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童话破灭

慌忙顺着声音寻去，但顾听语却被脚下的堆积物绊倒，狠狠摔在地上。

一连串霹雳哗啦的破碎声，有玻璃的，有金属的，夹杂着隐忍痛苦的喘息……顾听语扶着墙壁狼狈爬起来：“……怎么回事？”

“别，别看。”眼看顾听语抬起手臂想要解开眼罩，男人急切喊道。

“恩，那……你没事么……”

“没事。”

顾听语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却听出对面男人的声音明显比自己还紧张。

“你是谁。”顾听语靠着墙壁，定了定心神。

“……”

等不到对方回应，顾听语只能小心猜测：“你是人鱼？”

“恩。”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么……还有那些画都是你画的？”

“是我画的。”

顾听语忽然有些明白了，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他只会回答想回答的问题，其余的，一概忽略。

幸运的是，他看起来不像想要伤害自己，顾听语暗自松口气，虽然心中藏着太多疑惑，但他知道自己离谜底已经不远了。

“你叫什么？”顾听语冲着声音的发源处询问道。

“念行。”

出乎意料的，男人很快回答了顾听语，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片刻后，念行回问到：“……你呢。”

顾听语挑高眉毛，他已经很久没提到自己的名字了，来到异世这么久，除了白之獒特定叫过自己“大叔”以外，他听过最多的就是【你】【喂】【人类】……

“我叫顾听语。”他竟然有一丝感动，说不出的，感动。

“哦——小语。”念行自动忽略顾听语的本名，他叫着顾听语的小名。

“你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念行很久没说话，风从塔尖的窗户呼啸穿过，顾听语听到“呼啦哗啦”纸页翻动的响声。

“我去睡觉了。”

“什么？”

“等我睡着了，你就可以看了。”

顾听语一头雾水，不远处传来类似闸门闭合的声响，他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直到双脚麻木，顾听语才小心翼翼的摘下蒙住眼睛的黑布条。

念行话不多，但声音悦耳清脆，再加上初到房间里闻到的舒服的大海味道，顾听语早在心中勾勒出房间的格局。

也许是……空灵、纯美、干净、优雅，甚至有些高贵的小阁楼样式的房间……但是，绝对没有一种是现在的情况。

乱。

非常非常的乱——象牙白的墙壁上贴满了便条画卷，刚才绊倒顾听语的就是随处可见的漂流瓶，这个房间本来就不大，现在已经混乱到无处走动的地步。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顺着之前念行声音的方向，顾听语看到一个巨大的闭合的贝壳，贝壳散发着温和的珠光，深深浅浅的纹路异常清晰。

念行就呆在贝壳里睡觉……可是……顾听语皱起眉头——如果他是人鱼，为什么不在海里呢？

顾听语无声叹息……意义不明的画卷、混乱不堪的屋子、睡在贝壳里的人鱼……怎么看怎么怪异。窗外阳光正暖，顾听语环顾四周后最终下了决定。

他将屋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并不是他热衷清扫，而是下次蒙上眼睛的时候，他真的不想被绊倒了。

房间里大多是念行的作品：自由自在的人鱼，遨游在深海的珍奇生物，还有插上翅膀的红色小鱼……念行的画充满灵动，只是顾听语每次看着看着……竟会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来。

因为画实在太美了，美到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遗憾感。

当地平线的海面泛起橘色光芒，顾听语手持抹布靠在窗边欣赏日落，夕阳将他的瞳孔染上奇异的金色。顾听语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念头——念行把他引到这里，难道是为了给他整理房间么……”

“咔咔……”身后传来贝壳开启的声音，顾听语条件反射回过头——当他看到贝壳里的人时，他张着嘴巴，头脑里美丽的童话再度破灭！

人鱼。

人鱼哎！

难道不是有着飘逸的秀发，害羞的神情以及腼腆微笑的美丽生物么！

为什么这只却满脸胡渣眼光呆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头发已经出油打结，橙色的头发如拖把般盖在脑门上；顾听语完全低估了念行，房间里的乱与贝壳里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书本、碎纸团、颜料、漂流瓶已如小山般堆在贝壳里，它们完全把念行腰部以下的身体覆盖住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念行望着顾听语，顾听语望着念行。

……直到。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让你别看吗！！给我蒙起来！蒙起来！”

呼啸飞来一只漂流瓶，要不是顾听语躲得快，估计这会儿就被砸的脑门开花了。

“你干什么？”顾听语好心好意帮他收拾了房间，再说他也不是故意要看念行的样子，一个男人如果害怕别人看到他邋遢的样子，为什么不去整理呢？

眼看顾听语走过来，念行忽然大叫起来，眼睛里透着琢磨不透的惊慌。

顾听语最看不得房间里凌乱肮脏，这让他常常想起埋藏在童年的写满口红印的墙壁、尿湿的被褥、还有破旧阴暗的筒子楼……

他一把拉起念行，当他想要将念行拖离贝壳时，他忽然犹豫了。

念行是一只人鱼，那么埋藏在废品之下的身体，究竟是双腿还是鱼类的尾巴呢……

“滚……”念行挣脱了顾听语，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你他海藻的见虎鲸去吧。”

“唔？”顾听语微愣。

【海藻】等于低等动物，【见虎鲸】等于去死。

那么……念行刚才是不是用人鱼的方言骂自己？

“……你，你最好起来一下。”

“放你的乌贼墨！”

此时顾听语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惊异来形容了。

念行勾住贝壳的上半边，想要把贝壳再度合上，但顾听语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做，他与念行比拼力量之时，顾听语距离观看着一只呲牙咧嘴满身油光头发污浊的人鱼之态，顾听语只觉得世界上最大的骗子是安徒生。

忽然腹部猛痛，念行一拳捶向顾听语，但是由于力道太猛，贝壳在两人的拉扯下翻倒过来。

“……啊……”

顾听语栽倒在地，他满腹莫名，不禁疑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从来到这里到现在，他唯一做的比较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给一条懒惰的人鱼打扫房间。

偏偏，人家还不领情。

只是当他把视线移到同样栽在地上的念行时，他的眼睛，便再也离不开他了。

别看我。

不许看我！

念行无声挣扎着，他捡起地上的碎纸试图遮盖起他的腿。

是的，腿。

只是那双人类的腿，硬生生从膝盖处截断了……碎纸条根本掩饰不了伤口的狰狞，而念行的眼神，竟然比在大庭广众下脱光游行还要无助。

顾听语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侩子手。尽管是无心的，他却将念行的隐秘伤口狠狠撕开。

他仿佛听到血花喷溅的声音，那些画——每一幅都是念行对深海遨游的向往，因为他这辈子也无法潜入海底，失去鱼尾的人鱼，只能蜷缩在高塔，日日夜夜思念近在咫尺的大海。

顾听语脱下长衣披在念行残缺的腿上，“对不起。”他轻轻说道。

念行只是将拳头狠狠砸在顾听语身上：“你他海藻的，老子都跟你说了别看别看，你还看！”

“念行……对不起。”

“对不起有乌贼墨用吗？！你去喂鲨鱼！”

“好。”

“喂海龟！！”

“行。”

“……等……你干嘛去。”

“我下去接点水，帮你洗洗头，好么。”

“……洗完，你去喂虎鲸。”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