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一路回到撼天虎京城的宅子,站在府门前,看着大门上方“柳府”二字,他心中便燃起一团熊熊烈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股火焰从没有熄过,他幻想着有朝一日,这愤怒的火焰将会把这府宅烧得干干净净,连同撼天虎一起,化为灰烬。
“公子回来了。”一名家丁上前恭敬施礼。
“嗯。”
紫风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问那家丁:“师父可在府中?”
家丁回道:“老爷今天一早就出门办差了,说要到明日才能回来。”
紫风不再言语,他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经过撼天虎的院子时,他停下了脚步,远远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一时出了神。自打那夜他偷看到那女子被撼天虎欺凌的场景后,他便再也没有靠近过这里。
这一刻,他心中一动,打眼一扫,四周无人,他快速走了过去。
抬手轻推门扉,门应声而开,他走了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整个院子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居住,可是,他知道,有一个女子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他缓缓走到卧房门前,侧耳倾听,依旧没有半分声响。抬手拍了拍门,没有任何回音,他有些茫然,难道那女子离开了?于是,他伸手推门,“嘎吱”一声门轴轻响,门应声而开。
午后的阳光照在房中,十分地亮堂,他抬腿迈了进去,目光缓缓扫视着房中,最后,他的眼睛在床榻边,定格了。
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床边,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便是连一根散乱的发丝都没有,身着墨绿色织锦衣裙,纤瘦的腰肢盈盈一握,只是,在她苍白的脸上、额上都还留有刺眼的伤痕,旧的,新的,层层累积。
她神情呆滞地看着紫风走进来,亦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只有跟随紫风身形移动的两只毫无光泽的眼珠,才能看出,她还是个活人。
紫风冷冷地看着她,她也淡淡地看着紫风,半晌无语。
紫风问道:“你,没事吧?”
女子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麻木地看着他。
紫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看她,此刻,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那句话,或许只是不经思考的冲口而出。他开始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于是,他转身就走。
“你是谁?”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沙哑和沧桑。
紫风停下脚步,向她看去,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什么?看我是否还活着?”她的声音好似一阵风飘过,淡如秋水。
紫风默然。
“你见过我,对不对?”
她抬手指向南窗, “那日,在外面的,是不是你?”
紫风的嘴角抽了抽。
她平静地道:“谢谢你,能来看我。”
紫风看向她,问道:“你,想离开吗?”他又说了一句让自己都感到不可理喻的话。
女子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他买来的,便是他的人了,行尸走肉而已,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紫风道:“你若想走,我送你出去。”
他似乎完全不受大脑地控制,终于说完了这几月来他都一直想说的一句话。
女子眸色瞬间发亮,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紫风道:“我可以放你走,离开这里,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女子霍然起身,停滞半晌,眼中的光泽又渐渐暗淡了下去,她又缓缓坐下,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你,可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一切都出乎紫风的意料之外。
“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女子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泪水从眼眶中一滴滴坠落而下。
紫风道:“我可以给你一些钱,离开他,你一样可以生活。”
女子沉默片刻,回道:“我是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没有退路。”
“什么叫没有退路?他不爱你,你难道不明白?”
“……我知道,他的心里,是他曾经的妻子。”
“那你还留在他身边?难道不该离开他,过你想要的生活吗?”紫风不解。
女子抬手抹去了泪痕,道:“虽然是别人的影子,可是,也能因此得到他的一丝怜悯。我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我只想有个男人依靠,离开他,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生活。”
紫风骤然深吸一口气,胸腔被这口气憋的十分地难受,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错事,大错特错!
女子抬头看向他,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你来过。”
紫风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谢谢你!”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可是紫风不再有片刻的停留,他甚至觉得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多停留半分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灵魂,他快速地,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恨不得一把火烧毁的院子。
紫风完全不能理解,这样一个饱受凌辱的女子为何不懂得反抗?自己明明给了她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她却因为怀孕,因为撼天虎给她的仅有的那一丝怜悯而不愿离开?
或许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命运不同,对待命运的方式亦是不同,所以,他感到沮丧,感到窝囊,感到愤怒,甚至恨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为何要杞人忧天地替别人着想?他甘冒风险地去救她,就换来两个字“谢谢”,结果,就没有了结果,一切还在原地,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他的善心,而发生任何的改变。由此可见,对别人所有的同情、关心都是在白白浪费感情,浪费时间,浪费自己的心力,方才之举当真是太不值得……
他满心懊恼地回到卧房,将房中能摔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连同他心中仅存的一点良善之心一同砸的粉碎。他发誓,从现在开始,他只管做好自己,只为自己,再不会为别人,为不值得的人浪费一星半点的精力。
傍晚,他离开柳府,去了一家酒楼,从不喝酒的他,今天,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醉眼朦胧地看着往来脚步匆匆的行人,这些陌生的人,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各走各的路,各回各的家,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只是一味盲目地行走,心是空的,亦无方向,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结果,他不受控制得走进了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觅芳阁。与其说他是走进的,不如说是被两个穿着妖艳的女子给拉进去的。
二十一岁的他,第一次踏入这种充满着脂粉气的,姹紫嫣红,满眼美艳娇娘,莺声绕耳的地方。
老鸨立刻迎上来,满脸媚笑:“公子面生啊,是头回来吧?快快,里面请。”
她将踉踉跄跄的紫风扶坐在桌旁,殷勤倒茶,口中笑盈盈道:“公子啊,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快喝杯茶。您来咱们这就对了,觅芳阁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国色天香的姑娘了,那可是公子解酒的良方呀。”
“姑娘?”
紫风微微一怔,突然朗声大笑,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重重砸在桌上,道:“好,那就让你们的姑娘出来,小爷我瞧瞧,是怎样一个貌美如花,国色天香。”
一见这亮闪闪的银子,老鸨的眼睛都眯成了两道月牙,笑得合不拢口,连声道:“哎呀呀,公子好大手笔,您放心,我这就将姑娘们喊过来,您挑,您好好挑啊。”
随即冲着楼上扬声高喊:“小玉、双凤、阿娇、素兰,你们都下来啊,来贵客啦。”
“来啦!”
随着一阵嬉笑声,不一刻,紫风身边围了七八个长衫半透,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子。
一名女子抬手抚上他肩头,娇笑道:“哎哟,公子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可还看得清咱们姐妹长什么模样呀?”
紫风眯着一双泛红的醉眼,打量着面前的这些姹紫嫣红,陡然高声唱道:“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哈哈哈……喝醉了才有意境啊!”
一名女子调笑道:“谁说公子喝醉了?这诗吟的甚好呢。”
“哟,素兰,你说他诗吟的好,你可听得懂啊?哈哈哈……”
素兰手中帕子轻扬,笑道:“听不懂要什么紧,好听就行啊,小玉,你瞧这公子甚为年轻,模样也生的甚为俊俏呢。”
“公子,不如,今天就让素兰来陪陪你呗。”
小玉翻了个白眼,道:“人家公子还没选呢,怎么就轮到你了?”
又一女子嚷嚷道:“哎哟,你们这有什么可争的,让人家公子选一个不就得了?若他选不出来,不如咱们姐妹就一起服侍他便是。”
她话音刚落,引起众女子一阵大笑。
紫风看着面前这些女子,突然嗤笑一声,冲老鸨道:“你们这怎么都是这些庸脂俗粉?可有会歌舞琴曲的女子啊?”
老鸨一听,故作惊讶地道:“哎呀,公子果然非等闲俗人,倒让您说着了,咱们觅芳阁新来了个女子,那是才貌俱佳啊,我这就唤她出来,不过,她愿不愿陪您可就不太好说了。”
紫风抬手一指楼上,醉醺醺地道:“给爷喊出来瞧瞧,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小爷我见这一面。”
老鸨笑道:“爷莫急,我这就给您叫啊。”
随即她冲着楼上高声唤道:“飞燕,有客人点名见你,快出来露个脸吧。”
不消片刻,一名蓝衣女子出现在二楼廊下,但见她:发髻高盘,未戴珠宝金钗,只在风髻露鬓边插一朵粉色绢花。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凤目含情,鼻挺唇薄,说不上沉鱼落雁之容,倒也有婉风流转之姿,少了一分脂粉俗气,多了一份清秀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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