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井,金牛寺。
静玄在院内向几个当地党项族的小孩讲经论典、答疑解惑,时不时还讲几个神魔鬼怪、善恶有报的故事。
正其乐融融时,赵烟萝过来笑道:
“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副菩萨心肠。”
“好了,小朋友们,明天再继续,以后想吃饱早些过来,我好多蒸几笼馒头。”
静玄笑着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熟豆子,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些,一群小孩才乐呵呵地走了。
“坐。”
看了赵烟萝一眼,静玄指了指地上的草团。
“我只是过来看看师兄,一会就回去。”
赵烟萝苦笑一声,说完,见静玄不说话,只好从袖里拿了一张丝帕垫上,勉强坐了下去。
静玄脸上,这才露出了浅浅笑容:
“公主还能记得我,实在荣幸。”
赵烟萝笑了笑,“师兄哪里话,记得那会我在山上,就只喜欢跟在师兄后面。宗主点佛印时,我还一直哭着闹着喊师兄呢。”
末了,她神色一暗,“师父那会儿,也对我很好,只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公主下山,马上就去了晋阳宫,我师父也从没说过收你为弟子。
不过我能理解,公主毕竟还是公主。”
赵烟萝惭愧低下头,叹道:
“我也是身不由己,自从晋阳宫改姓郭,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武道圣地了。如今太平多年,神京地位依旧超然,更何况当时,大宋立国未稳……”
“公主这么晚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追忆往事的吧。”静玄淡淡道。
赵烟萝抿了抿唇,“师兄对于天台宗现在的情况,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等方外之人,不论俗事。”
赵烟萝轻笑一声,“慧广大师叛出宗门,改白马寺香山寺为光明,寺中无数僧人遭驱逐、陷害、残杀……这样,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静玄当即沉默,赵烟萝继续说:
“我一向尊敬宗主,可当年晋阳宫气焰万丈、直逼京城时,宗主不管不问。后来道门兴盛举国共修时,宗主依旧不管不问。
如今佛门叛徒鸠占鹊巢,污蔑天地,宗主……还是不管不问。”
赵烟萝越说越激动,最后起身,直直地看向低头不语的静玄:
“宗主如此,你师父慧清大师如此,到了你这里,还要坐以待毙,任由佛门倾颓,弃万民于水火而去吗?”
静玄忽然笑道:“刚才有位姑娘过来,送了我两石米面,三十斤豆子,我问她是不是有求于我,她说不是,是我有求于她。
走之前,还让我替她,去给宗主带句话,说人定胜天。呵呵,公主你说说,我找谁评理去?”
一阵安静过后,静玄忽身一震,起身直接看向西边天空,忽而大笑几声:
“公主所言,虚实之间,非我能辨,我天台宗首先要修渡自己,然后才能还及他人,有为无为处,自有其道也。
公主请回吧,我要出去一趟。”
赵烟萝愣了半天,这时清醒过来,躬身勉强一笑,“受教了。”
冯宽在帐篷正门处席地而坐,神策军营忽然嘈嘈杂杂,继而喊声四起,紧接着定难军众军士纷纷出营击鼓鸣金,刀枪相击,与之对门相和。
惊怒的同时,冯宽望见帐篷里的人影摇晃如风中烛火,心一急,急忙调运真气,以气御声,又化念为盾,死死罩护住营帐。
见三升身影渐渐趋于稳定,他稍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心无杂念地继续护法。
潘岳、陈志两人傻了一阵,忽见帐篷周围紫气旋转如龙吸水,将整只帐篷包裹其中,耳塞目涩不得听闻。
震惊之余,潘岳朝陈志喊话道:
“这里不一定能坚持多久,阿志,快去定难军营喝止住他们!”
陈志点点头,面沉似水地飞去定难军总营,潘岳双拳紧握,闪身去了神策军大帐。
很快,静玄朝着黑账这边匆匆赶来,远远便听到两边营地传来的连绵不绝的滔天喊杀声。
身子一颤,急忙几步行到账边,看到眼前的景象,人顿时傻住了。
“宗主?还是……慧成大师?”
怔了一会,静玄看不清眼前的诡异气旋当中,到底是何景象,不禁疑虑又担心。
忙盘腿坐下,凝神静气念神而入,想一探究竟。可刚一碰到紫色旋风边缘,神念飞弹而回。
一瞬间,静玄只觉头昏脑胀,赶紧断了飞神法经,运指掐穴,吐出一口血,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但愿,是善非恶吧……”静玄暗叹一声,开始诵念起祈福经文来。
圆满楼顶,非长老面色苍白地看向正西方向,黑长老在一旁,冷色笑道:
“不如……我一箭帮你了去烦恼?”
“你可以试试!”非长老极其轻蔑地看他一眼。
“哦,非长老居然也会怜惜后辈了?”
“呵呵,我怕死的人是你。”
黑长老收了笑意,倏忽间弯弓搭箭,直指正西方向: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即便真的会死。”
话音未落,箭离弦而出,然而并未奔向黑色帐篷,却是径直飞向了天空,划出了一道闪电。
这一箭,仿佛是将天空划开了一道口子一样,“轰隆”一声,雷声接踵而至,马上噼里啪啦,下起了倾盆大雨。
“黑长老厉害啊,没记错的话,天安镇至少半年没下过雨了。”
天圣居内,美妇人头也没抬,从匣子里重新取了根针出来,穿上丝线,继续缝制起衣裳来。
“圣主说笑了,没什么事,我先退下。”
“嗯,琴儿这丫头我看着喜欢,以后,便让她跟我吧。”
“是。”
黑长老顿了一下,说完出去,一直等回到地下的洞府内,才将手背上的细针拔出。
“非长老刚才,看到了什么?”美妇人将衣裳换了个边,笑问道。
“宗主。”非长老脱口而出。
美妇人停下手上动作,“如此看来,这次的雨,倒没那么奇怪了。
毕竟……不久前的山上也下过一次,可惜啊!”
说完,美妇人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走到窗边,手伸了出去。
非长老皱眉问:
“圣主,这两个无耻小人,真能为我们所用?”
“管他呢。”
看着从手心窝溢出的雨水,美妇人轻声笑道,“干旱久了,忽然下一场暴雨,大多数人欢喜一会,马上就会抱怨如初,甚至怨毒更甚以往。
急不来,也不用急。”
电闪雷鸣,风雨忽至,军部两边营帐的杂乱声音很快便消散无影。
冯宽又等了很久,才慢慢收神回体。
刚睁开眼,耳边响起梵音圣曲,神魂一震,体内真气不动自发,伴随着金石之声徐徐流转全身。
冯宽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之上一样,丹田内的紫色气旋颜色深沉不少,眼看就快要凝结出丹液时,忽然音消云散。
“师弟,恭喜你,竟一举突破到了天法界,距离四圣境界,只有一步之遥。”静玄第一个掀开帐门,大喜过望。
“师兄……我……”
想起之前的约定,三升忽然哭了起来,“我终于可以再见师父了!”
“傻孩子,慧成大师就故意那么一说的,你还当真了!
这次真是有惊无险啊,多亏了宗主替你护法。哎对了,宗主他人呢,怎么又不见了?”
“啊?宗主刚才来了?”三升收了眼泪,起身惊道。
“不然呢?一说这事我就来气。”
静玄说到一半,潘岳进来恼道:
“谁说不是呢,大爷的,老子跑过去才发现,那姓韦的居然不在。那些个军士一个个傲气得不行,说是在做什么夜间操演。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点,他娘的马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小和尚,你没事吧?”
“我没事,劳潘大人费心了。”三升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个礼。
这时,帐外又响起了陈志的声音:
“子虚你没事吧?这么大雨,先进去躲躲?”
“哦哦哦……没事没事。”
冯宽如梦初醒,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雨水,起身连连一笑,进去之后,见潘岳和静玄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挠了挠头,问道:
“这位兄台是……”
“他是我静玄师兄。”三升笑道。
“三弟你没事吧?”点点头,冯宽笑问道。
连着被问几次,三升有些哭笑不得:
“我感觉还不错,多谢冯二哥关心。”
似乎发现了什么,静玄径直走过来,围着冯宽走了一圈:
“冯檀越,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的很呀!”
眼见陈志给自己使眼色,潘岳也跟着忍不住问道:
“子虚,刚才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圈的紫色龙吸水。”
“龙吸水?什么是龙吸水?”冯宽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哎呀,龙吸水就是龙吸水啊!”潘岳比划半天,急得满头大汗。
静玄轻咳两声,看向冯宽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没事,冯檀越不必知道那些。对了,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位老和尚?”
“老和尚?”
冯宽更是一脸懵逼,“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是……就是我天台宗的宗主啊!他刚才飞神御声,化念为盾,护住了师弟周全。
否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哦……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印象……”
先是一惊,又暗中窃喜,冯宽摸了摸鼻梁,掸去一层雨水。
“不过,我感觉自己好像是睡了一觉,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梦。”
“嗯。”
静玄微微点头,“宗主行踪缥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罢,师弟没事就好。”
短暂安静,陈志忽然不好意思道:
“刚才我着急,不小心伤了一些人。后来听他们说是在操演,潘大人,这样要紧吗?不行的话,拿我去行衙依法办事吧。”
“狗屁!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呢?”
潘岳无语道,“韩将军刚才不在是吧?等他回来,我去给他赔礼道歉。没事,都是大老爷们,晚上操演,稍微受点皮肉轻伤,也是很正常的嘛!”
“阿志你做的没错,我刚才要不是晕倒了,他娘的,恨不得一把火把他们营帐都给点了。”
冯宽附和几句,犹觉不过瘾,冷笑道:
“依我看,他们早不演晚不演,偏偏等我三弟修为突破的时候玩命鬼哭狼嚎。
刚好两位领头的将军还不在,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些人是要造反啊!”
帐篷内一阵安静,忽地一道雷劈下来,冯宽吓得一哆嗦:
“妹的……有这么邪乎么!”
“子虚真是……说得跟真的一样。”
潘岳尴尬笑道,“我仔细一想,之前他们,也有过类似的时候。
至于说是要故意陷害小和尚,我觉得可能性有,毕竟神策军和晋阳宫……咳咳,可总觉得,还是牵强了点。
子虚的话,大家记在心里就行,可不要到处乱传,毕竟他俩还是朝廷命官,妄言非议,后果是很严重的。”
三升点点头,又特意朝静玄看了看。
“师弟放心啦,师兄我又不蠢。这么晚了,先回去吧,一早我还要蒸馒头呢!”
“三弟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找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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