成了神仙,在京城做的这些龌龊至极的事,我们永远都会记得。
等我们死的时候,会一字不差地刻每个人的墓碑上,传给后世子子孙孙。
地有公序良俗、王法正义,天有雷霆雨露、真理秩序。你冯子虚,就是侥幸跑到了天上,也肯定会有上仙治你的罪!!”
短暂的沉默之后,后面传来了雷霆般的欢呼声:
“崔公子说得好!”
“冯子虚十恶不赦,天地不容!”
“崔公子别怕,我们永远支持你!”
耳听四面八方的声讨咒骂,眼见着崔家三人得意满满的眼神,冯宽忽然感觉好笑。
等他们的情绪被撩拨到顶峰时,冯宽挠了挠头,轻咳一声道:
“不好意思,我不叫冯子虚,我叫司马沉沉。当然……大家也可以叫我司马子虚。”
这一句回答,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刚好让十里官道两旁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像一把利斧一样,在众人情绪的高峰上直接劈了下去。
尽管不少人听说过这个传闻,可这会,亲耳从当事人这里听到,还是让他们都傻了眼。
“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一派胡言!”
短暂沉默之后,崔尚用拐杖激动地杵了杵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击地声:
“不承认罪行就算了,竟然还在天下人面前,说出这等无耻可笑之言,冯子虚!你就一点都不觉得荒唐?”
“对,他在说谎!拿我们当三岁小孩呢!”
群众的情绪又有了落脚点,可其中,也开始有了少许的怀疑声音。
“荒唐不荒唐,爷不在乎,随便你们这些人怎么想!”
冯宽有些不耐烦道,“我是司马沉沉,我也当自己是宋人。天这么热,你们今天都不用干活?
有这时间,多挣几分银子、回家陪陪家人朋友,或者找个阴凉地休息休息……”
“别假惺惺的说这些,你既然不认罪,刚才为什么蹲那里,哭成那个样子?”崔从书打断他道。
“我会哭,是因为那些人,很多都是我的亲人朋友。姓崔的,你……还有后面那些人,只不过是来看热闹,或想替自己挣一份虚假的名声罢了。
再说一遍,我没功夫,也没兴趣理会你们。
我知道,你们肯定听说过那个消息,我确实不会对你们使用法力。
不过……像崔公子这样的人,即便不用法力,我一只手也能举起十个。”
“你……冯子虚,你……你在威胁我!”崔从书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
“呵呵。”冯宽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话,朝着他们三个径直走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崔尚一边缓缓后退,一边举起拐杖对向冯宽。
这时,迎仙台上传来了张伯端的声音:
“冯仙人勿恼,还请,宽恕这些庸俗凡人。”
冯宽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旁边的高台,在明鸿和火云子身上瞟了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仙风道骨的张伯端身上。
张伯端站起身来,冲冯宽笑了笑,又看向下方大众说:
“冯仙人在神仙洞府修炼三年,如今修为已臻化境,他说自己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冯子虚,此言……其实不差。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冯仙人之前做的那些事,是对那些人的亲身点拨。那些人去世之后升到天上,不知道会多么感激……”
“住口!!”
一开始,冯宽还觉得他会说几句公道话,可听到后头,越来越觉得话里有话,当即打断了他。
“冯仙人……您有何指示?”
张伯端愣了一下,唯唯诺诺道,“贫道……哪里说得不好吗?”
见他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冯宽霎时涌起满腔怒火,台下这时,也有人回味过来:
“冯子虚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老神仙无礼?”
“大家一起上,咱们这么多人,会怕他一个黄毛小子?”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张伯端赶紧又开口:
“诸位,请安静,不要自己人伤了自己人,大家请听我一言。”
“安静安静,不要让老神仙为难,先听听他怎么说。”
“冯仙人……刚才我不小心冲撞冒犯了您,实在是罪该万死。
只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将情绪发泄到这些普通人头上。
他们虽说愚钝,毕竟……也是万物之灵,还需要您这样的人去开导他们……”
“够了!!”
冯宽怒吼一声,“姓张的,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演戏,演得很开心是吧?
你不就是觉得,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就是我干的么?他奶奶的,想说就直说,搞一副慈眉善目的嘴脸,还不如这几个姓崔的大小王八,真他娘的让人恶心,恶心!!”
“哈哈哈……”
崔从书大笑,“大家快看看,这姓冯的,狐狸尾巴终于要藏不住啦,装不下去了。之前还说自己无辜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
一直沉默的崔善,这会也终于发出了声音:
“宰相大人,各位同僚,京城的百姓们,你们看到了吗?现在……我们不该继续沉默了!
任由冯子虚这样下去,京城、大宋……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呀!”
“诸位,希望大家保持冷静,不要被虚妄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错不在冯仙人,都是贫道我的过错。
仙道渺茫,凡尘无我,吾愿身坠九幽冥府,以期天下太平!”
说完,众目睽睽之下,张伯端面朝东方,从高台一跃而下。
一息之后,他人在冯宽和崔家三人之间的地方,摔成了肉泥……
血肉模糊,当场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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