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萧钦竹说了三日之内启程, 但第二日,天一亮,调令就送到了忠国公府, 要萧钦竹今日下午就启程。
早上吃饭的时候,庄良玉想起萧钦竹那日及时带兵赶来维持现场秩序, 说道:“那日在国子监门前,多谢郎君。”
若是放在以前, 萧钦竹大抵是会因为庄良玉的客套而生气的。但一年的时间过去,两人之间经历这样多的事情。萧钦竹也渐渐明白,庄良玉就是这样一个将每件事情都分得很清楚的人。
萧钦竹说道:“是吟松派了人到兵部寻我,彼时正准备去城外兵营, 便带人过来了。”
“昨日荣亲王提及此事,日后可会有麻烦?”
萧钦竹静默片刻, 不动声色道:“你无须担心。”
庄良玉了然:“那便是会有麻烦。郎君身为镇北军的将军, 行事多有顾忌,这件事我自己应是也能料理, 你可放心去东南。”
“小心荣亲王。”萧钦竹的声音低沉,欲言又止。
庄良玉权当他是担忧,微微一笑, 示意他放心。
“宋坨村一事我已嘱托父亲的门生, 他们会仔细跟进,尽快查明幕后找出真凶。”
庄良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萧钦竹, 他们二人都清楚,即便此时查明真凶, 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因为这个幕后黑手他们动不得。
说得好听, 幕后黑手是荣亲王, 但若是说得难听,这幕后黑手便是顺德帝。
是他在纵容,让荣亲王的野心越来越大。
庄良玉慢悠悠喝了一口汤,说道:“玩火自焚。”
……
萧钦竹临行前,庄良玉替他收拾行囊,虽说其实也不用准备什么东西,但萧钦竹说了,她做一下也无妨。
本来,吃完早饭后,庄良玉就准备稍事休息一下,然后等下午送走萧钦竹便去国子监看看。
她正在看书,萧钦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门外,静静站了片刻,说道:“下属们已经让各自夫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了。”
庄良玉:“……”
她眨眨眼,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头,看到萧钦竹站在门边,逆着光看不清神情,但干巴巴的语气竟然让她听出一丝委屈。
庄良玉暗自乐了片刻,说道:“郎君应当自己收拾好了行囊,不需操心。”
“……是。”
萧钦竹应声后,门里门外陷入沉默。萧钦竹不甘心,可是又不肯走。
半晌,庄良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掸了掸衣摆,站定到萧钦竹面前,笑吟吟的:“回房吧郎君,让我看看给你添点什么累赘。”
庄良玉说添累赘就绝对不是开玩笑,她虽然曾经有过丰富的野外勘测经验,但一个是古代一个是未来,根本不能拿来类比。
于是有的没的凡是她觉得有意思的都塞进了萧钦竹的行囊。
萧钦竹沉默地看着多出来的木雕,举起来,神情有些困惑:“夫人,这用来做什么?”
庄良玉正忙着翻箱倒柜,连看都没看就敷衍道:“用来搞笑。”
“搞笑?”萧钦竹和这个丑丑的小狗木雕对视,想起那日二人走过东市长街,拿着木雕站到庄良玉身后。
“我想带你那个。”
庄良玉顿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弯腰的原因,觉得有点心口憋闷,缓缓舒了两口气才直起身。调整片刻才带上往日那般和风细雨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郎君怎么不说想带上我?”
“……”
庄良玉的眼神有点惊恐:“不会吧!萧钦竹你竟然真的在思考?”
谁料萧钦竹也是一笑,笑得冰雪初融般惊艳:“开个玩笑。”
庄良玉嗔怪地捶了他一拳,不像是在撒娇,力气有点大,捶得萧钦竹差点憋气。
玩闹也只是片刻,两个人都是有正事要做的,凑在一起时也是工作大于生活,庄良玉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状态,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失控。
萧钦竹跟在庄良玉身后,将自己那个小狗木雕放下,换成了庄良玉那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握在手里的时候,忍不住微微摩挲。
庄良玉立时有种起了鸡皮疙瘩的感觉,扭过头去,装模作样的。
萧钦竹问道:“夫人以为东南沿海一事该当如何?”
庄良玉思忖,但除匪寇一事于她而言属于未知领域,也不敢妄下定论:“漕运是民生,水路连通大雍的命脉。匪寇明目张胆伸手,必然有人在背后支持。”
“夫人以为何人?”
也许是因为这几日见过荣亲王,所以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荣亲王在搞鬼。
萧钦竹摇摇头,说:“船行江上。”
庄良玉的第一反应是错愕,江家经营香料生意,又怎么会跟漕运扯上关系?
萧钦竹继续说道:“陵南最新开出来的铁矿自五斗山运出,过江时便遭了匪寇。”
怪不得——
铁矿在这个封建时代,基本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现在铁矿丢失遭遇匪寇,无异于现代社会里重型军*火丢失。
自陵南道回来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若非还能见到左仪灵和跟她一起北上的黑雨,庄良玉几乎觉得扎穆寨的经历都要成为一场离奇的梦境。
“此行仅有镇北军?”庄良玉问道。
萧钦竹颔首:“此事只能交由镇北军。”
静默与凝重缓缓流淌,庄良玉想——此时的萧钦竹还不到二十七岁,就算此行险峻,当也平安无恙。
萧钦竹却想,比起危险的前线,庄良玉留在后方,虽说勾心斗角费心劳力,但只要不是直接犯了杀头的罪,他总能有办法让她好好活。
……
军情紧急,用过午饭后,萧钦竹便策马直奔城外军营,准备带大军开拔。
此行紧急,怕是连书信都要成为奢侈。
庄良玉在送走萧钦竹之后便直接去了国子监,今日国子监休息,家在西都城的监生们便都回了家,只有些远地方的人还留在这里,但三五成群,都去了西都城里找些乐子。
庄良玉到时,监中夫子们正在犯难。
见到她来了,如蒙救星。
“庄先生,你快来想想办法!翰林院那边刚来了信儿,说群青论坛上文章众多,无需全部印制,仅挑几份好的便是。”
庄良玉快步走进来,接过夫子递来的书信,匆匆扫两眼,便明白了这些老家伙们又在搞什么鬼。
其一,是开版印刷书记成本耗费巨大,目前的大雍采用的还是活字印刷术,每一版都要排定许久。
其二,便是这些老不羞想捞好处,顺德帝为了表示对年轻学子的支持,拨款金额巨大,任谁看了都要震惊许久,这些老家伙就是看中了这点好处,准备降低成本,将东西揣进自己的腰包。
庄良玉心中暗啐一声,恨不得把这些为老不尊的蛀虫扔出去挂路灯。
可生气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庄良玉暗自深呼吸,等情绪稳定了才说道:“这消息先别让学子们知道,我想办法跟翰林院交涉。去年学子们的文章同样是上千篇,还能一起印制成书,今年圣上更加支持,无论如何不能让学子凉心。”
“可——”
任谁都知道,得罪翰林院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玄祖皇帝年间,翰林院虽然有权,但到底只是个辅佐圣上决策的机构。政令制定执行的大头还是落在三省六部,但随着世家掌权,重文轻武,这群精于算计的家伙们进了翰林院,变成了一个能左右政策的地方。
庄太师一直旁观,见庄良玉来了才慢悠悠喝了两口茶,说道:“翰林院的人不足为惧。”
“他们能从中捞好处,是因着依附圣上的权利。若是圣上无心于此,他们也难以从中捞到好处。不过是一群跟风的蛀虫罢了。”
庄良玉甚至翰林院此举简直就是新仇加旧恨,新仇是翰林院书库漏水,这群老家伙们被萧钦竹围着被迫干了三天三夜的活,旧恨——自然是指庄家与他们之间历来便不对付。
“父亲有何高见?”庄良玉问道。
庄道青又喝了一口茶,好似一点也不觉得这些人真能构成威胁:“只管做便是,他们不敢奈你何。”
……
很快,《群青集》问世,按照类别收录学子文章,一夜之间上架无数书斋店铺,掀起比去年更大的狂潮。
最早摆在国子监门前的只是样书,为的是方便学子们翻看,没想到惹来了宋坨村的麻烦。
但现在上架的书籍是重新排版过的,与市面上常见古籍的排版印制方式有所不同,一页能放下更多内容,然后还配了许多图样辅助理解,一上架便被无数学子哄抢。
其中一些比较精彩的文章甚至被人争相传阅,一时之间,西都城的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群青集》的内容。
学子们还暗暗较劲,互相比谁的书销量更好,甚至定下目标,希望明年的群青论坛上能写出更好的文章。
在这些书籍之中,起初所有人都以为销量最好的应当是上三学的内容,但没想到最后卖得最多的竟然是下三学。
尤其是那些讲农耕,讲工艺的文章,甚至有人到书斋去问,能不能只单独买这一篇。
可想而知这种情形给那些一贯高傲的世家子弟们多大的冲击。
叶瞳龄是个另类,因为跟着庄良玉去过陵南,实地见到过生产救灾,这次写得文章也不是按他那个礼部老爹心意来的,直接就写了自己在农耕时节的见闻。
不学无术的叶家小四爷一下成了这些贵公子中销路走得最好的那一个,骄傲得尾巴都要上天去了。
庄良玉乐意看这些人互相不认输,互相打赌,好强争胜的模样。
新入学的女子们也羡慕,洛川郡主更有行动力,直接冲上来敲门,问她:“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也出书?”
庄良玉正忙着练字,头也不抬地说道:“等明年你们能参加群青论坛的时候就可以。”
洛川郡主恼火:“你明明知道我年后就要跟这群人一起参加春闱!”
庄良玉停笔,思忖片刻:“那你成功上岸之后再写一篇,我给你发个《群青集·特刊》,如何?”
“好!一言为定!”
庄良玉敷衍点头,继续提笔练字。
沉浸在喜悦中的洛川郡主突然回神,怒道:“庄良玉!你坑我!”
庄良玉抬头,微微一笑:“有劳。”
洛川郡主:“……”
她这辈子就是跟庄良玉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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