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小簟轻衾各自寒

我碍于少庭的面子,对三娘刻意的嘲讽置之不理,温言解释道:“三娘你是知道的,宫规森严,不许私传消息说三道四,兼之有些事若是有心压制,是传不进来的。并非是我有心不管家里,确实是不知情。”

三娘冷冷道:“娘娘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现如今怎样才好?边关苦寒,原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妾身也求过老爷,可老爷总说男儿志在四方——他一个文官哪里知道刀枪无眼?若是少庭有个三长两短,靖国府就算是绝了后,妾身怎么有脸去底下见祖先?娘娘与少庭兄妹情深,妾身想来想去,也只有来求一求娘娘,或许娘娘念着过去少庭对你还不错,能够施以援手……”

她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我悠忽回忆起待字闺中时,被她察觉到我与二哥有情,顿时脸上便火辣辣的,讪讪道:“您别着急,这事也急不来,等我见到皇上,自然会想办法……”

“娘娘现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禁足之令一日不撤,娘娘如何在天家面前为少庭求情?等到皇上消了气,只怕少庭早遭不测了!”

庭外几株高大的凤尾竹摇曳作响,那个熟悉感念的身影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若隐若现。

我回忆起那个梦魇,心中惶惑,难道真的要再一次失去至亲至爱,我才懂得抗争与挽救吗?

锦心气不过,做了双福道:“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夫人的意思,倒要娘娘怎么办才好呢?”

三娘斜睨她一眼,想是压着心底的气恼,挤出笑来:“锦姑娘跟着娘娘进了宫,现在越发出息了。妾身能让娘娘怎样呢?左不过想出法子来解解燃眉之急罢了,说到底,少庭也是裴家的根苗,轻易折损不得。娘娘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就全然不管了!”

话糙理不糙,二哥确实是靖国府的支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我悲痛欲绝,只怕家里人都要死过去一回。

心中想着,便拦住锦心愤怒的身形,浅笑道:“三娘说的是,听三娘如此说,似乎已有对策,不如说出来,我能做到最好,若是做不到,言明之后咱们再想办法。”

三娘展颜一笑,媜儿忽然局促起来,伸手拉住三娘衣襟道:“母亲别说了……”

三娘挥开媜儿柔荑,毫不避忌道:“既是如此,妾身也就直说了。媜儿大了,早该许下婚盟,可是你也知道,她素来心高气傲,是不是个人也配不上。妾身的意思,不如让她进宫来陪着娘娘,一来跟娘娘做个伴。二来在皇上面前娘娘不好说话,媜儿伶俐,她在也好为少庭的事多多进言。”

随着天气渐冷,我穿的也不免厚重起来。加之殿内层层升腾的炭木暖意,便是全然不走动,只呆呆坐着也不觉得寒。但此刻听到三娘如是说,我身上却又瑟瑟的透出冷意来。

心底冷笑,正说呢,她们母女何时有了这样的好心?分明是打好了算盘,要把媜儿送进宫来,借着在我身边的地利,若是见了萧琮,自然是百般讨好逢迎,只要萧琮松动一点半点临了幸,便等着晋位份赏封号。到那时,卸磨杀驴,我自然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我的视线缓缓移出,探向殿外广阔的天空,尽量不让她们看出我情绪的浮动。半晌,我淡淡道:“三娘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父亲那里怎么说?宫里只怕也不好打点。”

三娘见我说话松动,喜的不知怎么才好,全忘了规矩:“老爷能有什么说的?你难道不知道,只要媜儿好,就是少庭好,只要少庭好,就是靖国府好,谁能说别的?况且妾身已经跟皇后提过,皇后喜欢媜儿的不知怎么才好,宫里自然是没有人敢多嘴多舌的!”

“哦?”我冷笑道,“既然皇后都应允了,三娘还跟我说什么呢?我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分别?”

媜儿见我有几分怒气,嗫嚅道:“皇后娘娘说,虽则她允了,但说到底妾身是娘娘的妹妹,还是要问问娘娘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如此甚好,我现时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媜儿美艳绝伦,若是能讨皇上欢心,让二哥脱离苦海,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我毫无感情的说着话,转瞬沉沉道:“只不过宫门一入深似海,媜儿若真的晋了位份,就要和我一样,与三千佳丽共享一个丈夫,还要应对后宫重重倾轧……三娘,这样你也愿意?”

三娘脸上的笑意消退了些,话语间也带了抱怨之意:“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少庭和靖国府么?娘娘若是中用,妾身何必送媜儿进宫呢?”

“裴夫人,您别忘了,娘娘是宝婕妤,如今虽然禁足,位份还在,尊贵不减,裴夫人说话还请掂量掂量!”

嫣寻实在看不下去,媜儿忙拉住三娘道:“母亲,别胡说了,娘娘不高兴了!”

我极力忍让着,眼眶却有淡淡的酸楚红晕。我自入宫,受过多少惊吓,面对多少算计,她们不问,不管,不理。却只想着皇宫如何富丽堂皇,后妃如何光宗耀祖。棠璃身故,她们似乎无知无觉,我怀着孩子担惊受怕,她们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如今打着救助二哥的旗号,忙忙的要来与我分一杯羹,其心何在?

三娘瞅见我面色不好,略略有些尴尬,随即起身道:“瞧妾身这记性,皇后千叮万嘱让妾身见见娘娘便罢,不可久留,妾身居然痴痴待了这半晌。”

她拉起媜儿福身道:“妾身这就与媜儿去紫宸殿——娘娘既然开恩,妾身便放心把媜儿托付给皇后,还望平日里婕妤娘娘顾念着一家亲姐妹的份儿上,多少照拂着她。”

我有些乏力,只困顿的点头。

待她二人走远,拨开手底的小棉鞋,我微微向后靠去,嫣寻忙拿了团花靠枕支着,我一阵阵的齿冷,却说不出别样的话来,我已然到了这个雪上加霜的地步,她们还要来争一短长!

嫣寻默默的揉捏着我的膝盖,锦心不忿道:“娘娘,三夫人明是要送五小姐进宫争宠,您怎么能听之任之?”

“你没听见她说已经禀报过皇后了?皇后喜欢媜儿,早已一口应允下来,我能如何?”

锦心恨道:“三夫人从来便是这样,娘娘你如今禁足受苦,她进宫探视不说向皇后求情,反倒趁虚而入送五小姐来,当真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

嫣寻终于忍不住叹气道:“若是裴夫人一心要这样,何必娘娘出面阻拦?后宫佳丽三千,皇上未必就会专宠,况且后宫佳丽无数,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你让娘娘省点心吧,还嫌娘娘这些日子不够伤心烦忧么?”

锦心住了声,呐呐抬头看我,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中惴惴难息。

明明知道三娘与媜儿二人一个贪婪,一个狡黠,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机,我却没有办法拿出对付刘娉和韩静霜的勇气去抵抗她们对我的伤害。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即便她们和旁人一样对我虎视眈眈,在我的眼里,始终还是有那样一份感情在。

或许,因为她们是我的家人,也是少庭的至亲的人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未曾染色的指甲,五根手指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暖阳暧暧,秋意阑珊。

日子便是这样一天复一天的过去,我从来不打听媜儿是何时封了从四品下充衣的,也不过问萧琮何时才对慕华馆解禁。说到底,我对于他,始终有着隐隐的隔阂和疏离,加之浣娘和棠璃的惨死,更是在潜意识里为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添砖加瓦。

自然而然,萧琮对我莫名其妙的冷遇也渐渐变得理所当然。他要困我在正明宫,我也无计可施。有时想起,若诞下孩子他也不闻不问,那才真的好笑。也不过轻轻一哂,举目看着窗外澶淡的天光云影,将每一次不安的悸动埋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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