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烈性十足的马匹见了冯宽,都忽然温顺折服得像小孩子一样。
加上他骑射时愈发神乎其技的箭术,一直试图压制他心气的楚大雄,最后也被完全折服。
随同曹方一同过来观看骑射训练的司马真,心情更是复杂至极。
在冯宽精彩绝伦的一番表演过后,曹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笑问道:
“司马将军,此子……如何?”
有了司马德勘的提醒之后,司马真这两天认真调查过冯宽的背景。
尽管对他的怨恨颇深,目睹冯宽方才的惊才绝艳之后,他忽然发觉,自己之前,似乎完全小看了这位甲子营的“新兵”。
略略思考后,他当即实诚回答:
“可造之才!”
曹方轻叹一声,“即便放到北辽大帐,跟那些洞神军中翘楚去比,也绝对不差,只可惜啊……”
“确实,他如今虽颇有些才,可毕竟年纪不大,又是刚来军营,还得多加磨练捶打才是!”
司马真自以为是地接了话,曹方听罢微微摇头,也不解释。
…………
二月十五,太上诞辰,皇帝赵义大张旗鼓,领后宫妃嫔、率文官武将,亲自到修文坊弘道观准备斋醮祈福三天。
楚大雄得了上令,紧急召集甲子营所有军士,说是要前往弘道观附近协同护卫。
冯宽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要跟去。
这天晚饭过后,冯宽找了个间隙,拉着楚大雄到一旁偷偷问道:
“老大,估计再等两天,我就可以出营了……那啥,这一次进城,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啊?”
“哎哟,现在就开始飘了是吧?”
抖落冯宽搭在他肩膀的手,楚大雄没好气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是我甲子营的一员。借用你之前吹牛逼的话,这次进城安保,咱们啊,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这十多天来,互相摸清了各自的脾性,两人混得熟了不少。
冯宽左右看了看,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搭在他肩膀上,嬉皮笑脸道:
“老大,要我去也其实没什么。只是听说,到了那里之后,咱们所有人都要打散重新分配。
那啥……您也是知道的,我这人脾气又不好,除了老大您,也不习惯再听别人使唤。这次又是难得的大阵势,万一我到时弄出什么意外,那岂不是……”
“哟哟哟,还真拿自己当根大葱了啊?就你一最底层的小小兵卒?放心吧,就是让你折腾,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楚大雄再次甩开冯宽的手,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以后少跟我这样勾肩搭背,咱两又不熟!”
“老大啊,别的就算了,你这话可就有些伤人心了吧!
前天去镇上,到底是谁请你喝酒来着?不会就忘了吧?
那可是秦楼的和旨,就那么小小一坛,得要四钱银子。为了让你喝得痛快,我可把后半年的生活费全都搭了进去。”
一边说,冯宽一边比划,见楚大雄神色渐渐慌乱,不禁又觉得好笑。
“咳咳……子虚啊,也不是我存心想占你便宜。只是因为……你嫂子最近管的严。放心,这顿酒,我迟早会回请你!”
说完,楚大雄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像风一样地溜走了……
弘道观位于修文坊东北,占了整个坊将近半条街的地方,在京中颇有名气。
观中殿宇楼阁林立,环境清静怡人,更有千人大道场,专供皇家祭祀祈福所用。
观院分南北,可供男女清修。上行下效,除了观中弟子,很多京中贵胄,平日里也会特意过来,或祈福求事、或静坐清修。
观主张伯端年八十,面容清隽,道骨仙风,因其提倡三教归一,在京中名望颇深,连皇帝赵义也拜在其门下,做了记名弟子。
张伯端一向深居不出,专心静修,很少过问世事,从前朝到今朝,一直如此。
为了迎接皇帝一行,修文坊北边坊门被临时拆掉。
京中百姓万人空巷,除了为一堵圣颜之外,很多人还想亲眼看看,这位几乎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弘道观“活神仙”,到底长什么模样。
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烦忧。
譬如三更天就被叫醒,拖着沉重的步子、跟随一群粗野军汉进了城的冯宽。
他这时刚好就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被安排充当一名“安保护卫”,正张开双臂,拦住似乎随时都可能变得疯狂的如海人群。
“喂喂喂,都说了八百遍了啊!别挤别挤,头顶这么大的太阳,一个个的,不觉得热吗?”
“哎哎,你这大姑娘家的,怎么也要往这边钻呢?一会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还有你!你小子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欠你钱不成?说了不许越过这条线,一会屁股挨板子,你看哪个姑娘家还看得上你!”
……
冯宽也不知道,面对一大群的陌生人,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多话。
从一大早啃了块硬冷馒头、昏昏沉沉地出营后,一直捱到将近正午,他感觉一旦自己安静下来,马上就会倒地睡着一样。
和冯宽这边的画风完全不同,左右两旁的其他军士,几乎都是一副冷面冷眼、生人勿近的样子。
只有他这里,愈发的“热闹非凡”。
“我说老伯伯啊,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凑什么热闹啊,在家里抱抱孙子多好啊!”
冯宽不厌其烦,似自言自语、又似耐心劝解的样子,让周遭的不少百姓都觉得他亲切可爱。
渐渐地,一些人甚至和他开始聊上了。一会有递水的、有送熟鸡蛋的,甚至还有年轻姑娘家,见他生得眉清目秀,身材高大壮实,偷偷塞香帕给他的……
冯宽心下一暖,哭笑不得道:
“乡亲们这也……太实在了!你们的心意我心领啦,可小子我现在公务在身,断然是不能收。
大家就在这里好好等着,一会陛下就要过来!人多难免鱼龙混杂,身上的贵重之物,大家多多留意一下,千万不要让一些小人得逞了!”
“小哥哪里人?倒不像咱们北方的!”
“年纪好像也不大,怎么就开始混行伍了呢?”
“哎哎,你懂什么,各有各的难处,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愿意去当兵,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呢!”
“这位小哥,跟那些冷血无情、仗势欺人的官军不一样,感觉跟咱们街坊邻居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这才是咱们京城官军,该有的样子嘛!”
……
旁边的几个军士耳朵不聋,眼睛也不瞎,听到这些,忽然都有些难堪。
尽管依然不动声色,却是把冯宽的模样都记住了。
说实话,冯宽还是非常享受,这种被人积极讨论的感觉,饥饿困乏,一下子也被驱散不少。
周围秩序安稳下来,冯宽继续保持着微笑,准备收回僵硬的双臂,稍微缓口气。
这时,人群当中,忽然冒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一把抓住了冯宽胳膊,激动不已地说:
“冯二哥,是你!居然真的是你!哈哈哈,我们终于找到你啦!!”
说完,和尚又朝后面不住地招手,“灵儿,快过来,看我找到谁了!”
刚刚才安稳下去的人群,因这突然的变故,一下子又纷乱起来。
不少人吵嚷叫骂,连连责怪这和尚不守规矩:
“臭叫花子嚷嚷什么,别拉人家小哥的手好么!你这是妨碍公务,按小哥方才的话说,弄不好要坐牢挨板子的!”
“就是,一点规矩都不懂,老娘香喷喷的身子,都要被他熏臭了!”
“你臭不臭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别把我家兵大哥给熏着了就行!”
“哎哟,人家帕子方才都不收你的,怎么就成你家的兵大哥了?”
“不是我家的,难道还是你家的不成?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我们小姑娘抢男人呢!没一点自知之明吗?”
……
冯宽也被陌生和尚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呆了,醒过神来,忽见自己崭新的官服上多了几道显眼的油黑印,一早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美好心情,瞬间又烟消云散。
“我他妈……”
“冯二哥!”
冯宽甩了甩臂膀,刚要愤而发作,忽见和尚身后出现一位身着灰袍、中等身材、看着无比面熟的年轻……小姑娘。
李清灵双唇微颤、眼带星光地远远望着冯宽,那略显憔悴的神色,清减不少的双颊亦难掩其出尘光彩。
之前的不少画面断断续续涌上心间,冯宽身子微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你是……灵儿妹妹?”
李清灵距离比较远,加上周围嘈杂,都没太听清冯宽到底说了什么,双唇细抿,眉头微皱。
三升离得近,当即不解道:
“冯二哥,怎么……这半年多不见,你不会把我们给忘了吧?”
冯宽拍了拍脑门,过去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又低头仔细打量他一会,摸了摸鼻子,连连苦笑道:
“不是忘了,实在是……那啥,三弟啊,你怎么……现在都弄成这副模样了?你这脑袋……都不亮了呢!”
“哎……这一路真是……二哥你是不知道啊……”
不等三升说完,忽然过来三个军士,见冯宽正与旁人闲聊,领头的一声喝骂,当即鞭子举起,就要朝他脑袋挥去。
三升正好看到,心下一急,连忙冲过去,一脚踢开那军士,指着他鼻子骂道:
“你这人……怎地如此狠毒?”
那人惨叫一声歪倒在地,旁边两人见了,先是一怔,随即惊怒不已:
“竟敢对我们殿前司的动手!来人,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恶徒,给我绑了!”
“哎哎哎,明明是你们要打人在先的!”
三升顿时也有些懵,“冯二哥,他们跟你衣服好像差不多。你们……是不是一起的啊?为什么,他刚才要用鞭子抽你呢?”
和冯宽一样站勤安保的其他军士,互相都不怎么熟悉,尽管听到那两人的指挥使唤,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犹豫着没动。
周围的百姓哪里肯放过这种热闹,一时群情激昂,议论纷纷:
“这脏兮兮的叫花子,好像和小哥是朋友,人还挺仗义的!”
“什么叫花子?人家明明是和尚好吧!”
“殿前司的了不起啊,啥都不说,过来就要打人,幸好我家兵大哥洪福齐天!”
……
经这一会,冯宽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把三升拉回到自己身后:
“三弟,灵儿妹妹,你们先走,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过几天,你们想办法去城北敦厚坊唐家客栈找我,快、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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