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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口气跑出那条小巷,跑过整条南水街,才敢改成用走的。她正在从屠宰场门口路过,场子门口停着拉猪车,车栏里挤满白花花又脏兮兮的成猪。旁边临着一个宠物店,里面摞着几层大小不一的铁笼子,笼子里面是一些常见品种的猫狗。
每次周念放学经过这里时,特别喜欢故意走得很慢,只为多看几眼笼子里面的那些猫猫狗狗,小可爱们湿漉漉的眼睛会让她觉得很治愈。
周念今天反常地没有去看那些宠物,而是加快脚步经过,紧赶慢赶地往家的方向去。
她在鹤遂家那条巷子耽误掉太多时间,当时未察觉,现在开始后怕,不得不忧心到家后如何面对冉银。
在经过一家有着落地橱窗的两元店时,周念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脸,上面还清晰印着鹤遂的手指印,两边脸颊都有,长长的几道格外扎眼。
骤然浮现在周念眼前的,是鹤遂掐着她下巴俯身逼视的画面,她的脸上一热,大脑有浅浅晕眩感。
周念用双手捧住脸颊开始搓,一边快步走,一边用力搓着。她的皮肤嫩,被这么搓着,很快就开始见红。
那几道长长的指印也被藏住八成,欲盖弥彰。
周念的脸被自己搓得更烫了。
这时,周念离家只有两分钟的路程了。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仿佛自己已经站在了被告席上面,而法官手上的判决书,给她判了死刑。
周念开始做深呼吸。
长长的吸一口气后,再缓缓吐出,然后安慰自己别太紧张。
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周念拿出随身带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蹲下身擦着脚踝上蹭到的青苔。
擦干净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周念继续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周家所在的北清巷在镇子边缘,再往前是个废弃农场,继续往前就是一条高速路。
只要再拐过一条街,就是北清巷了。
周念拐过街口,看见巷中的情景时,心里咯噔一下,只因她在看见家门的同时,也看见站在门口的冉银。
花楹镇的夏天来得早,即便时令是暮春的四月,正中午的气温也有三十多度。
烈日不至于屠城,但依旧毒辣。
就是这样热的日头底下,冉银也不撑一把伞,一动不动地站在家门口,眼睛直勾勾望着巷子口的方向。
遥遥和冉银对上视线的那一秒,周念知道,自己站上被告席的时间到了。
她马上就要被判死刑了。
就算周念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准备,但当她真正一步一步走向冉银的时候,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咚咚重跳,像擂鼓一样。
甚至,周念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窒息感。
也不晓得空气里哪来一只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呼吸,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掐住脖子。
冉银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居家服,冷调的颜色把她脸色衬得难看至极,她两只手臂抱在胸前,嘴唇崩得紧紧的,里面封着不少话,就等着周念走过来,好让她好好质问一番。
周念来到冉银面前,收拢太阳伞,小声喊了一句:“妈。”
冉银冷着脸问:“几点了?”
没等周念回答,她把手机亮屏,递给周念看,“看看,几点了。”
周念垂眼,看一眼手机屏幕,老实回答:“一点五分。”
冉银把手收回去,重新抄在身前:“你平时都是十二点三十分就会到家,今天整整晚了三十五分钟,我要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三十五分钟里,你人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
周念知道实话实说的后果是什么,而她不一定承担得起。
所以她选择了撒谎:“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讲的一道大题太难,我老算不到正确答案,就多算了两遍。”
“原来是因为这个耽误了。”
“……嗯。”
冉银对周念的课表可以倒背如流,周念幸好最后一节课真的是数学课。
任何事情只要和学习或者画画沾上关系,冉银都会表现出一种夸张的宽容:“那快进屋吃饭吧。”
周念点点头说了个好。
就在周念准备抬脚准备进门时,冉银突然厉声叫住她:“你等等!”
周念马上把脚缩回来。
“七斤,你的脸怎么回事?”冉银一把拉住周念的手臂,扳过周念的脸查看,“谁打你?谁把你的脸打成这么红的!”
周念惶恐地转眼,看见冉银一张盛怒下的脸。
在冉银的脸上,关心和担忧的成分很少,更多的是愤怒和急切,表现出一副像是看见珍贵的私人藏品遭到人为破坏的模样。
周念保持着平静,还是平时乖巧温吞的样子:“被蚊子咬了,我用手抓的。”
听到这个回答,冉银没做反应,而是死死盯着周念,像要把周念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才甘心。
周念的心跳更快了。
半分钟过去,冉银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有再细究:“进屋吃饭。”
周念忙抬脚进屋,她知道,要不是今天中午的时间没剩多少,冉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成功逃掉一劫。
前面已经提过,周念在这一周的体重没有达到冉银要求的标准,所以她在接下来的一周都会被迫吃下更多食物,早中晚三餐都是。
八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香菇糯米卷,清蒸鲫鱼,鱼香牛皮菜,丝瓜汤。
周念前脚进堂屋,还没到桌前坐下,冉银就后脚跟进来说:“中午是一定要睡够四十分钟的,七斤,你今天中午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吃饭。”
十分钟,要解决掉三盘菜和一个汤。
外加两碗米饭。
周念牙龈又开始发酸,她到八仙桌前坐下。
没有时间给她调整,冉银口里的十分钟就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周念拿起筷子就埋着脸开始扒饭。
食物不是被她喂进嘴里的,喂这个字太斯文,拿来形容此刻的周念太不恰当——食物是被她塞进嘴里的。
今天中午的菜比平时更和她作对,糯米卷难嚼,牛皮菜也难嚼,鲫鱼的刺还多,周念将思绪全部放空,拼尽全力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快速咀嚼,大口吞咽……再塞一大口食物,再快速咀嚼,再大口吞咽。
她觉得自己和一只只知道疯狂进食的猪猡没两样。
冉银看见她这样,却很满意:“瞧这孩子吃得多香,饿坏了吧?下次一定要早点回家。”
周念没有回应,她怕自己一开口说话,胃里的食物就会不管不顾地反涌上来,冲出口腔把真相告诉冉银。
周念感受到尖密鱼刺刮过喉咙的痛感,她却没有丝毫停顿,快速往嘴里塞进一整片牛皮菜。
与此同时,胃部也传来一阵强烈**,剧痛沿着痛觉神经飞快扩散,周念不去在意,报复仇人般加快往嘴里喂塞食物的速度。
周念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毕竟她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她得听冉银的话,但身体必须听她的话。
就算身体它很痛很难受,也必须听周念的话把一切忍下来。
一种绝对支配权。
这么想着,周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愉悦,疼痛也变得飘飘然。
殊不知,这样的快感是以扭曲变态的心理做养分,涨潮似的涌,覆盖住周念脆弱的身体和心灵,像针头,像隐蔽的刀刃,在不知不觉中抽走所有鲜血、剔除周身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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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结束和食物的战争。
周念上楼回到房间,刚要进洗手间里催吐,就听见木板楼梯在嘎吱嘎吱地响。
冉银跟在她后面上来了。
周念立马调转脚尖,往床边走去。
果然,十秒钟过后,冉银就推开了房间门。
冉银手里端着一盆凉水,盆沿上搭着条毛巾:“家里没有冰袋,你的脸又红又肿的,我在井里抽了一桶水上来,好在井水是冰凉的。你躺着睡,我给你敷敷脸。”
周念回头看一眼洗手间方向,暗暗咬了咬唇,无可奈何地上床。
周念躺在**,难受得睡不着,她受不了胃被撑开的感觉。
……好想吐。
碍于冉银就在床边坐着,她除了忍什么都做不了。
胃还在**,痛感强烈持续,周念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还要装得像,装出睡觉时呼吸匀顺的模样。
实在难捱,周念的太阳穴都痛得突突直跳。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鹤遂朝她递来的那一只手,当时的他单手撑在膝头,俯身弯腰,清冷的眉眼英俊得格外醒目。
十分钟后。
周念感觉到脸上的毛巾被拿走,然后她听到冉银离开房间的脚步声,再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时,周念以最快的速度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冲进洗手间里,跪在马桶前吐得头晕眼花。
直到把胃全部吐空,周念才扶着水箱缓缓站起来。
摇摇欲坠的感觉袭来,她的眼前又在发黑,这让周念想到靠在鹤遂怀里的感觉,他的胸膛宽且结实,温热的体温,身上还有淡淡的皂香。
她顺势低头,把左边的短袖子卷了两圈,露出胳膊上方位置。
藏在袖子里面的是一圈红痕,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她当时靠在鹤遂怀里,身体往下滑,是鹤遂接住了她。他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下坠。
周念盯着胳膊上的红痕看了很久,庆幸它懂事地藏在袖子里,没有被冉银发现。
在它彻底消失以前,它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接下来,周念感受到心里的一股暖流,或许是胃部的灼烧感引起的,又或者是……或者是……她的思绪突然卡住,然后继续往下想——
或者是在那一瞬间,确实是鹤遂接住了下坠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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