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宽愣了一下,“确定这个有用?要是他已经认了罪,到时怎么办?”
岳小明笑道:“之前,我们可能都把这事想得太天真了。
要是他们真敢用刑逼供,反倒是翻案的把柄了,大人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不对吧……”
冯宽依旧疑惑不解,“他们要是没把握,会故意冤枉他?弄到最后,反而自己打自己脸么?”
“周大哥肯定有什么把柄,或者其他之类的东西,被他们抓住或者知道了。
估计……是很重要很重要的那种。”
陈志眉头紧锁,“可是……到底是什么呢?咱们总共就见过他一次,还是对他了解的太少了。”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冯宽喃喃几声,蓦地身子一震,“我应该知道,是什么了。”
“什么??”陈、岳二人异口同声。
“那棵大枣树!”
周兴不拜佛,也不信道,可作为曾经的读书人,对于“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这个说法,他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在来庭县衙的地牢中,对自己前半辈子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周兴浮光掠影一般地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粗略、再如何有意识的逃避,有一处特别的记忆,他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
“我认了,都是我做的。”
听到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近乎绝望地说出这句话,陆谦几人并未完全放心,马上又有人递去一纸认罪书。
周兴看都没看,直接画了押。
“好好睡一觉,明天庭审,你可以不用说话。记住,当庭反悔,会多死很多人!”
周兴身心一颤,连忙点头,见他们一脸漠然,又拼命地摇头。
“其实呢,你原本安安分分的活着,不去想那什么突破修为之类的愚蠢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不过嘛,也不差,反正……你本来也多活不了多久。对一个读书人来说,籍籍无名的死去,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对吧?”
周兴涕泪交加,连忙跪下磕头称谢。
兵分两路,冯宽、陈志回去换了干净衣裳,没来得及用饭,听到了坊钟声响,当即乘了马车匆匆赶往来庭县衙。
“阿志,你先眯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冯宽啃着肉饼,见陈志病恹恹的模样,顺口建议道。
“这时候哪里还睡得着!之前每天都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陈志微微耸肩,“倒是你,别现在看着好像还挺精神,一会却在庭上睡着。”
“怎么可能?要说的话我都想明白了,反正,让我先开口,你一边补充,咱们好好闹他一回!”
“还是我先说吧。我怕你一不小心会冲过去,当场就被人给拿下了。”
冯宽撇了撇嘴,将肉饼咽下,“阿志,你说……我们这次能成功吗?”
“不知道。但愿……岳兄那里能早些有个好结果吧。”
来庭县令叫刘知远,从地方调任到京城这两年多来,没有哪个晚上,能比这会还要难熬的。
之前白马寺连续出事,以及尚善坊出了命案之后,刘知远本来觉得,自己要告老还乡了,可最后却意外的继续呆了下来。
那些平日里如苍蝇一般烦人的御史们,似乎统统都把他忘掉了一般。
现在他才明白,之前的侥幸是多么的无知可笑。
身为县令,庭审之前自己连犯人都见不到,刘知远第一时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东宫特地派了人过来叮嘱一番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这稳如磐石的位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刘知远也努力挣扎过,一度提议要将这案子让渡给都衙去审理,可都被“犯人是武道高手”,“怕节外生枝”之类的奇怪理由打发或者直接无视。
顶着黑眼圈一大早来到衙门,在被告知军部也会有人过来陪审之后,刘知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吧……”
曹方最近忙得一塌糊涂,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到城里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位犯人曾在军中做过都头,刚好枢密院也想在出征前好好整肃军纪,他看都不会看这边一眼。
“死六个人的小事,能与死千千万万人的大事相比?”
在冯宽、陈志到达之前,县衙周围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庭审开始之后,两人很轻松的挤到了最前面。
没一会,县令刘知远与曹方、张咏从后进来,礼让之后,分左右坐下。
“带嫌犯上来!”
刘知远惊堂木一拍,左右衙役齐声唱和,陆永带着被上了铁枷的周兴,从偏门来到堂前。
“周兴,京城陶化坊人,年四十有七。
据审讯判卷所述,你在半个月内先后杀害了阎光海等一共六人,并对此供认不讳,可有此事?”
“是。”周兴面无表情,直接回道。
刘知远长出一口气,“带证人。”
冯宽人当时就傻了,忍不住想要说什么,被陈志急忙制止住。
“等等再说,千万不要上头!”
很快,好几个人一同上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愤愤不平,或坚定不移,或后知后觉,或结结巴巴。
无论话语长短,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同一个结论:
“周兴就是凶手!”
“周兴,这些人有的是酒楼掌柜,有的是坊正,其中还有你的亲朋邻居,对于他们方才所说的,你,可有异议?”
“没有。”
不知为何,刘知远对这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中年汉子,突然也多了不少同情和敬佩,说话的语气变得柔缓下来:
“好,最后,可有人为你诉辩?”
审案过程极其顺利、毫无热闹可言,围观的百姓早已走了大半。
周兴闭上眼,刚要开口否认,陈志、冯宽齐齐喝道:
“有!!!”
刘知远身子微微一震:
“堂下何人?”
“草民冯宽,是周兴好友!”
“草民陈志,是周兴的结义兄弟!”
见势不对,陆永急色道:
“大人,这两人我都认识。他们都是都衙刑司的人,此番无端扰乱公堂,建议大人,直接将他们轰出去!”
“大人,我等虽为朝官,同样也是京城百姓,还请准许我等为其辩护!”
陈志不卑不亢,言辞有力。刘知远愣了一下,偷偷朝一旁的张咏看去,见他只顾低头喝茶,一时有些犯难。
一直半眯着眼的曹方,似乎来了精神一般,忽然开口道:
“刘大人,此二人我也认识,都是我大宋的杰出少年,听听何妨?”
“曹大人提醒的是。”
刘知远额头渗出热汗,“周兴……他二人是你好友,愿意为你辩护,你可同意?”
周兴沉默不语,冯、陈二人急道:
“周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
“是不是有人逼你?你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肃静!!”刘知远猛拍惊堂木。
身后冯宽二人的声音如芒在背,周兴身体微微颤抖,陆永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脑袋,恶狠狠地盯着他:
“喂,别睡了,大人在问你话呢!!”
被他这一拍,身体一阵摇晃,一瞬间,周兴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一般,周围开始变得越来越黑,下降的速度一开始越来越快,后来又越来越慢,直到再无丝毫亮光……
眼见周兴支撑不住、整个人歪倒下去,冯宽再也忍不住,当即冲身过去。
“陆永,我……你妈!给老子滚开!快叫大夫,救人啊!!!”
整个厅堂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只有冯宽那声震屋瓦的呼叫声,在每个人的心间不停地盘旋着。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望着床边两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周兴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周大哥,您的妻儿我们找到了,现在正往城里赶呢,明天晚上就能到家!”冯宽笑道。
陈志柔声道:“周大哥,庭审明天会重新开始,你有什么委屈,在堂上尽管说。你要相信,这世间,永远都是邪不压正!”
周兴泪中带笑道:
“两位小兄弟,我,我信不过他们。有件事,我想请你们帮忙……”
“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尽管说。”冯宽极其认真道。
“他们有句话说的对,我的命……不长了。等我死后,我家夫人和小女……还请两位小兄弟……帮忙照看一二。”
话刚落音,陆永带着几个捕快进来:
“周兴,既然你身体没事,先跟我回牢房吧!”
“周大哥……那个您大可放心!先别担心什么死不死的,那些人不敢乱来。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我们有信心,对大宋有信心,好吗?”
“子虚说的对!”
陈志言辞恳切,“周大哥,即便今天判了案,到了刑部那边,同样还可以上诉,更别说这一步都还未完。
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明天,可不能再说那些违心的话了。”
“多谢两位兄弟,我周某……能结识二位,已经死而无憾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带下去!”
陆永急吼一声,周兴撑着身体硬挺挺的走下床来:
“不用,我自己能走!”
从衙门出来,冯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好人终究还是会有好报的。人呐,还是要善良啊。”
“话虽没错,可人善也会被人欺。周大哥要是稍微自私一些,可能都不会落到这个地步。”陈志说完,连续打了几个哈欠。
“咱们都还没有真正成家,哪里有资格说这些。天快黑了,又累又饿,赶紧回去好好歇歇,明天早点赶过来!”
“要说累,恐怕岳兄才是最累的。”
陈志苦笑道,“”他这人,也是真厉害,能这么快打听到消息,只回来说了一声,马不停蹄地就带着人出城去了。”
“是啊,岳兄这回了不起啊!
要是没他……指不定周大哥就真的认命了,希望她们一路顺利吧。最好,能让周大哥明天亲眼见见他们。”
“子虚你也了不起,刚才那一声吼,把整个衙门里里外外的人都震住了,那姓陆的捕头,当时都吓傻了!”
“哎,那个丧尽天良的臭王八蛋,我还后悔下脚太轻了。等明天翻了案,我一定要到牢房里好好看看他和他哥去,哼!”
……
第二天,冯宽、陈志是最先到达来庭县衙门的。
跟着看热闹的人当中有认出他们的,一时间,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远远地看着他们,时而指指点点,时而摇头叹息。
升堂之后,看着下面似乎精神不少的周兴,刘知远顿了一下,轻拍堂木:
“周兴,京城陶化坊人,年四十有七,据审讯判卷所述,你在半个月内先后杀害了阎光海等一共六人,并对此供认不讳,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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