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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同步轨道距离地面三万六千公里，在这个距离的飞行器，因为地球引力的关系，不靠自身动力的情况下，也会保持与地球自转一致，方向相同，速度相同。在地面的人看来，位于地球同步轨道的飞行器，就像静止的一样，永远在同一个地方，所以，这条轨道也叫做地球静止轨道。

拉尼亚凯亚位于地球同步或者静止轨道上，非洲乞力马扎罗山正上方，三万六千公里处。一天前，克莱门汀与何子华乘坐火箭，去往拉尼亚凯亚，它在那里；一天后，袁乃东与何敏萱驾驶曙光女神号，赶往拉尼亚凯亚，它还在那里。

曙光女神号飞得极快，两个小时后它已经飞到了拉尼亚凯亚的附近。在这个距离上，地球看上去小了许多，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云层彼此嵌合，细节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大体的轮廓与坚硬的色块。其他方向上，散落着璀璨的星星，仿佛纯黑的幕布上，镶嵌着无数颗最大克拉的钻石。

“那些星星，都没有眨眼睛耶。”何敏萱说。

袁乃东看着越来越近的拉尼亚凯亚。这座曾经的太空军总部，整体设计参考向日葵，直径6千米，厚2千米，是当时碳族所能建造的最大的太空城市。数万名太空战士曾经在拉尼亚凯亚生活与训练。第二次碳铁之战中，碳族太空军的火星远征舰队，在萧瀛洲的率领下，也是从这里出发，飞向“中子星陷阱”。如今，它被废弃了，荒凉，寂寞，看不到一丝生气，宛如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仅供祭奠碳族当初的勃勃野心。

“拉尼亚凯亚，这个词来自夏威夷语，意思是无尽的天堂。乌胡鲁想要打造的，在毁灭之后重生的，不就是无尽的天堂吗？”袁乃东说。

后来，天文学家还用拉尼亚凯亚命名了一个超星系团。

这个超星系团包含约10万个星系，范围达到5.2亿光年，总质量相当于银河系的10万倍。直径10万光年的银河系位于这张宇宙的巨大之网的一个节点之上。至于碳铁两族居住的太阳系，不过是这个节点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遑论地球。

然而，宇宙如此浩瀚，地球却仅此一个。

袁乃东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来地球了。他仿佛听见卢文钊用不再有力的声音说：“那是我们的根。”一种古老而宏大的情愫在他心底蔓延。“我们过去。”他按捺不住，激动地说。

袁乃东向拉尼亚凯亚发出降落的申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看来只有手动降落了。”袁乃东说。

“那是什么？”何敏萱忽然指着屏幕的一角问。

袁乃东把画面放大，看见何敏萱所指的，是一艘圆饼一样的小型宇宙飞船，附着在拉尼亚凯亚的紧急对接口上。显然，这艘宇宙飞船就是一天前，重生教发射的那一艘。在它旁边，还有两个紧急对接口。

这一发现，让袁乃东欣喜。之前他还在考虑用曙光女神号强行冲进拉尼亚凯亚，或者借助何敏萱的刀刃翅膀展开时的弹力，将自己“弹”到拉尼亚凯亚，现在看来，不用了。考虑到乌胡鲁重新启用拉尼亚凯亚，在克莱门汀与何子华之前，肯定也多次发射火箭和飞船到拉尼亚凯亚执行任务。

在早期的宇航任务中，两个飞行器的空中交汇与对接是非常重要也是非常困难的。为安全起见，对接口都是机械式的，无需电脑控制，只要对接口的机械装置相一致，碰上了机械装置就自动运作，把两个飞行器相互锁定。

袁乃东操纵曙光女神号，缓缓靠近拉尼亚凯亚，就像一条沙丁鱼慢慢靠近一头蓝鲸。他查过了，虽然曙光女神号是在火星制造的，但紧急对接口这一古老的技术及其标准却是太阳系公用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第一次对接出现了些许偏差，曙光女神号险些装上了拉尼亚凯亚的外墙，幸而它及时启动了姿态发动机，在最后关头止住了前进的势头，退后数十米，然后调整数据，调整姿势，进行第二次对接。

这一次完满成功。

袁乃东和何敏萱离开驾驶舱，下到对接口所在的过渡舱。舱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闭。“那边不一定有空气。”袁乃东说。何敏萱回答：“一切正常，没有问题。”袁乃东抓住对接口的旋转门，用力拧动，一下，两下，又一拉，门洞打开，传来空气流动的声音。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袁乃东弓身钻过门洞，进入拉尼亚凯亚。何敏萱跟在他后边。这是她第一次在失重环境下活动，所以有些笨拙与小心翼翼。

没有亮灯，四周一片漆黑。“能看见吗？”袁乃东开启了夜视功能，同时问何敏萱。“能看见。”何敏萱说，“不用照顾我。”袁乃东熙然一笑，抓住仓壁上的扶手，用力一推，将自己推向前方。何敏萱学着袁乃东的样子，在失重环境下游动。她学得很快，很快就人鱼畅游海底一般游刃有余。

这里是拉尼亚凯亚的一处码头，人造引力系统早就失效了，却还有空气，虽然浑浊，充满杂质，不能用于呼吸。每一间舱室都特别高大，此时就显得特别空旷。他们手脚并用，在空旷的舱室之间游行，像水底的海豚那样自由，畅快。周围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两个活动的声音在舱室和甬道回响，仿佛深夜里情侣的呢喃。

前方漆黑如墨，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一道光柱从黑暗中冒出来，摇摇晃晃。那是一个穿着航天服的人，光柱是他肩膀上的射灯。他显然很不习惯在失重环境下活动，加上黑白两色的航天服又特别的臃肿，所以行动起来，磕磕绊绊，狼狈不堪。

袁乃东打了一个手势，让何敏萱去堵那人的后路，自己迎上去，与那人正面相对。那人的射灯照到了袁乃东，顿时惊慌失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家老二何子华。此时，袁乃东穿着何子荣华丽的元老服——在刚才的激战中元老服破损了好几个地方——突然出现在无比黑暗的巨大甬道里，可把何子华吓坏了。

“克莱门汀呢？”袁乃东劈头就问。

何子华盯着袁乃东的脸，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吓吓死我了。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穿衣服？不不，你怎么没有穿我这种衣服？没有空气啊你不会死吗？”

“我不需要空气。”袁乃东说，“快说，克莱门汀在哪里？”

面罩之下，何子华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的脸皱缩着，嘴哆嗦着。“我我不知道。我到处走走，没想到会，会遇到你。”他的声音颤抖着。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在失重环境下，这一突然爆发的错误动作，令他在原处旋转起来。何敏萱自后边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狼狈的旋转中解救出来。

何子华好不容易站稳，喘息着用土话说：“哟，是幺妹儿，你怎么会和袁乃东在一起啊？你也没有穿航天服！”

何敏萱说：“回答他的问题。克莱门汀，在哪里？”

何子华看看袁乃东，又看看何敏萱，眼里露出认命的神色：“克莱门汀发病了。你不是说她有病吗，她确实有病，病得深沉。到了这里，什么都轻飘飘的，克莱门汀就发病了，啊……阿斯伯格……什么症。她发病了，疯狂地踢打，咒骂，还咬我。”

“她现在在哪里？”袁乃东追问。

“她死了，死了，对，她死了。”

“怎么死的？”

“她发病了，咬我，咬得好疼，我就掐她，掐她脖子，使劲儿掐。你知道她这人特别可恨，我原来一直恨着她，没有人不恨克莱门汀，她利用了我，一直在利用我，我，我一使劲儿，没控制住，就——就把她掐死了。”何子华语无伦次地说。

“她的尸体呢？”

“扔了。我很害怕。她死了，先是软绵绵的，后来变得硬邦邦的。我一害怕，一害怕就把她的尸体扔到了外边。”

“控制室，巨壁系统的控制室在哪里？”

“什么巨壁？什么控制室？”

“别装傻！不为了巨壁系统，乌胡鲁为什么会把你们发射到拉尼亚凯亚来？”袁乃东怒道。

“我我我不是装傻，我只是一时没有想起。你也知道，我没有大哥那么忠心耿耿，也不如三弟那样聪明绝顶。我想起来了，刚才的事情，我杀死克莱门汀那个蠢货的事情，就发生在控制室。”

“带我去控制室。”

“克莱门汀启动了那个巨大的机器，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巨壁，可是没有反应，就像坏掉了。她启动了三次，都失败了，又启动了三次，还是失败了，接着又是三次。直到……直到连续的失败耗尽了克莱门汀的耐心，她就发病了。她发病了就疯狂地骂我，挖苦我，诅咒我，她骂人可厉害了，入骨三分啦——还不要命地咬我……”

何子华开始重复先前说过的话，但袁乃东已经察觉出不对来。“你撒谎！”他吼道，“敏萱，你抓住他！”

说着，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控制室的方向游了过去。他只希望还来得及。

何子华一开始就撒谎了。谎言一个接着一个。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克莱门汀和何子华到拉尼亚凯亚已经一天了。肯定如何子华所说，他们反复启动巨壁系统多次。克莱门汀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患有这种病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专注于简单的事情时特别专注，千百次重复同一个动作，不会使他们厌倦。会厌倦的是何子华。薇尔达说过，巨壁系统是建筑在不靠谱的科技产品的基础之上，启动失败是必然的事情。但克莱门汀坚持着启动，再加上地球上三个巨壁基地的重生教技术人员的共同努力，巨壁系统终于成功启动。

这就是先前乞力马扎罗山颤抖了17秒的原因。

然后，乌胡鲁，重生在天神卫里的乌胡鲁们作出了那个疯狂的决定。“我原本不知何时做那件大事，但此刻我知道了。”乌胡鲁如是说。就在今天，一年到头，重生教唯一的节日——重生节，做那件筹谋已久的大事。

毁灭地球，让地球重生，迎来无尽的天堂！

而且，正是因为袁乃东等人的行动，促使乌胡鲁下定了决心。

现在，克莱门汀做到哪一步呢？巨壁系统已经完全启动了吗？还有机会阻止她吗？希望在哪里？袁乃东更加焦灼。难道希望用手工方式打造的巨壁系统不会发挥作用，一启动就噼里啪啦坏掉？乌胡鲁曾经说过，巨壁系统还有三个月才能完工，但乌胡鲁说的话，能相信吗？

何子华一路过来的痕迹非常显眼。他后悔一开始就不该与何子华纠缠。他啰里啰唆的话，一半真话，一半谎言。然而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继续在黑暗中游动，飞行。

拐了好几个弯后，袁乃东看到一片亮光，在四周的黑暗里，极其显眼。那就是拉尼亚凯亚的中心控制室。灯光照耀下，一个人影正在一排操控台上忙碌。那人穿着臃肿的黑白两色航天服，动作却非常快捷。

袁乃东破门而入，无声地向着那人冲过来。

克莱门汀听见破门的声音，侧身，冲着飞过来的袁乃东呆呆地笑了笑。面罩之下，她的笑容如此诡异，可以说是傻，也可以说是痴，也可以说是完成乌胡鲁交予的任务后的无比自豪，还可以说是我就这样做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极度自信。

她拉下了手握着的电闸。

与此同时，袁乃东扑到了她的身上，将她撞得飞了起来。然后，袁乃东将电闸快速关上。他四处观瞧，中心控制室的灯光依然柔和，操控台上显示的各种图像和数据也没有骤变。地球得救了吗？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惶惑。

克莱门汀缓缓爬起来，抓住操控台的一角，稳住身形。刚才的撞击，至少撞断了她好几根肋骨。她面露痛苦之色，却又咯咯地笑着，强行压下所有的痛苦，抬起手臂指了指操控台上的一个屏幕。

袁乃东凝神去看。屏幕上是一幅他曾经在巨壁一号基地控制中心看过的示意图。地球在示意图的中心，三个分别标注为拉尼亚凯亚、斯隆和格勒－赫伽瑞的光点，蔓延出一个包裹整个地球的淡紫色光环。

三个光点同时向着地球发出一道深红的射线。

袁乃东惊恐地意识到，在他到达中心控制室之前，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克莱门汀拉下的电闸，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光环之内，地球如同眨眼一般，闪动两下，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时空的涟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