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班,庄晓月没看到纪岩,马路两边,也没看到他的车。
她站在路边,风很大,天气阴阴的,像是要下雨了。庄晓月扯了扯风衣的领口想,他终于也有顾不全的时候了。
道路边尘土飞扬,她就在飞扬的粉尘和汽车尾气里,拨通了纪岩的号码。只是电话拨出去后,只响了一声,就被对方给摁掉了。
庄晓月看着手机,整个人呆立了片刻。她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回去,在还没想出个结果时,手机又响了,纪岩给她回过来了。
她不由卷了下嘴角,接起电话:“喂,纪岩,你今天是给我放假?”
电话那端传来麦克风讲话的声音,纪岩的声音压的很低,嗓子是哑的。
“我这边还没有结束。”
他以前就有这个毛病,上的课多,嗓子就会哑。
“等你?”庄晓月问。
他如果现在赶过来,应该要不了半个小时。
电话那端安静了片刻,又低声道:“今天你先回去。”
“你放心吗?”
“晓月,听话。”由于嗓子哑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沉沉的尾音,听上去像是在哄她。
这个震颤的尾音让她心脏漏跳了一拍,以前的他,大多使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话。而时隔经年,再一次听到他这样叫自己,眼底莫名沾上湿意。
纪岩心细如丝,她怕被他发现,直接挂了电话。
她选择了和以前一样,走路回去,回到出租屋时,时间尚早,阿雅正对着洗手间的大镜子画眼线,她用着不知名的牌子的眼线液,吊着眼珠子手上一笔下去,眼线长得可以勾到鬓角:“庄姐,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那个大帅哥呢?”
“他今天有事,没过来。”
“哦,怪不得。”她手跟着抖了一下,眼线被勾得歪了:"这个眼线液就是不好用,庄姐,你的能借我用一下吗?”
“嗯。”庄晓月从卧室拿了自己的眼线递给她,顺便在洗面台边洗了洗手。
阿雅看着上面dior的字样,叫道:“Thank you。庄姐,你人真好。”
夜场的女孩都很会夸人,嘴上都跟抹了蜜一样。
庄晓月莞尔,出了洗手间。
“对了,最近我们店里店庆,我给你几张欢唱券吧,下次你带他去,我免费给你们送一个果盘。”说着,取了几张券过来。
庄晓月接过,说了声谢谢,将欢唱券放在了一边茶几上。
阿雅碰碰啪啪忙乎了一小会儿,开门出去了。关门之前,顶着大浓妆冲庄晓月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牢记我们的口号,微笑挂脸上,服务记心间。”
庄晓月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随着一声关门声,室内跟着安静了下来。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想,阿雅在这边也快住了一年了吧。时间总是这样,不回首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它的飞逝。她还记得去年她来看房的时候,刚一进门,就噼里啪啦开始数落这房子诸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次卧的床不够大,阳台的滚筒洗衣间浪费电,阳台朝南夏天阳光太强,她白天是要睡觉的。
最后庄晓月以一个极低的价钱将次卧租给她,水电费还不用交。这期间,庄晓月的大学同学小玉来这边玩过几次,调侃她怎么会将房子租给一个小太妹,还做史上最亏本二房东。庄晓月笑笑,只说这屋子里多一个人,也多点烟火气,不至于太寂寞。
现在,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想到刚刚借给阿雅的眼线液她还没还给自己,但下一秒,她走到阳台边,想今天好像少了些什么。明明这个季节时日很短,外面已经灰暗下来,她却是不由吐了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飘散在空中。
晚上9点多,纪岩回到了翠竹苑。
他快走到家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雨。雨丝很细,很密,打在脸上透着隐约的凉意。
这天下午,系里开了一个会,会议结束,纪岩回到办公室,看了学生交上来的作业,直到现在,才回到家。
他进了楼道,拍了拍身上的雨点,上到自家楼层时,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只白色的超市塑料袋,然后楼梯边转出一个年轻的身影。
灯光下,她冲他笑了笑,灯光打在她白净的脸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冷清。
纪岩不说话,将钥匙插进锁眼,开了自己家的门。
“今天特别想吃你做的回锅肉。”庄晓月解释自己的不请自来,然后提着塑料袋进了门。在进门的瞬间,她微微前倾了身子,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他的脸。
她想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这么久以来,她这是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眼前的纪岩,换好了鞋,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那是一个很平静,很清明的眼神。转眼间,他接过她手上的塑料袋,走进了厨房。
庄晓月脱了鞋子,因为没有拖鞋,光脚走了进去。
“鞋柜里有。”纪岩没有转身,进厨房前悠悠开口道。
“哦。”
“嗯。”
庄晓月弯身开了鞋柜,果然在鞋柜最里面发现了自己的拖鞋,还是干净的。她有些意外,拿起拖鞋套在脚上,走进了客厅。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依旧简洁,依旧一尘不染。不过可以理解,纪岩向来不是个喜欢繁琐的人,只是没有了毛毛的家里,显得有几分冷清。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是几本资料,看来他席地而坐的毛病还一直保持着。
纪岩正站在料理台边,将塑料袋里的食材一一拿出来,边问她:“你没买洋葱?”
庄晓月摇头。
纪岩又拿出几根韭黄看了看:“这韭黄用来烧什么?”
“我以为烧回锅肉要用。”
纪岩站在开放式厨房的里面,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回锅肉里放的是蒜苗,不是韭黄。”
“哦。”
“买菜的时候带脑子了吗?”
庄晓月没有说话。
纪岩拿出肉,放在水池里清洗。
庄晓月转身进了书房,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是熟悉的。书房还是和以前一样,书桌上照旧摆着台式电脑,此时,电脑并没有关,显示的是待机画面,庄晓月看着待机画面,眼神停顿了一下,复又看了一眼屏幕,静默了半天。
座椅的后面是书柜,她的目光停留在书柜上部,然后轻踮脚尖,从书柜角落部抽出一本半旧不新的纯英文《傲慢与偏见》,转身回到客厅,习惯性地窝在沙发里,随意地翻着书页。毕业后,她就再没有啃过大部头,书虽然有些陈旧,但墨香仍在,她读得兴致缺缺,最后变成一只眼睛瞄着书,一只眼睛瞄着厨房。
纪岩家是开放式厨房,此时,从厨房里飘来阵阵肉香,庄晓月凭着嗅觉,猜测这次的回锅肉应该照旧很鲜美。纪岩正对着客厅,在切黄瓜,那黄瓜在他手下,轻易地被分解去皮,去皮也是因为庄晓月,因为她拒绝吃带皮的黄瓜。
他做菜的样子很规矩,微微弓着背,随着切菜的动作,蓝色衬衫被绷得很紧,勾勒出开阔的肩膀。
庄晓月看他切菜,看得很投入。
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回望向这边,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
“好了吗?”她问。
“嗯,再凉拌一个黄瓜。”
不久,菜上了桌。一盘鲜香的回锅肉,和一盘很清爽的凉拌黄瓜。
纪岩焖了米饭,给她盛了一大碗。
庄晓月坐到桌前,问他:“你不吃?”
“我在学校吃了。”
“哦。”
庄晓月低下头吃了口米饭,夹了块回锅肉吃了,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吃饭期间,纪岩在厨房里找出两个便当盒,将多余的火锅肉装好,边开口道:"明天早上起来焖个米饭,中午带去公司,顺便也给部分女同事分些。”
"分给谁?林姐吗?”她嚼着米粒问道。
纪岩打包好餐盒,没有说话。
“她现在还找你?”
纪岩低声道:"她比你识相。”
庄晓月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开始继续闷头吃饭。这一顿饭,她很给面子的吃了大半碗米饭,扫**了半盘回锅肉,和几片黄瓜。吃饭的时候,纪岩就坐在她身后不远的沙发上,即便不回头,庄晓月也能感觉到那两道深不见底的眸光没有离开过她。
这样的纪岩,让她吃不准他想干吗。
都说太岁头上不能动土,但最近,她就差没将太岁的祖坟给掘了。要是以前的纪岩,估计早就会收拾她了。
庄晓月只能将他最近一直忍让自己的原因归咎于他对自己还是心怀愧疚的吧。
好在中途,他去阳台抽烟了。
庄晓月吃完了饭,去洗了碗。看了一眼一旁被打包结实的便当盒,安静地立在料理台边,她转过视线,开了水龙头,开始冲碗。
她洗好碗,出来拿纸巾擦手,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插满了烟蒂,冲他道:“你烟瘾果然大了。”
纪岩斜靠在阳台上,吸了一口烟,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半天,他开口:“和李一鸣断了。”
庄晓月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纪岩,脸上恢复了无所谓的表情:"纪岩,我不想再和你谈这个问题。”
纪岩继续抽烟,那烟雾腾的上升,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他的表情愈发看不真切。
庄晓月站在客厅中间,在这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里一点点擦干手,然后拿起沙发上的那本《傲慢与偏见》,冲阳台上的纪岩说道:“这书借我看下。”
纪岩没回答她,他将烟蒂摁灭在窗台上,看了看窗外,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空气潮湿黏腻。
“我送你回去。”
庄晓月点头,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站在门外等他。
纪岩换了鞋子出来,两人下了楼梯,往小区门口走去。
十一月的晚上已经有了寒意。庄晓月只穿了一件打底衫,外套一件小西装,冷风一吹,她不禁向纪岩身边靠了靠,吸了下鼻子,低低道:“好冷。”
纪岩既没有避让,也没有靠近,只留着这微妙的空间,定定地看着她,问她:“是吗?”
庄晓月沉静的眸子目不斜视,点了点头。
纪岩没有理她,往前面走去。
两个人走在人工湖的木道上,木道老旧,咯吱作响。迎面的湖风吹过来,这次是真的感到寒意,庄晓月扎实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一边从身上拿出纸巾来,本能地背着风,开始擦鼻子。
身后,纪岩忽然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问道:“那个李一鸣,你到底爱他什么?”
他的气息很近,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落在了耳膜边。
庄晓月想回过身来看他,身后的人像是早有预料,陡然抓牢她的手臂向前推了一步,她被迫站在了木道的最边上,而这边的木道是没有护栏的,她忙要退回脚,几乎是同时,他的身子贴了过来,他的胸口几乎是整个贴在她背上,一点空隙也没有留给她,她退无可退,只觉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慌乱转过身去,双手仓促的去抓他,双手攀附到他腰后,整个人如即将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拼命的想要抱住他。
即便隔着彼此的衣料,也能感觉他胸口的暖热。
身前的纪岩几不可闻的冷笑了下,伸出一只手将她又推回了刚才的位置,并扳过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对着湖面。
她惊呼出声。
很小学游泳的时候曾被呛过水,后来,她再也不肯下水,也很怕水。
而这些,他都知道。
似是没得到想要的回复,他更加紧逼了过来,整个身子几乎是贴着她往前去了一步,庄晓月只剩半只脚后跟落在木道上:“说!”
那临界的水面让庄晓月惶恐起来,她徒劳地想朝身后去抓住一个安全的支撑物,颤抖着问他:“纪岩,你先让我下来,好吗?”
后面的人没回答她,但动作也跟着停了,庄晓月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料,下一秒她直接被拧了起来,脚似有似无地落在了木道,他的气息极近:“晓月,你总是这样倔。”
庄晓月惨淡一笑:"纪岩,是你说过不管我的。现在,你凭什么又管我。”几乎是下一秒,她自觉提起自己的力道加重了很多,整个上半身已经摇摇欲坠,同时,温热而略带粗粝的肌肤滑过她的手背,接过她手上的书和便当盒。接着,扯住她身体的唯一力道松脱了,她整个人失重,直直栽进冰冷的湖水里。
她一直存着侥幸,纪岩只是恐吓她,他不会将她扔进去。以前他也这样对付过自己,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是大学老师,扔人下河这种事,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做的。
但结果是她想多了,他扔了,还扔的毫不犹豫。
冰冷的湖水带着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住了她,并冲进她的嘴里,鼻子。失重的恐惧让她胡乱挥动双臂,却抓不到任何支撑物。越挣扎越是下沉得厉害,她不停地扑腾,想要说话,却是一口接一口被呛到水。
“这次由不得你,我已经联系到李一鸣在美国的老婆。”纪岩的声音从岸上沉沉传来。
水里没有传来回应,而扑腾的力度却弱了很多。
“你先站起来。”
但水里的人已经没了太大回声,整个人开始往水里掉,岸上的他眸子里闪过惊慌,忽的伸出一只手,拧着她的胳膊让她整个人浮了起来,因为这边是浅水区,水只漫到她腰部,但水下的人已经惊慌无措,那唯一提起她的胳膊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她死死抓住不肯松手。
纪岩将她一把捞了上来,她瘫坐在地上,支起膝盖,双手支在地上,仰着头大口大口喘着气。湿透的衣服往下滴着水,她整个人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平复过来,夜风袭来,身体跟着微微抖着。
纪岩弯下身子,正对着她,将她湿漉漉的头发拨开来。
庄晓月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偏过脸去,拒绝他的触碰。
“给我个理由。”她的唇冻得发紫,但再看他的时候,却显得英气十足。
纪岩抿着唇看她。
“纪岩,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我的理由。”她整个人逼近他,那浑身的水渍像是也晕染进她的眸子里,亮得发光般:"纪岩,你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你现在既不是我老师,我也不住在这边,甚至都谈不上我的邻居。你这么干涉我的私事,为什么?凭什么?就算你以前是同情我,可怜我,那现在呢?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再可怜我。”
片刻后,她凄惨一笑,声音带着凉意:“纪岩,让我离开李一鸣的理由只有一个,你知道的。”
她支撑着站起来,略显粗暴的将身上的外套扯了下来,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再回身的时候淡淡一笑道:"如果你不在乎我,我跟谁在一起不都是无所谓不是吗?还有,你最好抓紧时间,因为马上李一鸣要带我出差了。在这里就算你能管得了,那出差呢,你还管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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