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几沉浮

十月二十一日九时十九分,高速路口晋祁段,出城的车辆排成了长龙。荷枪实弹的警察在排查着大货车、货厢车辆。连平时绿色通道畅通无阻的冷链车、蔬菜供应车也被拦停检查。除了警察,难得一见的警犬都出动了。有台貌似拉着违禁物的大货司机弃车逃路,然后被一群警察围追堵截。这一奇景引起围观者甚众,导致交通堵塞长达两小时之久……

当日十四时四十四分,刘庄城郊村。十余台警车,三十余名警力加上地方治安力量,对该地出租房、临时厂房、三百余幢温室大棚进行了突击排查,抓获了聚众吸食毒品、聚众赌博人员十余人。这些因为扫黑除恶躲到乡下的嫌疑人没想到警察追来,被抓的有几个根本就是缉毒四大队参案人员熟悉的嫌疑人。

二十三日十九时二十分,晋钢旧厂区开进了二十余辆警车。这一带二十几家收破烂的、三十多家铸造小五金的,还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仓库,被到场警察地毯式地来了一遍排查。查出来的疑似被盗车辆、五金甚多,意外地查到了一家储藏假烟的仓库,估计是奸商囤积准备过年销售的货,整整拉了一卡车。

二十四日六时四十分,晋源、缉虎营、长乐、大城等五区,不知道去了多少警车和警察排查,排查地点是各区农贸市场的供应链。凡未通过检疫的牛羊肉一律查扣,并追查来源。当天上午连续查封了四处私人屠宰场,相关嫌疑人挨个儿被传唤到了辖地派出所。

二十五日十时,两辆警车自市环保局开出来,对着环保局提供的详细的污染源数据,排查地又开始锁定整个市辖区的小化工厂、洗选煤厂、家具及造纸印染行业小厂。不管关停与否,都有属地警力负责到现场排查,所有现场都留证备案。

此时,二十六日十六时四十分,晋阳市禁毒支队。

像走马灯一样一屏一屏显示而过的排查场景,映射在谭嗣亮政委的眼眸里。他显得很无聊,捉王八逮着乌龟的事很常见,连续两天的大面积排查抓了一批聚赌的、造假的、有案底潜逃的,偏偏就没找到任何想知道的线索。

“老贺啊,局里给咱们的这个特权时间,不会很长吧?”谭政委随口问。

能够跨警种指挥民警、特警协同排查,支队是不具备这个权力的,也只是因为新型毒品的案子局里给开了绿灯。贺炯笑笑道:“两三天吧,这次可是伸手伸得已经突破徐局的底线了啊。要是没个像样的结果,徐局估计得把我撵到后勤上了啊。”

“没什么不好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我当采购,你当大师傅,咱们还搭档咋样?”谭政委开着玩笑道。

贺炯一撇嘴斥道:“沾光讨便宜是吧?先把轻活儿抢了。”

“呵呵,能者多劳嘛。”谭政委笑道。看贺炯闲下来了,他很识趣地把桌上的烟盒推过去。贺炯笑了笑,没点烟。

“不知道我们会一鸣惊人,还是一败涂地啊。”谭政委神神秘秘道。这个表象如果让属下看到恐怕也会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领导的行为细节其实可以看作是案件侦破的晴雨表,只要贺支队长不是皱着眉头一支接一支抽烟,那就是大局已定了。

“犯罪方式的复杂性取决于量刑的轻重。涉毒是重罪,所以这些作奸犯科的家伙,都在绞尽脑汁规避排查、侦破以及刑罚。这种案子都是独立的,没有经验可循,而且越是确定的方向、目标,越得打个大大的问号。”贺炯若有所思道。

“方向、目标不确定,反而有把握?”谭政委笑道。

“对,赃在人在,赃走人飞啊。咱们换一下思路,不要期待在抓到毒源毒品证据之前锁定毒枭,那没有意义,以现在的法制环境钉不住人。猛子的做法给我们提了个醒,还是得把他们撵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嗅到危险开始转移或者跑路,我们才可能有机会。”贺炯道。

“可惜,他能接触到的层面太低了,你看……”谭政委换着一屏的监视。那是外勤远距离拍到的场景,那位支队倚仗的传奇侦查员,正在宏运路农贸市场里卸货。那可真是本色了,工装、锅盖头、背上一扛就是半人大小的货,干得正起劲呢。

一股子微微的暖意袭来,贺炯悠悠叹了一声。几天前还站在这儿指点案情,一眨眼就换一种存在方式,而且换得惊心动魄艰难无比。蹚过这么多危险,也就换了个在连天平身边干活儿的营生。

“他做得够多了,不容易啊,接下来该我们了……嗯,湘川怎么还没来?”贺炯像是自言自语道了句。话音落时,敲门声响起。应声而进的是田湘川、武燕两人。看两人喜出望外的脸色,贺炯已经揣测到差不多有谱了。他随口道:“说说,什么情况?”

“我们把方向缩小为恶性犯罪、七年以上、跨地区的悬案。这个量不是很多,找到一个疑似的点,支队长您看。”田湘川拿着电脑,显示的是两枚指纹的比对图。重合点为四个,这个无法判断为同一人的指模,原因一看便知,查到的旧案现场只提取到了凶手半个指模,而且是血指模,不甚清晰。这是十一年前的提取技术,复刻成电子版之后,还有可能存在误差。

“这是个什么案?”谭政委道。

“故意杀人案。死者是一个经营矿山机电设备的女老板,案发时她一个人在商铺二楼睡觉,凶手是撬窗而入。根据原始案情分析,应该是入室盗窃,被发现后,转而变成了杀人抢劫。现金以及这个受害人身上的首饰都被洗劫一空。”武燕道。

“十一年前?那连天平岂不是还未成年?怎么联系到他身上的?”谭政委道。

“案发地为浙省银华市,距连天平的老家二百余公里。在他老家这个商业发达的地方,有一多半人都在全国甚至全世界各地做生意,基本都是十五六岁就出门打工赚钱了。刚出来,选了一座离家不远的城市,非常有可能,而且连浙生的老家就在银华市。我们暂时没有惊动他的家人。”武燕道。

“这只是个猜想,指模比对四个重合点是什么概念?”谭政委道。

“建立嫌疑没什么问题,如果去掉实体证物转化电子证物的误差,可能还要多点证据。这种命案,当然得慎重了。我建议通知当地警方,看是否能提供这些现场生物证据,来一次DNA鉴定。”田湘川道。

现场的证物有皮屑、碎玻璃上的血迹,疑似凶手留下的。即便当时破不了案,这些生物证据也会被永远封存起来。谭政委思忖后点头道:“如果是一个负案在逃的人,而且是命案,那之后大数据几乎查不到他的信息就说得通了。就像猛子现在这种环境,我们的警务还真很难触及……老贺,你看呢?”

“通知属地警方提供现场生物证据比对。我估计呀,十有八九是他。”贺炯道。

两人得令,田湘川抱着电脑和武燕离开。将出门时,武燕被喊住了。回头时,政委和支队长都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看看自己,一身挺合适的便装,好奇地问着:“哪儿不对吗?”

“不不,很对很好。”支队长道。

“那……那我更迷糊了,哪儿很好啊?又想给我介绍对象?”武燕警惕道。

谭政委哈哈大笑道:“别紧张,我和支队长是觉得你变化挺大,原来毛躁样子,现在稳重多了。原来和湘川是死活不对眼,现在搭档得挺好嘛。好,这样就对了。我们一个队伍里,如果有派系、有成见,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哦,这事啊,要说专业素养我还真不如他,虽然婆婆妈妈了点。”武燕笑道。

“哟,学会谦虚了,还是原来的燕子吗?能让我知道下怎么变成这样的吗?”贺炯笑道。

“很简单啊,能早一天破案,能早一天抓捕嫌疑人,那他就早一天归队,早一天离开危险。”武燕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分屏上定格的照片。哪怕很模糊,哪怕是个远景,她也能一眼认出是邢猛志。

支队长和政委互视一眼,那会心的笑容又露出来了。

政委给了武燕一个满意的答案:“快了,大案面前,我们支队前所未有地空前团结,众志必将成城。”

武燕也笑了,笑过之后,庄重地向支队长、政委敬了一个礼,轻轻地出去了……

葛二屁一去就是两天多,第三天天将黑的时候回来的,进大门看到邢猛志正在指点孬九打弹弓。孬九这把式可就差远了,放在墙头的易拉罐十打九不中,一直吧唧嘴。隔着一倍的距离,葛二屁掏出弹弓,手起弓落,瞄都没瞄,叭一声把易拉罐打飞了。

惊声回头的孬九气得骂了句:“把你狗日的能的。”

“嘿嘿,不行就不行。这玩意儿你没个一两年工夫,玩不转。”葛二屁得意地扬着手里的弹弓,那是走时邢猛志送的,手感可比他自己粗制滥造的要好多了。

孬九又瞄一个,蒙住,叭一声打飞了,一下子信心大增,嚷着:“看看,有多难似的。”

“那你来个难的,猛子,双龙抢珠。”葛二屁道。

“好嘞。”邢猛志掏出家伙来。

孬九不知道两人玩啥花样,瞪眼瞅着。就见葛二屁一蹲,一拉弓,跪式射击,叭一声打在墙头易拉罐的底子上,那罐子旋转着飞起来了。这一刹那邢猛志嗖一声出手了,飞起来的罐子叭声又响,被击中飞远了。两人配合得恰到好处,把孬九看得直流口水。

“厉害不?”葛二屁调戏着孬九。

“把你嘚瑟成那样。”孬九郁闷了。

“别逗了,孬九进步挺快的……屁哥,这弓好用吧?”邢猛志道。

“必须的,太好用了。弓门九十正准,这种大弓门都不好买。”葛二屁道,又在试射着。瞅这家伙嘚瑟的样子,邢猛志用胳膊肘捅捅孬九。孬九一看会意了,翻着白眼问着:“二屁,赚了多少?”

“你猜。”葛二屁更得意了。

“扯淡不是?我猜一百墩你拿得出来?”孬九骂道。

“一百墩咱倒是不敢想,可一两墩还是有的。”葛二屁得意地一掀衣服。胸口口袋里厚厚的两摞钱,两万的样子。

两天两万,这也不少了,最起码让经济拮据的孬九眼睛亮了。他脱口道:“见面分一半啊。”

“卧槽,你比鬼哥还黑啊,你俩分一半。”葛二屁道。出于阶级兄弟的感情,他实在不好意思独吞,分出一摞来。邢猛志顺手把孬九的手推开,钱让回去了,直道:“别价,请顿客就行了,好容易赚点辛苦钱我们怎么好意思拿?”

“没事,不辛苦,就打了一堆包装箱,吃得好睡得好,鬼哥给了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拿呢……给,别说兄弟我不仗义啊。”葛二屁谦让着。

这哥们儿虽然有点浑,但绝对是讲义气的。有钱一起花,有妞一起嫖,那是做人的信条,给钱绝对是真心实意的。谦让不过,孬九跟邢猛志分了一半。三人商量着出去打打牙祭吃顿好的,可又觉得不妥。这些天平哥一个人窝在家里都没出过门,连换药都是波姐请的医生直接上门。三人嘀咕着,是不是得喝水不忘挖井人,把平哥也叫上。

这可有点难度了,挥刀断腕那档子事让平哥有了绝对的权威,可也在他们心里留下了绝对的威慑,这号狠人怕是连老鬼那样的老江湖都未必下得了手。

“我觉得咱们仨一起去请,平哥性格虽然孤僻,但绝对够意思,是个好人。我们呢得多劝劝他,不能老一个人闷着,你们说呢?”邢猛志用了“好人”这个词定义连天平,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不过在兄弟们的眼里,有钱一起赚、有难独自扛的,绝对够得上“好人”的称呼。葛二屁点头道:“对,要不是平哥这一刀,咱们怕是难过了。”

“那走。”孬九带着两人,径直去后院了。

转过巷抬头时,邢猛志不自觉地愣了下。可能是早得到了消息,连天平正在楼口瞧着,吊着打着绷带的石膏模子,一连几天惨兮兮的样子,今天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元气满满、笑容满满地看着几人,随口道了句:“上来吧,订上菜了,一块儿喝。二屁,赚了吧?”

“哎哎……嘿嘿。”葛二屁边应声边傻乐。

三人拾阶而上,邢猛志关切地问:“平哥,你这伤,能喝吗?”

“小花雕又不醉人,就好这口啊……进来吧。”连天平道,他掀着门帘。

坏了,这是有事?邢猛志心里咯噔一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很适用于这个世界。

或者是好事?有眉目了,邢猛志心里暗道。神经一下子又抽紧了,迅速想着可能出来的情况以及最佳的对策,他知道这时候一步都不能走错。

刚坐下,没想到葛二屁马屁拍得不错,早有准备,腰里揣了几盒大重九给连天平递上去,还傻呵呵地解释着:“老鬼发的,一百块一盒呢,我没舍得抽,给哥你带回来了。”

“哈哈,好嘞,谢了啊,那得一起抽。”连天平笑道。孬九帮忙拆着烟盒,各撒一支,对火点上,烟雾腾腾地一冒起来。孬九兴高采烈地问道:“平哥,是不是老大给咱们派活儿啦?”

“嗯。”连天平笑着点头道。

孬九高兴地一拍大腿道:“就是嘛,我就说了,冲哥你这忠肝义胆,老大他不能找别人啊。”

“哎,不对不对。话是这样说的,虽然是叫哥,可曹老大跟我叔是一辈,就我这样啊,也就曹老大敢收留。这人得知恩图报啊。哎呀,这事整的。我一直以为徐老虎是嫌贫爱富去舔老晋的屁股,谁承想,这是曹哥的计策,计策懂不?”连天平格外兴奋,笑着道。

不懂,葛二屁和孬九直摇头。连天平看向邢猛志,邢猛志想摇头,可装傻就不擅长了,他好奇道:“我倒是懂,可不理解啊,反正我是单干,我就觉着,这黑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牵涉越多越容易出事啊。”

“嘿,对喽,猛子脑瓜好用。”连天平道,一转折又否定了,“但还是不够用。”

“那当然,要够用不也当老大了吗?”邢猛志道。

“有机会的,有些钱真不是一两个人能赚的。刚才老大说,现在叫什么,共享经济……得学会分享,其实和咱们说有钱一起赚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老大眼光更高更远,唉……这事闹的,是我对不起大哥。”连天平道,言语中流露出的竟然是深深的愧疚。

人总是有感情的,哪怕是烂人坏人。他们的情感很可笑,比如有些山炮就是警察把枪顶他脑门他都敢嚷敢骂,比如有的浑球儿打砸抢了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那真不是装的,他内心其实就是这么认为的。这类直肠子和拗性子的嫌疑人从警务的角度去看就可怕了。

因为他们犯罪纯属自觉自愿,哪怕败露也只会归咎于运气不佳,而不会有任何悔罪表现。

几人热火朝天地聊着,电话来了,是送餐电话。邢猛志赶紧起身道:“我去,哥几个等着……哎,平哥,垃圾我给你倒了。”

那俩被平哥说得发财心动的自然求之不得,邢猛志抽着垃圾塑料袋子快步下楼,奔到市场门外,外卖小哥已经在慢吞吞地开着摩托车后的箱子了。邢猛志奔向近前时,远远地把垃圾往前方一扔。那快递小哥已经快速在说着:“家里传话,一切小心,察觉危险可以随时撤离。”

“知道了。”

“家里正在加大排查,以期打草惊蛇,来一个围捕。具体时间会在门口通知你。”

快递员指指农贸市场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其中一幅就是传讯的明码。联系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每天会换人在农贸市场逗留,估计连天平今天的订餐被支队大数据捕捉到了。

“知道了,今天葛二屁回来了,连天平心情很好,看样子,可能会有什么动作,再具体就不知道了……对了,家里要的DNA样本那包垃圾里可能有。”

“好的,老猫即将锁定,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抓捕开始后,会有人带你归队。注意安全,目标涉嫌故意杀人。”

这句话让拿吃食的邢猛志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点点头,拿起东西付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位“快递员”技术颇佳,驱车前行不远,在垃圾袋旁放慢速度,脚轻轻一挑,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垃圾。嘈杂而凌乱的夜市街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邢猛志这些天就是这样度过的,与他接头的可能是买菜的中年男,可能是蹬三轮的苦力,可能是挑担的乡下人。禁毒支队的化装水平让邢猛志叹为观止,可恰恰进入团伙的是自己这样业余的,但现在也不具价值了。

想到此处邢猛志有点黯然落寞。家里在厉兵秣马排兵布阵,那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团伙一定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恰恰连天平这个可怜兄弟要闲下来。邢猛志几乎可判断出,连天平扮演的角色和自己没有什么两样,会是炮灰,会是弃子,会是舍车保帅的那个车。

“来了来了……平哥,咋订了这么多啊?”邢猛志强装欢颜,进了门,摆着菜。此时再看替自己挡了一刀的笑吟吟的平哥,他心里奇怪地有种愧疚的感觉。他知道可能不久之后,不管是他动手,还是上头的老大支使,都会将这个耿直的嫌疑人送上一条路:绝路!

“来,哥。我得先敬你一杯,有句话我知道说出来不合适,但我憋得慌,我得告诉您。”邢猛志举着酒杯,很诚恳地道。

连天平一饮而尽,顿着酒杯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说!”

“我想……走。”邢猛志犹豫了一下,直接道。

“啊?”连天平脸色骤变。那俩怔了,孬九愤愤道:“咋了?谁惹你了?”

“不是,真别误会,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平哥您被警察逮过,孬九、二屁,包括我,都上榜了。咱们四个是实打实的兄弟,同病相怜。这些吧我倒不在乎,在乎的是啊,咱们一被警察盯上,可相当于有污点了,不可能被重用了。”邢猛志道。

“什么意思?我咋没明白?”葛二屁愣着问。

“别打岔,继续说,所以你就要走?”连天平反而安静了。

“对,平哥,我真不是挑拨你和老大的关系啊,这事是明摆着的。咱们肯定被警察盯上了,之所以没被抓,就是事还不够大,人家想放长线钓大鱼。老板不可能想不到这儿,可要想到这儿还用您,那就不好说了。”邢猛志干脆实话实说。在座的除了葛二屁,都不傻,这节骨眼还当出头鸟,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根本没脑子。

孬九眼神黯了,扎心了。葛二屁嚼着吃食,给吓了一跳,即便想不到这儿,也被邢猛志点明了。他瞪着眼道:“平哥,猛子脑子好使,没错啊。那些雷子鬼着呢,要弄你的时候不声不吭就弄了。黑标、毒强可都还在里头呢,保不齐被挤出点什么事来啊!”

孬九的脸上苦色更甚,虽然没加砝码,可也被这哥儿俩说得疑神疑鬼了,他轻声提醒着:“哥,黑标和毒强扛得住,秦寿生未必扛得住,不得不防着点啊?”

连天平的脸色听得变了几变。他脸上的狠辣一闪而过,嘿嘿一笑,一大杯子酒一倒,给几人倒满,一拍邢猛志的肩膀说:“和我想一块儿了,我在这地方待了七八年,也该挪窝了……一起走,咋样兄弟?跟着我,就这几天,趁着好日子一起撤。”

“去哪儿?”葛二屁咧嘴问。

“哈哈,找个钱多妞靓的地方浪去呗。”连天平笑道。

“那成,这叫啥来着……”葛二屁兴奋了。

孬九替他补充了:“你说理想?”

“真有文化,不过还差了点,我说的是梦想。”葛二屁端着杯子往前伸,“敬哥一杯。”

邢猛志没有端杯。连天平笑吟吟地看着他道:“猛子,你要真觉得我们没出息,要弃兄弟们不顾自己走,那没说的,给你取点钱送你走。”

“那倒不至于……平哥,您这是还想干一票再走吧?”邢猛志忧虑地道。

连天平放下杯子,竖了个大拇指,点点头:“手里有枪,兜里有钱,那才叫逃亡。光着屁股走,那叫逃难,你看我像逃难的吗?”

“不像,可您这伤?”邢猛志关切地又问。

“兄弟啊,仁义,我听出来了,左右都是担心我,谢谢了……来。”连天平举着杯子邀请着,“要真担心我,就帮哥哥我干这一票。成了,远走高飞逍遥快活;成不了,有哥这颗脑袋前头顶着,轮不着你挡枪子……给个痛快的,干不干?”

要干一票了,孬九激动得直咂吧嘴,葛二屁早两眼放光了,唯独邢猛志眉头紧皱,尴尬不已。他本想以稳妥的方式结束自己这个角色,却不料连天平入戏比他还深,真把他当成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了。

“啧啧啧,什么意思啊?吓尿裤了?”葛二屁怒了。

“滚。猛子不干则已,要干比咱俩绑一块儿都厉害。”孬九训了句。他也认可这个同伙了,毕竟邢猛志有过不少惊艳表现。他劝了句道:“猛子,像咱们这样的穷逼货,搁社会上没人正眼瞧咱一眼,也就平哥仗义,肯出面替咱们扛那一刀。要是这样你还觉得不够意思,要走,那我也不说了。”

这么推心置腹的,把邢猛志给逼到不得不表态的境地了。他二话不说,拿起大杯子,咕嘟一口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只见邢猛志咬牙切齿,发红的两眼露出狠色,豪气干云地来了句:“干了!要么快活,要么快死,总比窝囊成这样强。”

“说得好,干!”

“干!”

几只杯盏重重碰在一起,昏黄的灯光下几张狰狞的脸,俱露出疯狂之色。毫无疑问,不管是作案的,还是查案的,这都将是——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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