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惊变 韩珍传 青豆在文贤帝满脸怒色的笼罩下和“安王”温和目光的注视下,那个太监战战兢兢地说,他刚才看到雍和殿里有灯光透出来,恐有胆大妄为之徒入内行窃,为非作歹。因为皇上有旨任何人无皇上御令不得入内,因此特来禀报。文贤帝一听,大为震怒。雍和殿是太子母妃蕊妃娘娘生前所居住的宫殿。文贤帝喜好美色,个性风流,宠爱过的妃嫔数量众多。可若说哪个妃子最得他喜爱,除了芳华早逝的蕊妃,再无第二人。蕊妃去世之后,他一直让雍和殿空着,除了宫人定期洒扫,便只有他一人隔上十天半月去坐坐,算是睹物思人,追思爱妃音容笑貌和两人琴瑟和鸣的恩爱时光。如今竟然听到有人夜闯雍和殿,怎能不怒?!文贤帝立刻下旨命御林军前去抓捕犯人。在此之后宴会照常进行,文贤帝虽然人还坐在御座上,却明显心不在焉。大殿中,有人神色慌乱,却强自镇定;有人从容自若,却偶然失神;有人一派温文随和,却用言语暗中讥刺;大多数人不明所以,谈笑间互相使个或疑惑或询问的眼神。韩珍让“风曜”半靠在自己身上,小声和临席的吴国官员解释他的随从贪杯醉酒,又低声询问雍和殿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官员被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惶恐,也没留心“风曜”真醉假醉,反倒是小声解释起雍和殿和蕊妃娘娘的关系。韩珍一边听,一边将大殿中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单从他们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是谁在背后主使那出好戏。而北肖睿王耶律鹄也是一边笑眯眯地和众人谈天说地,一边不动声色地玩味着上首几人的神情,心中猜测必定是某些人联合起来要给某人使绊子,结果被陷害的人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就换那几个难受了。呵呵,这出戏有点意思,只怕还没完,看来这次出使南吴不会空手而归。耶律鹄正寻思着事态会向那一方发展,目光无意中扫到下手,正对上一双清亮审视的眼眸,心中不觉惊诧。他一向自诩旁观者,最能跳出局外审时度势,往往见识高远虑事得当,是以成年后得封睿王。没想到今晚大殿中还有一人和他一样不声不响地审视分析着众人,甚至包括他自己。耶律鹄不禁仔细打量那个坐在末席的清俊少年,他却有些局促地举杯相敬,笑容羞涩。耶律鹄笑眯眯地略微颔首。随后两人各自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宴会进行到深夜,众人告辞,勉强算是宾主尽欢。第二天,安王等人听说宫中两名侍卫因意图偷盗宫中财物被斩首,两位宠妃一夜间失却圣宠,被赐下鸩酒。至于那位闯入宴会的中年太监,因冲撞贵客而杖责三十,卧床不起,两旬后因棒疮反复发作而一命呜呼。只是那场盛大的宴会之后紧接着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众人无暇去记挂一个小人物的生死了。那桩盗案的真相只有主谋者、执行者、受害者以及风曜韩珍知道,主谋者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也不敢声张,只得暗自咬牙忍了。但是,安王经此一事却惊魂难定,总疑心还有什么后招,一连数晚思前想后不能安枕。韩珍也是心思很重的人,他回想当晚众人的神色,心知必是拓跋朔和昭云太子合谋陷害安王无疑。那么,文贤帝是否默许,北肖的耶律鹄事先是否知情?如果三国都对大延不怀好意,南吴大延两国皇室纵使结为姻亲,又有何用?如果昭云太子真的要与大延为敌,即便永嘉公主作了他的太子妃,又有何用?风曜看两人情绪焦虑,愁眉不展,不由宽慰道,像他们这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还没等公主出嫁,自己就先病倒了。岂不遂了那些小人的心?何况,这般疑神疑鬼只会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等到他们真的突然发难,哪有精力应付?安王和韩珍都知风曜说得有理,虽然学不来他的洒脱,好歹情绪渐渐平复,寝食照旧。五月将尽,临川的天气开始热起来,整日里听着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让人没来由地心烦气躁。这天韩珍一人呆在房里,忍不住又开始思前想后,觉得西戎人这么久没有动静实在奇怪,又想他们会弄点什么事端出来呢,自己这方又该如何应对?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声音虽然模糊,却让韩珍心头一震,当下起身推门出去察看。风曜正在院子里练剑,听见声响也收了剑和韩珍一道出去。两人循着声音赶到安王的院子,远远就看见客厅里挤满了人。一进客厅,两人就见安王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面沉如水;昌王立在厅中,一脸激怒的表情。延吴两国官员分成两队,一东一西,延国官员怒目圆睁,言语激烈,吴国官员神情冷漠,口气倨傲。“……你们吴国欺人太甚!大婚之期将近,怎可突然悔婚?!”“贵国公主与敝国太子实非良配,与其日后生隙,不如早做决断。”“贵国太子仪表非凡,确是世间少有,可敝国公主国色天香,贞静娴雅,如何不是良配?!”“在敝国升斗小民都知婚姻大事,定则当守。可惜堂堂吴国妄为诗礼之邦,竟不知何谓守信!泱泱大国出尔反尔,与那市井无赖何异?!”“吴国上下不论尊卑皆自幼训以圣人之言,自命君子之国。可是君子重诺,如今看来,君子国中竟都是些虚伪狡诈之徒。这‘君子’二字之前恐怕得加上一‘伪’字。”为首的吴国官员本来还算冷静,可是刚说出一句便被延国官员合伙挤对,也开始沉不住气了。“诸位大人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在下一直以礼相待。可是诸位如此挤对在下是何用意?莫非客大欺主就是延国的习俗?!”“你们吴国本要迎娶我大延公主,我们千里迢迢送公主过来,你们却突然变卦,执意退亲,这又算什么意思?欺我大延无人吗?!”“这位大人不要弄拧了,是你们延国欺我大吴在先!”“这叫什么话?!贼喊捉贼?!”“哼,为了贵国公主的闺誉,在下还是不要挑明比较好吧。”吴国官员这么不阴不阳的一句话,气得当场的延国官员都是一愣,随即都露出激愤的表情。昌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安王也突然开口说道:“本王的皇妹自幼长在深宫,冰清玉洁,端庄娴雅,大人可不要信口雌黄,毁她清誉。”安王的声音还算平淡冷静,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出那分隐忍的怒气。“事关两国邦交,下官怎敢胡言乱语?”“请恕本王愚钝,大人不妨当堂讲明。”“王爷可以私下问明公主,何必让下官当众说出,徒惹难堪呢?”“你不敢说?可见纯属子虚乌有!贵国竟敢栽赃陷害,本王怎可善罢甘休?!”“既然王爷执意要听,可别怪下官言语不恭。贵国公主在延国就已心有所属,到了吴国也一直和那人暗同款曲。试问如此佳人,怎可配与我国太子?日后公主殿下的子嗣还不知是否承继了我们大吴皇室的血脉?”安王一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愤怒地一拍桌案骂道:“你们这起小人难道只会行这种龌龊伎俩?!那人是谁?你有何证据?!”韩珍一直站在后边听着看着,这时突然觉得吴国官员敢上门退亲,恐怕真有什么过硬的证据。他不安地和风曜对视一眼,发现他眼中流露出同样的忧虑。那吴国官员没有惊慌,从容地从袖笼中取出一叠纸来,便要递上前来。钱大人哪容他上前,疾走两步从他手里扯了过来,转身恭敬地呈给安王。那官员难堪地收回手,背在身后,冷哼了一声,说道:“王爷请仔细看,自己妹妹和下属的字迹可不会认不出吧?”安王翻看着那些东西,昌王也凑了过去。其他人都预感必有大事发生,个个屏声敛起,密切注视着两位王爷的神色。只见两位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更是惴惴不安。韩珍虽然看不见上边的字迹,但却看出纸的大小质地颜色都不尽相同,显然不是一次所为。那吴国官员神色倨傲,语气嘲讽:“这些来往信件中可是字字情真,句句意切。萍儿展翔两位年轻爱侣可谓是两情相悦,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可惜这位萍儿小姐难违父命,不得不远嫁他方。展翔只得忍痛护送心上人。不过,两人旧情难舍,竟然相约私奔,要做一对亡命天涯的神仙眷侣。不知公主殿下的乳名可是萍儿,护嫁副将军杜翼杜大人的字可是展翔?”延国诸人听了这么一席话,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杜翼,公主的乳名不是人人都知,但杜翼的字确实是展翔二字。杜翼仿佛没有注意到众人惊疑的目光,方正坚毅的面孔上虽有一丝苍白凄楚,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安王盯着他,神色不定,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有什么话说?这信可是……伪造的?”昌王道:“杜翼你别怕,本王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杜翼砰地跪倒在地,惨然一笑:“属下不敢欺瞒两位殿下,这些信的确是属下所写。……属下仰慕公主已久,利用职务之便百般纠缠。公主宽厚仁德,虽然对属下无意,却不忍见我苦苦痴恋,偶尔应答我一二,也是劝我迷途知返之意。”说罢看向那吴国官员,虽然仍旧跪在地上,却气势凛然,沉声道:“这些书信都是杜某一人的痴心妄想,与公主绝无关系。而且公主殿下一向对属下不假辞色,何来两情相悦?!更何谈私奔?!杜某心知自己胆大妄为,其罪当诛。但这只是我一人之过,这位大人不要胡乱攀扯,妄图玷污公主清誉!”那吴国官员冷笑一声:“杜大人真是情深意重。呵呵,恐怕大人自以为公主给你的书信早已被你烧掉,才会如此笃定吧。只是那最后一封信却是公主写完还未送出的,信中提及对大人的深情厚谊以及私奔的要求呢。”“胡说!公主品行端庄,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信?!定是有人伪造陷害!!”杜翼双目冒火,厉声驳斥。那官员见状,非但没有改口,反倒冷笑道:“大人不信?那么暂且放下那封信的真伪不谈。那厚厚一沓可是大人三年间写给公主的二十七封信,公主殿下不顾你在信中反复告诫,非但没有烧毁信件,反而精心保存起来。若是真对你无情,又怎会不肯付之一炬呢?”杜翼一时语塞,神情复杂,似是无奈似是欢喜。众人都是静默。那吴国官员一一扫视延国诸人的神情,慢慢露出一丝得色,他身后的吴国官员也是如此。这时后堂款款走出一人,轻声说道:“既然我对杜将军一往情深,又怎么忍心付之一炬呢?”杜翼急道:“殿下慎言!”众人一看,正是号称“大延第一美女”的永嘉公主!她脸色有些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头高高扬起,虽然妆容淡雅,却不掩皇家的高贵雍容。她盯着那位吴国官员,目光冷硬:“吴国的奸细真是无孔不入,竟能潜入本宫的寝室偷东西。哼,梁上君子也算是君子的一种吧。贵国太子诚如传闻一般,仙人之姿,文采风流,可惜本宫已爱上别人,不敢委屈贵国太子接纳。”然后,她走到杜翼身边跪下,却不看他痛惜的目光,抬头看向安昌二王,说道:“两位皇兄明鉴,永嘉敬慕杜大人坦**磊落,文武双全,早已芳心暗许。也许在旁人眼中,这种行为早已十恶不赦,可我不过是爱我所爱罢了。除了传递书信,偶尔闲聊,我们从未有过任何违背礼节的举动。永嘉不敢说自己如何守分,但他,确实是一位正人君子。”说完永嘉公主扭头深深看向身边的杜翼,温柔眷恋。杜翼眼中含泪,强忍半晌,才轻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永嘉公主闻言,猛得抬手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展颜一笑,娇艳中竟有一股豪迈决然,“我已害你到这步田地,现如今自当与你共进退。”“……殿下。”两人跪在厅中,没有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对方。这无声的交流若有形质,逼得众人眼中酸涩心头沉重,暗自惋惜,如果没有和亲之事,两人未尝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哪。室内一片静默……沉静半晌,那吴国官员突然假咳几声,除了那跪着的两人,大家都看向他,目光冷硬不屑。安王冷然道:“大人有何话说?”“既然事情确已属实,贵国公主和敝国太子的婚事是不能成行了。下官代表敝国太子表示惋惜。只是……”“只是如何?”“如此看来公主殿下只是一时情迷,并未铸下大错。如果……”“如果什么?”“如果安王殿下下令处斩杜大人,并遏令在场各位不得多言。敝国太子愿意既往不咎,真心接纳公主为太子妃。否则,殿下回去也不好和贵国皇上交代。”杜翼和永嘉公主一听,一个淡笑释然,微微点头,一个无语凝噎,慌乱摇头。安王面色铁青,用力捏着那沓子信,手指发白,“这是谁的意思?”“敝国太子一直倾慕永嘉公主的才华美貌,也不愿把事情闹得尽人皆知,伤了两国的体面。这已经是极大的退让了,还请安王殿下体谅。”“那本王就要下令处死一个忠臣良将?!”“情非得以,还请殿下决断!”“那本王先问你,这信是怎么到你们手里的?”“是太子舍人交给下官的。至于他怎么拿到的,下官不知。”“哼哼,本王真是领教够了贵国的诚信!你们这群鬼祟小人,一边作出热情好客的姿态,一边往友邦的馆驿内派奸细派杀手,伺机收集情报,毒害公主!这样的毫无诚意的亲事相信我父皇也不想结!”“殿下何出此言?明明是贵国公主行为不检,如果公主殿下真如你们所说冰清玉洁,又何来把柄?!”安王正要再骂。这时昌王冷笑数声站起身来,“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磨叽了!妈的,吵架吵成这样儿让人听着就憋气!喂,你,就是你!回去告诉你家太子,哪怕天下人都把他吹得有一无二的,我皇妹也不希罕他那张小白脸!我们大延有的是好儿郎,随便捞一个都比他强!”然后低头看了永嘉和杜翼一眼,笑道:“杜翼你小子真有种!本王早就看那个狗屁太子不顺眼,这下你可是给本王出了口恶气!”两人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哭笑不得。那吴国官员听昌王口出恶言,气得有点哆嗦:“在下敬您是客一直以礼相待,昌王殿下为何对我国太子出言不逊?!”“呸,他是你家太子,又不是我们大延的!在本王眼里他算个屁?!更不会为了他的面子杀了我大延的好儿郎!”那吴国官员大概是气昏了头,伸手指着昌王,“你,你……”昌王突然一笑,白光一闪,血色飞溅!……众人愣愣看着昌王慢条斯理地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看着轰然倒地的无头尸体,喷溅而出的鲜血,还有那颗滴溜溜转个不停的人头。永嘉公主看着那颗人头滚到腿边,正对上那双惊讶莫名的眼睛,隔着裙子还能感到皮肤的温热,呆了片刻,不由“啊”地尖叫起来。杜翼一把抱住她,不住轻声安慰。这声尖叫唤醒了厅中众人,安王难以置信地看着昌王:“你为什么……”“他算什么东西?竟敢用手指着本王。”说完,昌王满不在乎地笑,嘴边还有一道没有擦净的血迹。这一笑虽然艳若春花,却戾气深重,骇得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怪不得叫“玉面罗刹”。其余几个吴国官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往外跑。谁知一个年轻侍卫早已仗剑守住出口,昌王也提刀追上前去……不到一刻钟,客厅中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众人大多贴着墙壁站着,惊魂未定地看着中间的那两人昌王瞄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笑道:“你功夫不错,杀得比本王多。”“殿下一刀下去令其身首分家,属下却是用剑刺其咽喉,自然省些时间。”“呵呵,说得不错。看你面熟,你叫什么?”“属下风曜,安王府侍卫。”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