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陈志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不远处的赵元佑,正机械地给赵爽烧衣物车马纸钱,火盆中越积越多的黑灰,让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渐渐出现了一丝狂热。
“再来!”
眼看着火盆已满,赵元佑精神抖擞地喊了声。屋外的内侍、宫女们却抖如糠筛。
不等新的火盆拿进来,陈志深吸一口气道:
“陛下,还请将那位小孩交出来。”
“嘘~你听,爽儿正在说话呢!”
赵元佑神神叨叨地说,“哎哟我这记性,忘了陈爱卿没有子嗣了,听不到没事,朕念给你听……”
“陛下!!”陈志轻喝一声,“他要是出了事,明天,崔家一个也活不了!”
赵元佑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了陈志一眼,接着继续蹲下身烧火。
“陛下,请告诉我,琳琅在哪里?”
陈志闪身到赵元佑面前,距离他不过一丈远,仍旧跪着,表情神色严肃。
火盆中的火焰瞬间断灭,只剩几股浓烟在二人中间如妖娆的魔女一样摆动着。
“陈爱卿没有子嗣,朕不怪你唐突。”
赵元佑直直地看了陈志一会,“来人,把火续上,别让爽儿再受委屈了!”
等了一会,不见人进来,赵元佑忽然起身,一脚踢翻火盆,勃然大怒地吼了句:
“狗奴才,你们也想死吗?”
“二哥……够了!”
赵元佑一怔,回头一看,但见赵烟萝、郭奉天二人正站在灵堂门口,当即大笑不止。
“烟萝来了……好啊……哈哈哈哈……”
“郭巨侠也来啦……太好了……哈哈哈哈……爽儿你看见了吗?朕最为倚重的这些人,现在都来看你了!哈哈哈哈~”
“皇帝,我不想听你的疯言疯语,那位叫琳琅的孩子,他有什么错?还有孙先生他们,您一句话就逐出了京城……”
“郭大侠!”
眼见郭奉天越说越激动,赵烟萝赶紧打断他,“是崔家人使的坏,郭大侠先去找他们问问吧,不要误了时机。”
“没用的,我已经问过了,那小子嘴硬的很,京城也找了个遍,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陈志失落道。
“你们这些人啊,都把爽儿吓跑了!”
赵元佑忽然激动地跺了跺脚,接着唉声叹气,“那娃娃是颜学士的孙女,过去陪爽儿再合适不过了。朕又不是滥杀无辜,只是顺应天意,让他们该去哪里还去哪里而已,有什么不对?”
陈志这时站起来,“陛下已经错了一次,臣不愿见您越陷越深。”
“哈哈哈哈~”赵元佑顿时狂笑不止,“虽然陈爱卿说的夸张了些,也不是毫无道理。郭大侠、烟萝,你们呢?你们又是为何?”
见他们不说话,赵元佑接着说:
“朕来猜猜,不就是因为那位宁姑娘,和冯仙人有些交情嘛,对吧?
之前死了这么多娃娃,也没见你们如此激动过。假如琳琅,只是城外普通贱民之女,你们,恐怕都懒得听人多提一句。”
“赵元佑,说够了没?”
赵烟萝忽也绷不住地怒目而视,“既然都知道,还要故意这么做,你是不是不想好好过活了?
那好,这城里姓赵的远不止你一个,你若不想好好干,有的是人愿意替天下苍生,来继续抗这个担子!”
堂内一时安静得可怕,堂外候着的人,一个个都听傻了。
赵元佑颤巍巍地站了半天,赵烟萝缓了一会,两眼通红地走过去,向他赔礼道:
“对不起二哥,我实在不愿看你这个样子,我想……爽儿、父皇他们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继续沉沦下去。你把琳琅交出来吧,这些都会过去的,我们会继续帮助你、支持你。”
“你们拿着这个,去找崔从书,他会说实话的。”
赵元佑指了指靠在墙角的烧火棍,等陈志、郭奉天出去,忍不住跪地,失声痛哭起来:
“烟萝……我实在不想当这个皇帝了……我感觉好累、好孤独……”
“二哥放心,你好好休息,我们都会帮你的!”
和岳小明一起追上郭意等人,被批评之后,冯宽乖乖地放下岳小明,和郭照、郭意一同进了马车。
旁边的马车内,孙寡妇见萍儿背着之前的包袱,叹道:
“萍姑娘还是心肠好,考虑周全啊。宁姑娘有你陪着,心内的委屈和恐惧便会减轻很多。”
“孙姐姐,我……我不准备呆在山上了,回去后,我会照顾好大家,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孙寡妇一愣,“萍姑娘难道……不喜欢你家公子了?”
萍儿认真地想了一会,最后摇摇头:
“公子距离我……越来越远,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孙寡妇看了她一会,“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样,以为离得远远的,即便得不到爱,至少还能安慰一下,自己给自己留一些体面。
可到后来才发现,这些自欺欺人的体面,实在荒唐可笑至极。”
说完,孙寡妇打开车窗,指了指前面的马车,“子虚现在就在那里,萍姑娘明明可以看到的。你比我幸运多了,当年我后悔的时候,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萍儿两眼通红地望着窗外,听着那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争执声、呵斥声,几滴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
缓了一阵,萍儿又哭又笑地对孙寡妇道谢,最后又毫不犹豫地将车窗关上。
马车还没到甲子营,郭奉天闪身过来拦停众人,“子虚,快想想办法,琳琅……不见了。”
众人一阵愕然,郭意皱眉问:
“大师兄你好好说话,琳琅,不是被抓进宫了吗?”
“她……她人没在皇宫,押送她的那群混蛋,说是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孙寡妇两眼一黑,萍儿忙扶住她,岳小明面色铁青道:
“到底是真不见了,还是你们不想救她,或者不能救她!陈志呢,他怎么不敢过来?”
郭奉天又急又气,一时说不出话。听郭照解释一通,冯宽反应过来,急着问:
“大家不要着急,你们有没有琳琅的贴身衣物之类的,快给我!我来找找看。”
岳小明、黄柳后知后觉,急着要跑回甲子营去取,孙寡妇有气无力地喊住他们,从袖中抽出一条棉布:
“这个……是琳琅一直用的尿布……子虚你看行不。”
“应该没问题!”
冯宽欣喜接过,凑到鼻尖一闻,“这个气味……还真有个性啊~”
说着,冯宽独自进了马车,郭意、郭奉天替他护法,其他人百无聊赖地原地等候。
过了近小半个时辰,冯宽挠着头从马车出来,众人心一凉,孙寡妇当即大哭起来:
“宁姑娘命实在太苦了,琳琅要是真有闪失,她可怎么活呀……”
“子虚……连你也找不到吗?”
郭意不忍心问,一直等孙寡妇哭声渐消,才抱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低声问了一句。
“不是找不到……只是……感觉,感觉特别奇怪。我只能感觉到她大概的位置,但是……需要我进城,再慢慢过去才行。”
“你……你怎么不早说!”郭意长舒一口气,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郭奉天依旧紧皱眉头,“子虚,琳琅她……她现在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好像……还睡得挺香!”
“臭小子,那你不早说?走,我带你进城找她!”
说着,郭奉天拉着冯宽胳膊就要飞身进城。
冯宽甩开他,哭笑不得道:
“这样不行,我都感应不到她了……”
说完,冯宽将尿布直接绑在脸上,蒙住鼻子眼睛,“大师兄,你打把伞跟在我身边,别让其他人打扰到我。”
“呃……”
见冯宽伸出手,像是在黑夜里小心翼翼地走路一样向着城内过去,众人面面相觑。郭奉天不敢大意,从郭意手中接过雨伞赶紧跟上。
“孙姐,黄老,你们带他们去甲子营,就说我们很快就带着琳琅回来!”岳小明交代完,也拿了把伞追了过去。
陈志、许象之、龙景在城门口加入他们,淋着雨,一同护在冯宽周围。
进城后不久,正领兵巡逻的王守约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关二”面具,当即丢了雨伞,冲过去加入队伍当中。
行到半途,闲居家中的前任宰相张齐贤,以及燕国公主赵烟萝也加入进来。很快,耶律隆绪、张仲坚、潘岳、沈梦溪、元潇潇、李小软,薛富贵,杜妈妈等人闻讯而来,都默默跟随着冯宽的步伐,没人说话,也没人发出声音。
雨越下越大,京城百姓站在檐下楼边,同样静静地看着这样一群奇怪的人,在大雨中漫步。
最后,冯宽在扶云居门口停下,陈志、龙景、许象之三人皆震惊不已。
眼看着他要推门进去,院门忽然从里头打开,露出一个让陈志三人都无比尴尬困窘的脸。
而梁标此时的表情,一点也不比他们三人好到哪里去。
所幸风啸雨急,众人的视线有些模糊,加上后面很多人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冯宽身上。
“嘘!!”
不等梁标开口,许象之朝他作了个安静手势,冯宽停顿一下,将门推开更宽的缝隙,从梁标身旁进了门去。
郭奉天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将门带上后,回身看向其他人,轻声道:
“诸位……都散了吧,关二只是路过这里,天黑之前我会送他出城。”
张齐贤拱手道:“麻烦郭巨侠跟他说,京城不只有乌合之众,包括老夫在内的不少人,一直都欢迎和期待他重新回来。”
“二爷保重,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重新请你喝酒!”王守约一脸激动说完,跟着离去。
李小软忍不住向郭奉天询问冯宽的近况,杜妈妈笑叹道:
“他这样最好了。我们争取都好好活着,京城肯定会恢复正常。”
……
众人散去,最后只剩郭奉天、赵烟萝,以及陈志三人站在门外。
短暂沉默之后,郭奉天、赵烟萝不约而同地看向陈志。
“那个……郭大侠,公主,这事不怪大人,是我们自作主张……”
不等许象之说完,陈志打断他说:
“琳琅,是我偷偷派他们劫走的,之后又藏在了这里,只是后来……”
“都怪我一时没看住,上了个厕所回来,那个小娃娃就从木桶里面消失了……”
门后面传来了梁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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