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谭文海明明一脸难受,却又死不承认的样子,冯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搭在他右肩的手加大了力气,谭文海右肩开始生出冰块,浑身颤抖,话也开始说不清楚了。
后面两大汉也感觉周身一冷,望向冯宽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恐惧,相携着一起往外退了又退。
“你不说,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唐老爷从西蜀逃难来到京城,你谭文海嫌弃他精神失常,将他赶了出来,还将唐家客栈归为己有。
今天过来这,恐怕是听说我回来了,要找人来偷偷把他带走,只不过,刚一进门,就恰好遇到了我。我说得对吧,谭会长?”
谭文海拼命地摇头,眼泪不停流出,马上又在脸上结成了冰溜子。
见冯宽一脸冷漠,谭文海咿呀一声,准备跪地求饶。正好静玄过来,一把扶住他。
“子虚,他一手无寸铁之人,即便罪大恶极,也不能如此侮辱人家。”
清肃之音回响耳畔,冯宽眼中的一丝疯狂瞬间消失。
放下手,冯宽后退一步,见谭文海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可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恐惧更甚、陌生无比,心底也生出了一些悔意。
“刚才我说的,可有冤枉你?”
谭文海怔了一下,低下头去不说话,后面的两个大汉这时重新回来,其中一个朝冯宽抱拳,鼓起勇气说:
“冯……冯仙人,之前的事我们不清楚,可唐老爷的事,您真的冤枉会长了。
那年西蜀叛乱,是会长亲自带人,夜晚摸进成都,把唐老爷带回京城的,那时候唐老爷就有些神志不清。
会长和夫人一直精心照料他,为了不让唐老爷发作,将招牌、家具、甚至碗筷等等一切和唐家有关的东西都换了个遍……”
另外一位大汉接着道:
“后来一次我们俩疏忽大意,唐老爷跑了出去,流落在京城街头,会长花了很大工夫才重新找到他,最后才将他安置在白马寺,托付静心大师照看的。
今天我们来,是过来,给唐老爷送东西……”
听到这里,冯宽其实已经信了八分,见大汉说着还要将背上的包袱拿下来给他看,更是羞悔不已,谭文海忽然开口劝止:
“二郎,子虚有一点没说错,今天来……我确实也有想做给他看的意思。”
冯宽呆立良久,最后苦笑一声,立马朝谭文海赔礼:
“是小子的错,事情没弄清楚,又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抱歉。”
这时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开,冯宽准备出门离开,谭文海叫住他,同样拱手赔礼:
“子虚,一些事我的确做的不对,可我心里明白……我会照顾好唐老爷的。可是……可能还需要你来替他解开心结。”
冯宽点点头,最后轻叹一声,笑道:
“明天晚上,带着杏儿姐姐,还有,通知果儿、小明他们……来抚云居吃晚饭吧。”
谭文海愣了一下,别过头去抹了抹眼泪,一脸激动地连说了三个“好”。
冯宽正准备离开时,静玄过来笑道:
“来都来了,不听我念念经再走?”
苦着脸,跟着静玄走了半天,最后到了修复完整的齐云塔前。
静玄指了指塔顶,随意问了句:
“和以前,是不是一模一样?”
抬眼一看,金色塔顶在阳光下正熠熠生辉,冯宽下意识地将自己右手背在身后。
往事浮现心头,沉默半天,冯宽回道:
“要到上面看看才知道。”
静玄笑了笑,推开塔门,示意冯宽跟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木梯走向塔顶,渐渐地,冯宽开始莫名的紧张起来,忍不住开口搭话:
“静玄大师,我三弟他……到了天台山没?也没见回个音信过来。”
“应当快了。”静玄简短回道。
一阵安静,冯宽继续问:
“我记得以前,这里改成了光明寺,还有个穿黑色袈裟,拿鲜红佛珠,胡子雪白的怪和尚,别人叫他非长老来着,怎么又……”
“宗门不幸,但愿没有矫枉过正。”静玄的语气依旧平淡。
冯宽不再说话,快到塔顶时,静玄见他愣在木梯上不动,笑道:
“现在的你,即便从顶上直接掉下去,也只会把地面砸出个坑而已。”
“静玄大师……我,我其实……”
“上来再说,先看样东西。”
冯宽心一震,深吸口气,拖着步子缓缓走到塔顶,赫然便看见了中央的一座莲花台,台上放置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
见静玄过去,手放在黑布上准备揭开,冯宽终于下定决心,喝了声“慢着!”
静玄收回手,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冯宽长呼一口气,将那年的浴佛大典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最后还提到了黑长老。
静玄一脸欣慰地笑了笑,“子虚你能坦诚内心,实在让人佩服,之前圣物选择了你,宗主也认可你,我始终还心存疑虑。
如今……光明之心照耀吾身,我自然心甘情愿,为你添塑金身。”
说完,静玄盘坐在莲花台,将手放在黑布之上,运气念神,吟唱梵音。
冯宽头脑忽一阵昏沉,正犹豫着要不要运神抵抗,金石之声响彻云霄,混乱复杂的内心瞬间安宁下来,便也盘坐在地,渐渐放开了心神。
一时间,冯宽感觉自己仿佛在乘云驾雾一般,直冲云霄而去,身心畅快至极。
过了不知多久,忽身一震,像是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墙一般,整个人便停在了原处。
恍惚间,回想起青石山望月亭上的那场梦,冯宽战意顿生,运气举起金光闪闪的右臂,朝着头顶砸去。
手臂贯穿进虚空,可马上又被弹飞出来,冯宽往下跌落一阵,借着云雾好不容易稳住身躯。
盘坐静神顺气,左手一阵暖意瞬间传遍周身,冯宽睁眼朝天怒吼一声,左手也变成了灿灿金色。双手举天,如雷霆一般再次冲天而去。
伴随“咔嚓”一阵碎裂声传来,冯宽双手直接穿透了虚空。
未及欣喜,一股滔天怒意忽从上倾泻而出,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两手一麻,冯宽慌忙抽回双手,身下云雾顿消,便从九天之上跌落而下。
没过多久,冯宽叫唤呼嚎未定便昏迷过去,两手燃火、周身焦黑,眼看着就要狠狠砸在地上,一座莲花台飞来将其稳稳接住。
身一震,冯宽醒过神,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就好。”
静玄背对着他,悠悠说道,“子虚,有个地方,你以后最好别过去。以前叫弘道观,现在是玄光寺。”
说完这句话,静玄便走下了木梯。
怔怔地望着静玄消失的身影,刚才梦中坠落的感觉又隐隐浮现出来,冯宽下意识往下要抓住什么,却发现左手正牢牢抓着一只玲珑水晶盒。
低头一看,自己竟如梦似幻一般,刚好坐在那座莲花台上……
与此同时,西夏国天安城圣山(原天都山)上,须弥宫中,闭关修炼了整整三年的晋阳子郭威,被一声惊天怒吼惊醒。
阴晴不定之下,看着躺在身侧的两枚飞神令,略一沉吟,闪身出了密室。
玄都观内,火云子端坐在三清道台,将手中的玄龟壳从火炉上取下,望着上面清晰的天地祥云图,暗舒一口气。
刚起身从台上下来,忽然手一麻,龟壳掉落在地,传来一声脆响,火云子颤巍巍捡起来一看,上面的天地祥云图,赫然变成了一片混沌。
华山无名洞,失去双腿的天台宗主,用手拖着残破的身躯,往外艰难地移动三尺。
看着被钉在墙上的骷髅,一边啃着自己的双腿,渐渐现出了血肉毛发,他一脸平静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嘿嘿,老和尚,我可没逼你,是你自愿的,等老夫睡一觉,自然会给你指条出路。”
骷髅话没说完,忽停了啃咬动作,望向天空,长出的那半张脸露出了诡异笑容。
“再给我一只手,那两条腿,给你。”
……
从白马寺出来,冯宽心情好了不少,想起之前黄柳和孙寡妇的话,他便哼着小曲儿去了南市。
天光正好,一路却没见什么人,进了南市,更是看到许多关停的店面、摊铺。
里面人也不多,跟他印象当中的车马喧闹、人声鼎沸的南市差了不少。
“少主,跟我来!”
正疑惑间,一位精壮的少年过来,露出黝黑的两条胳膊,有些羞涩地冲冯宽笑道。
“呃……你是?”
“少主,我爹叫张柜,以前在这里开咸鱼铺的那个,我……我叫张宜。”
“哦,原来是张大哥的儿子,这身板够硬朗的。哎对了,你爹身子现在怎样?”
“托少主的福,一切都好。我在渭城闲不住,便回京城来,继承我爹的旧业了。”
“好小子,可以啊,哈哈哈!”
张宜领着冯宽去到咸鱼铺,黄柳和孙寡妇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寒暄一阵,冯宽渐渐也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四人一起去到地下,看着十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冯宽向他们躬身行礼,众人连呼使不得。
“诸位照顾我冯家这么多年,小子感激不尽,这一礼,大家当然受得起。”
说完,冯宽又是一拜,“如今京城生意难做,我想把以后的供奉取消。
大家若是赚了钱,自己留大头即可,只需分出一成来,一半给那些有困难的救济帮忙,另外一半给黄老孙姐,作为他们云游天下的资助。”
“啊?”
“这……这怎么行?少主您不拿供奉,咱们这……不就名存实亡了吗?”
“就是,生意再难做,总归有办法解决。少主您……现在不仅是我们的少主,更是咱大宋的顶梁柱,日后还是需要这些东西的。”
“少主……您是不是嫌弃我们,以后都不管我们了?”
冯宽苦笑道:“此前几年,大家给的已经够多了,我再怎么败家,也够花几辈子。
大家愿意叫我一天少主,我当然不会不管大家。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比较忙,大家有什么事,可以跟张宜说。”
不少人顿时老泪纵横,又感动又羞愧:
“少主消失这么久,回来之后还如此挂念我们这些老东西……
唉,看看我们这几年做的事,有的偷偷跑去了西夏,还有几家今天都不敢来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冯宽沉默一会,忽叹道:
“京城是我们的家,大宋是我们的根,不管日后有多艰难,西夏或者北辽有多**,我希望,大家以后都能留在京城,留在大宋。”
众人齐齐应允,又准备跪下磕头,冯宽忙制止住,苦笑道: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并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以后还是免了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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