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秦万里命人在小亭里摆上好酒。又命人去请了自己的女婿一行人都过来，说是一起喝酒赏月，聊聊家常。

能来的都来了。袁朗和汀兰。宋安喜没来是因为她“妈”张晓春实在很想念她，就把她拉着今晚上睡张晓春和秦万里的那屋，至于秦万里和袁朗，就各自找地方解决住宿问题吧；而纪千泽，是实在是晚上秦万里府上供应的酒太好喝了，这家伙喝多了直接趴下，现在正躺**呢。

下人都被清退了。小亭子里面只剩下三个人。秦万里挑眼看看汀兰，那样的眼神里再也看不到任何商人或者赌徒该有的痕迹，仅仅是淡淡的一扫，却锐利过分。仿佛秦万里在几个时辰中就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过，仿佛他是刚刚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战士那般。就算他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被那样的眼睛所注视，整个人都会不由自主严肃起来。

袁朗读懂了秦万里眼神里的意思，笑笑，解释：“她是东珠的投影。”

“根据神界管委会的档案记录，在案的东珠一共就只有十颗。有九颗被管委会那帮老蠹虫给私吞了，还有一颗是在人界三百三十年前被某个魔族小子给顺手牵羊盗走了。这么说来，那个家伙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袁朗微笑，点头，“您猜的没错。我也没有必要隐瞒您。是，当年那个魔族小子就是我。我叫袁朗，这是我的真名。很高兴认识您，神族的中国人。”

“还是就叫我岳父大人好听点。我脱离神族已经四十年了。再叫我神族人，我可不喜欢听。”秦万里说着，自顾自坐下来，眼睛扫着眼前的酒壶，那意思不言而喻。

机器制造品汀兰所设定的程序之一是主动服务。她走过来准备倒酒，却被袁朗阻住。

“这是我该做的事。你站在那里就好。”袁朗的手指指向一个这小亭子所在的花园中最靠近门口的角落。汀兰依言走过去，静静的站着，不再说话和动作。

“挺有眼力啊。”秦万里的话里绝无赞叹的意思，只不过就像一个简单的礼貌性用语。随口说出来罢了。

袁朗倒也不以为意，他明白秦万里的别扭来自哪里，只是秦万里不提，他就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想着，他拿起酒壶，专心致志的给秦万里倒满了酒。

“怎么！你酒量不行还是不愿意陪一个老头子喝酒？”秦万里挑剔的看着放在袁朗那边空着的酒杯，语带讽刺的说道。

袁朗笑，给自己也倒满了酒，“您是我娘子的父亲，虽说我看得很清楚，您真不喜欢您现在的这两个孩子，但是，毕竟养育了我娘子这二十年的时光，让她成长到如此地步。我自然是对您尊敬十分的。”

说着，他端起了自己的酒杯，面向秦万里，认认真真的说道：“岳父大人，这杯酒，当我代我家娘子向您敬酒，希望您福寿安康。”说完，他仰脖喝酒，一饮而尽。

秦万里有些吃惊，即使只有一瞬间而已。

“这酒你能喝吗？”他还在神界时就听有兴趣研究魔族的同事说过，一只魔在人间，吃穿住用行，什么都很挑，因为他们并不是每样东西都能像人那样，可以用。他们的身体以及内部构造，和人类似乎并不相同。

袁朗笑了，“我只喝桂花酿。不过，既然是岳父大人喜爱的酒，当是要舍命陪君子一回。”

秦万里鼻子里逸出一声轻轻的哼音，“你小子倒挺会说话。我家姑娘找上你，也是好运气。说吧，找来有什么事？”

千里迢迢过来这边，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张晓春见到她未来将要出世的孙子，或者是孙女。这只能是托词。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掩藏在这托词之下的东西。以从神界出生成长的秦万里的智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袁朗他们是另有打算。

“岳父大人，我看您似乎在最初的时候很欢迎我们来这里，也就是说，您并不知道我袁朗的产业已被当今小皇帝当作瓜分对象，他已经开始对我展开了斩尽杀绝的行动了事了？”

“什么？！”秦万里的怡然自得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愕然，“你意思是你被皇帝抄家了现在？”

袁朗点点头。

“被抄到了吗？”秦万里的商人本色似乎在那几秒钟内又跑了回来。

袁朗摇摇头。

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秦万里大口喝下一杯酒，又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如果是旁人看到这种反响，或许会以为是秦万里在真正担心自己的女婿受难，自己女儿跟着受难的情形；但对于阅遍人世沧桑的袁朗来说，这样的表现不过是秦万里做了太久的人，染上了人类的一些气息所造就的后遗症。秦万里这样的家伙，永远不会做出像普通人那样肤浅的行为。

“真是的。”秦万里骂骂咧咧似的嘀咕了一句，“告诉你，等你真没钱的时候，千万离我家远一点。我可不愿意给那秦萝倒贴钱。”

“我明白。我记得了。”袁朗微笑着表示自己的理解。“岳父大人，我能做到不在我没钱的时候打搅您的生活，不知，您是否愿意和我结成暂时的同盟，带着我们去中国，找一样东西？”

秦万里像是被人塞了一个大大的鸡蛋在嘴里一样，合不拢嘴。他盯着袁朗的眼睛，就好像自己正看着的不是一个正常的魔族人士，而是一个疯子。

“我虽然做了四十年人，但我脑袋还是属于神族的。你觉得你对我说这种话不会太不靠谱了点啊！”

“还以为您会问要找什么东西呢——”

“是个神族的都知道你这样的家伙想找什么东西！”秦万里气哼哼的瞪着袁朗，“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四个魔族，就你是最爱做好事的。我就纳闷了袁朗，你说你一个魔族本来应该是和人族打死不相往来，甚至是敌对的立场上的，可你倒好，这十几年来，你呢，帮着恩国打魔族，把那些个脑袋不知道是被门夹过还是被驴踢过的家伙都给打没了。接着呢又隐退下来，成为一个商人。没事儿就多赚点钱，给国家缴税，给老百姓改善生活。”

“反正无聊……”袁朗试图解释。

“屁！”秦万里爆粗口，让袁朗差点误以为自己在和宋安喜对话。

“你一个能够活千秋万代的家伙会无聊？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笨蛋啊！你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你爹妈在恩国定居。你想的除了维护这个算你的半个故乡的破国家和平安定以外，还能是什么破理由？我切！就算是为了维护恩国的安定团结，这也是个破理由。我就不懂了，你一魔族按能力说那是天下可去，无人可挡。你也会有恋乡情结，真让我不能理解。”

袁朗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和宋安喜也算是一脉相承的秦万里，“岳父大人，这不是重点吧……”

“我知道重点是什么！”秦万里白了袁朗一眼，“你小子想要我带路去神界找东西，那东西如果按照你的性格来猜测的话，只能是一样。解药。你要解药对不对？”

虽然知道神界一共一百来号人物都是属于智商超级的人才，隔了二十年，他还是会被秦万里这个自称是脱离了神族的神族人士所表现出来的聪敏所震撼。尤其是在对比了当今恩国民众的智力水平之后。

秦万里冷笑，“你想要找到解药，解了这病毒。那么该如何去找呢？让我猜猜看啊。首先呢，你有东珠。东珠是具有三代智能水平的机械产物。它可以帮助你找到神界小岛的具体地理位置。而你呢，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也应该清楚进出那里的方式和路径。那唯一的难题在哪儿呢？”他作出一个苦思冥想的表情，而事实上那个蹩脚的故意做出来的苦思冥想的表情实在没有说服力，秦万里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

“难题应该就在于东珠不可能知道的解药所在的具体地点。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可能是神族来人这个秘密的，当然，不排除你是机缘巧合下知道秦萝是神族来人，于是，就猜测我，或者我老婆也是神族来人。嗯，很有可能……”

袁朗暗叹，是啊，的确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的话，谁知道号称是滥赌鬼的普通赌徒秦万里，竟然会是打那个地方跑出来的大哥级别人物呢。

“看你的表情，看来我又猜对了。”语气里却无半点得意之情，秦万里想是知道这没什么好得意的，接着说：“于是，你就拿着东珠过来测试我和我老婆的真实身份。虽然我之前还觉得你使用送礼物这招太麻烦费事了，不过现在想来我大概也猜得到，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这实在是一个没有必要掩藏的计谋。袁朗点头，“是。为了报复您欺瞒我们这么久。”

“这种臭主意，是那个小丫头出的吧？”

“是……”

秦万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笃定我不会责备她，又觉得我欺骗你们实在太过分，又是心疼你被我耍得团团装，于是就想了个……这种烂招！真是的！一个好好的脑袋除了想麻将以外就不能想想正事儿。一天到晚不知所谓！”

“她只是想要出口气而已。小孩儿心性，可以考虑原谅吧。”

“不考虑！这小丫头片子，出去两天还想要蹦跶上天不成？！她真以为她就是这世上最无法无天的人啦？看我不好好给她点教训——”

那样的剑拔弩张一样的愤怒实在是过于夸张，让在一边看的都有点无语的袁朗只能说，“岳父大人，我知道您想避重就轻，您看，要不我们继续刚才的谈话重点？”

秦万里看向袁朗，看了很一会儿，若换成一个普通人，估计早就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给看毛了，可放在袁朗身上却是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任秦万里猛看。

“好家伙！”秦万里难得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能被我这么看的还能不露怯的，当今天下，唯你一人。”

袁朗笑笑，“多谢您的赞誉。”

“别得意。虽然你的确够资格去做那拯救天下苍生的好事，但对于我来说，天下苍生和这天上的月亮，空中的白云是一个意思。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个屁关系啊。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去完成你们的梦想啊？”

“说梦想还是太大了点。而且，也不是我们的梦想。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们的初衷是不一样的。纪千泽想要拯救黎民百姓，因为他出身注定了。我家娘子则是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太不好玩，想陪我走这么一遭。可能还顺便想看看神界风景，长长见识。至于我自己，您说的没错，我就想维护好我所生活的国家。至少，我不愿意看到一个全部都是傻子一样的国度。这个世界傻瓜够多了，不应该再有这么多……只为自己的私欲，而罔顾别人存在的人活着。”

“那你直接把他们都杀掉不就完事儿了吗？”秦万里反讽着说道。

袁朗笑，“那我岂不是连我家岳母都要一并解决掉？毕竟，她不可能不受到这种病毒的侵害。”

一阵沉默。

秦万里盯着袁朗的眼睛，他本来平静而超然的表情有丝愤怒，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在威胁我？”他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袁朗替秦万里又倒满了酒，低声说道：“当然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您看，就像这杯酒，”他手中的酒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酒壶里的酒不断的逸出了已经满杯的杯子。

“这杯酒就像那病毒传染，您在神界呆过，大概也会知道它是怎样的一个速度。人间所有活着的人都不会幸免。不管他们在哪里，深山、老林、大海深处或者是雪山底下，除非是死亡，否则他们都会在有生之年被病毒所感染。变得愚笨、痴傻，记忆力减退，行动力过缓，而且，还只剩下私欲，满心里不会再有别人。同样的，他们之间不会有亲情、爱情、友情。陌生人与陌生人再也不会有除了单纯利益以外其余的交集。”

秦万里呆呆的看着那杯已经满的不能再慢的酒。他自然是明白袁朗所说的话，所打的比方是什么意思。但是，要让他立刻做出选择，太难。

半晌之后，秦万里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袁朗。

“好，我答应——”最后的那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只见一道耀眼的红色的光芒自秦万里的右手腕处射出来，那到红色光芒所过之处，无任何痕迹留存。

如果是宋安喜在现场的话，她一定会惊讶的喊出“能量束”这样的词语进行描述。甚至，她会直接用她所知道的激光一类的词汇来定义。的确，她形容得不会有多离谱。那道从秦万里右手腕射出的光芒，根本就是一束电子光束一样的存在。直径约为十厘米，用光芒描述实在太过渺小，该用激光炮射出的炮弹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这种激光束一旦击中任何物体，绝对是立刻成灰灰的结局。更别说，脆弱的肉体了。就算袁朗是魔，那也是一个生命体。一个生命体，在没有任何防御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抵御住这样的偷袭。

而且，还是如此恐怖的偷袭。

可是很明显，这个世界不缺乏奇迹。

就在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人眼根本不可能追随到的速度在一刹那间由袁朗的身体爆发出来。而那样已经超越人类所认知的极限的速度，加上令人瞠目结舌的控制自身身体的能力，当夜在场的两个人，秦万里和汀兰都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画面。

袁朗竟然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原地起跳，在激光束射过来的同一时间，跳到了激光束的上方。下落时，他便稳稳站在了激光束上。跟着，他就像瞬间失去了身体重量的物体一样，轻飘飘的立在那里。竟然还随着那激光束射出之后所引起的飓风一上一下的规律飘**。就好像，就好像是融入了那缕光束中。

秦万里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下意识抬起另外一只没有武器装备的手，张开嘴，咬了一口。

“噢，不是在做梦。”喃喃的说着，他揉了揉额头，揉了揉眼睛，看向激光束上一脸轻松惬意的袁朗。

他沉声叹气道：“既然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那么——我答应你了。”

袁朗笑。他一步一步从激光束上走下来，那种姿态，好像他脚下踩的不是能量光束，而是平常的石子路。

“好，盟约成立。一神一魔，我们之中，谁若违背此约，天地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