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三人回到扬州休整两天,韩永叔安排他二人在栖灵寺西院住下。
回到府中,才知道因为上次两国王子双双殒命扬州,自己父亲丢了官,所幸并未有更多的牵连出来。
念及此,韩永叔便不准备再提随冯宽二人云游京城的事,反而韩夫人开始劝道:
“你爹年纪不小啦,身体不好脾气又差,早就该退下来了。
正好冯公子他们要回京城,永叔你也跟着去吧。你爹会安排你去考什么博学宏词科。老的不行了,小的要顶上才是。”
“娘,您让我去京城?”
韩永叔愣了一下,“可是,父母在,不远游啊……”
“不你个头,没让你去杭州,你怎么去了?你小子其实早乐开花了是不是?就你那点小九九,老娘还能不清楚?
听清楚了,年底要是做不上官,赶紧给我滚回金陵来,马上和你二姨父三妹妹家的四姑娘成亲,明年我要抱胖小子!”
“嘿嘿……啊,那怎么行?我……我还是呆这里,等父亲回来罢。”
“你爹还在京城等你哩!你个不孝子,皮痒了是吧?桂英,拿家伙来!”
“夫人,公子跑了。”
“哈哈哈,我走啦,俺娘不要想我,每天要开开心心,我一定会当上大官的!”
声音刚消失,韩夫人骂骂咧咧几句,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愿佛祖……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绿遍山野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三人从扬州坐船乘兴而发,没多久路上便下起了雨,到了宝应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想着第二天还要换乘马车,三人便听从船夫的建议,摸黑寻到城中最有名的天凤客栈,可一进门,冯宽就开始后悔了。
数不清的形色大汉,将客栈一楼大堂坐得满满当当。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他们,齐齐朝向和他们气质格格不入的三人,有的拿着筷子,有的正举着酒杯,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黑店,真是黑店呐!”韩永叔嘴上没说,眼神已经告诉了沈梦溪和冯宽。
朝着面色毫无波澜的冯宽看了一眼,沈梦溪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起来。
“掌柜的,一桌好菜,两坛好酒,三间上房!”
说罢,下意识准备掏银票出来,摸索一阵,才想起之前都给了冯宽。
韩永叔拉着冯宽准备出去,沈梦溪赶紧过去拉扯劝住。
“你们这是……要带我转圈圈?”
“快给钱!”
“快走!”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来,冯宽有些懵,这时掌柜的出来笑道:
“三位贵客二楼请,好饭好酒马上就到,两间上房立刻安排!”
“怎么只有两间?”沈梦溪不乐意道。
“最里边的独栋小院,有间房,刚才那位贵客已经要了。
你们三个大男人,将就挤一下吧。”
掌柜的说完,一楼又瞬间恢复原样,猜拳拼酒、吹牛谈天、狗屁倒灶的声音让冯宽三人同时生出一瞬间的错愕感。
“哪位贵客?”
试图将自己从错愕当中剥离出来,韩永叔将注意力放在掌柜刚才说的话,抬头朝二楼瞟了一眼,并没发现有人。
“嘿嘿,一楼这些人的饭钱酒钱,都是那位白公子给的,你们的也免了。”
“走走走,早说嘛,晚上你俩住一间。”
冯宽笑了笑,径直跟着掌柜的上楼,韩永叔、沈梦溪后知后觉,对视一眼。
“我睡里间!”
韩永叔先发制人,先他一瞬说出口。
“嘿嘿,沈兄啊,论力气我不如你,讲嘴皮子功夫,你呀,还是略逊一筹啊!”
韩永叔拍拍他肩膀,腰身一扭上了楼,沈梦溪拉了会脸,叹道:
“江湖险恶,诚不我欺也!”
冯宽在楼梯口拍拍栏杆,“不要钱就能学到社会知识,还要啥自行车啊?”
“哈哈哈,我来也!”沈梦溪一乐,跃身到栏杆上轻点两下,直接飞身上了二楼。
冯宽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沈兄,你确定才入知行境不久?”
“怎么,有问题吗?”
“呃……没问题,我觉得,还是得要个自行车。”
菜上齐、酒满杯,三人吃到一半,书生打扮的白凤娇翩然而至,冯宽连忙扯了半只盐水鸡过来,埋头细啃。
韩永叔抬眼一看,将两只筷子交叉在胸口,一脸警惕地问:
“这位兄台,什么时候来的?”
沈梦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阁下,想必就是请客的那位吧?”
白凤娇瞟了他们一眼,笑了笑,看着正前方一言不发的冯宽,忽然绕到他身后,用折扇缓缓拔起窗帘。
清风入鼻,沈梦溪傻了一会,韩永叔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三位公子,可愿加入我们,一同前往天都山?”
“噗……”
冯宽正啃着鸡腿,趁白凤娇看不见,赶紧拿起茶杯灌了一口。
一听这话,又将茶水生生喷了出来。
“这位公子,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白凤娇眼疾手快,手搭在冯宽肩膀上,用扇面挡住了喷出去的茶水。
“白……咳咳,白天到现在,我们一直赶路,有些心力交瘁。
天都山我们确实有兴趣,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回一趟京城。”
见她身法不错,沈梦溪马上警惕起来:
“这位兄台,现在天下人对天都山趋之若鹜,不知那里,到底有何物?”
白凤娇收了扇子,微不可察的掐了下冯宽后背,走到前面来。
“其他我不清楚,至少武道中人,肯定会如鱼得水。两大宗师晋阳子、天台宗主已经赶到了天都山,据说北辽的神炼天尊,也正要赶过去。”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韩永叔有些懵,沈梦溪眼神渐渐变得迷乱。
冯宽愣了一会,冷不丁说:
“那个……有个问题,既然这些传说中的大人物都去了,咱们还去干嘛?
万一他们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虾米,到时跑都没地方跑。”
偷偷瞪了冯宽一眼,白凤娇又笑了笑:
“这位公子所虑极是。不过,我可没听说过,神仙会特意下凡,来踩死凡尘的一只蚂蚁。
再说了,那里现在是官军统管,还有神京天策府维护秩序。
距离山下不远就是天安镇,再晚些过去,恐怕都挤不进去,只能在野地里打地铺睡觉了。”
“哦,兄台说的,也有点道理啊……”
冯宽假笑两声,白凤娇差点将折扇直接飞过去。
这时,沈梦溪眼里已经是一片炽热。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们还有几个兄弟要一起,到京城,正是为去天都山做准备的。”
“既如此,那咱们在天都山再会,到时再见,恐怕就不是一路人了。”
白凤娇淡然一笑,随即飘然不见。
“哎?”
“哎哎哎,哎你个头啊,吃饭!”冯宽继续啃着剩下的盐水鸡。
“不是,子虚,咱们还没出发就得罪了人,总归不太好吧?”
韩永叔点点头,又赶紧摇头,盯着他两个看了半天,“都说了这是黑店,你们俩……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
沈梦溪回味过来,赶紧将嘴里的肉吐出来,惶惶站起身。
“不是吧,这饭菜……莫非有毒?不对,是酒有毒?”
“坐下坐下,冷静,冷静点行不行?”
冯宽一脸鄙夷,“都二十好几岁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判断力?”
韩永叔肚子又叫了几声,“那……子虚,你给判断判断?我到这会一点都没敢吃,茶也没碰……感觉,快没感觉了。”
“瞧见人家刚才那功夫没,估计是止水中阶强者,要害咱们,用得着这么麻烦?
再说了,我都吃吃喝喝半天了,这不好好的吗?嘿,沈兄你也吃了不少呢!”
“吃饭吃饭,哎呀妈饿死我了,这半只盐水鸡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哈哈哈哈!”
吃完饭,冯宽手脸也不洗,衣服也不脱,直接上床睡觉。
万万没想到,没一会,自己还是被白凤娇掳去了她房间,被脱得精光之后,直接丢进了浴桶。
“姐姐,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我……”
“老实点!”
在他右肩上用指甲涂涂抹抹一会,白凤娇说道,“运转真气试试。”
“干嘛?”
“让你做便做,哪有那么多问题!”
白凤娇敲了敲他脑门,眼见他右肩的七瓣白莲变成了九瓣黑莲,松了一口气。
“这……姐姐,这是什么?”
“保你百毒不侵。”
“我本来就……”
白凤娇赶紧捂住他嘴,郑重道:
“你什么也不是,记住了?”
冯宽怔怔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臭弟弟,你是不是故意的,专门让姐姐给你洗澡?”
冯宽苦笑一声,不说话。
白凤娇给他仔细搓完背,提他出来,拿整块白缎裹住,横抱着放在自己**。
红烛明灭,云裳舒散,温柔夏夜,双人不眠。
梦醒前,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
韩永叔、沈梦溪睡到中午醒来,找了半天,最后看到冯宽一个人坐在后门槛上,正对着不远处的一方荷塘发呆。
两人一左一右坐到他身旁,也静静地望着荷塘,默契地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冯宽起身笑道:
“两个神经病,走吧!”
“骂谁呢,还不是为了陪你,找死!”
“沈兄,一起干他丫的,什么狗屁止水境,老子不怕!”
“哈哈哈,要是能追到我,我他妹跟你们姓!”
……
杨应紫最后送胡小婵出去,一脸疲惫地回到杨应彩闺房。
看到杨素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地望着里头,鼻头一酸,转过身,又悄悄走了出来。
杨青刚好过来,低声说道:
“小姐,燕国公主来了,正在厅内坐着,要不要……”
“别打扰父亲和月儿了,我去吧。”
自从回京,这还是赵烟萝第一次出门。
甫一见面,不等杨应紫客套行礼,赵烟萝淡淡道:
“晋阳宫也好,天台宗也罢,不过一丘之貉。想当初,我得了病就是如此。只不过,现在又轮到了彩儿妹妹。”
杨应紫呆了一会,强自笑道:
“公主,人命自有天数,我们杨家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赵烟萝笑了笑,转而问:
“楚公身体可好?”
“尚可。”
“那就好啊!楚公可是咱们大宋的顶梁柱,如今杨枢密又建制了火神军,真是虎父无犬子。
一门两柱国,恐怕也不远了。”
杨应紫不说话,赵烟萝起身叹道:
“能救彩儿妹妹的人,我想来想去,如今也只有那冯子虚。
想想也是神奇,我和彩儿妹妹,也许本就不该活这么久的。
既然挺过去一次,自然就能挺过去第二次、第三次。话说,过去这么久了,那什么水还丹药,也该有新的出炉吧?”
“公主,冯子虚只是普通人,我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神丹妙药。”
“哦?”
赵烟萝眉头轻挑,“既如此,便不打扰彩儿妹妹清静了,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杨应紫抿了抿唇,目送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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