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序列编组是云城扫黑除恶领导组直属外勤,成员来自负责机场安保的特警中队,猝然遭遇嫌疑车辆,没想到吃了这么大个亏,一下子打出真怒来了。
自岳村一线疾速驰援两组,自上泉尾追的两组,四组人相距不到十公里,转瞬即到,警员们在C5组设卡处救起了两位受伤的,一位伤在肩上,另一位伤在腿上,唯一一位没受伤的避弹衣左胸的部位嵌了一颗子弹,这么高超的战术素质把现场领队都吓了一跳,急急向家里汇报。
“他绰号就叫郭三枪,一百米外不用瞄具也能打到狙击手的水平,伤员情况怎么样?”
“伤得不致命。”
“那注意了,现在嫌疑车辆在你前方被截堵后又返回来了。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打掉它。”
“是。”
简短的通话,现场指挥抹着一脸雨水,愤怒地大喊着:“车拖过来,搬石头,堵死路。”
两组警员横车的横车,搬石头的搬石头,再怎么说也是功勋中队,这么窝火的抓捕可让他们有点怒火中烧了。路未堵好,山拐角处又现灯光,有警员大叫,这头迅速分组,以树、地塄、车为掩护,连拉起了两道封锁。
“停车!”
步话里大吼着,“砰砰!”枪响着示警。
开在山腰处的车慢了,慢了,缓缓地已经趋向停了,七八支手枪、微冲指向了目标,几十米的距离,只俟到了射击距离,来一个乱枪逼停。
车里,肩上已经挂花的米向军睥睨地笑了笑,笑容有点邪,有点绝望,有点恶狠狠的,似乎在思忖着最后的拼命一搏……
几分钟前,车冲过了这个关卡……
“跑不了了,妈的。”郭三枪回看了一眼,恨恨骂道。
米向军又是羞愧又是惊惧,他歉意道:“三哥,我连累你了。”
“扯淡,我们迟早死路一条,谁也连累不了谁。”郭三枪意外地很淡定。
“怎么办?”米向军问。
“分开跑,路肯定被堵死了,我往西,你开出几公里往东。别回老贯窝了,出事了。”郭三枪道。
“三哥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
郭三枪似乎愣了下,黑暗中看了看米向军,然后艰难地说了句:“谢了,兄弟。”
话毕,一开车门,纵身跳下了车,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中。
米向军一加油门,轰声继续前行……
十几分钟前的事一闪而过,米向军已经来不及后悔,也没机会恐惧,他卸了弹匣,只有两发子弹了,今天是接应并没有准备充分,仓促应战,闯过两关已经打得只剩子弹两颗、炸弹一枚了,而这些土炸弹他最清楚威力,吓唬吓唬普通人还行,对这些全副武器的警察根本没有威胁。
“车上的人听着,你被包围了,马上下车投降。”
“车上的人听着,你被包围了……”
对方像猫戏耗子的声音响彻在雨夜的荒郊,米向军看看车一侧的山坡,另一侧几米高的岩壁,再往远处黑暗中肯定是大山深沟,猿猴愁攀飞鸟难渡,他脑袋重重靠向了驾驶椅背,嘴里嗬声轻咦,像放弃了,又像在舒缓极度的疼痛。
黑暗不可视,可却能清晰感觉到那种彻骨的疼痛,他伸手,轻轻摁向胸前锁骨以下某个部位,火灼般地疼痛,摸上去黏黏糊糊的,肯定是血,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生命在慢慢流逝的那种虚弱感觉。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恐惧或者悲伤,只是有点惋惜,有点后悔,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钱,大把大把的钱,自脑海里一闪而过,仿佛拼命追求的东西此刻觉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很奇怪,他居然慢腾腾点上了一支烟,惬意地、狠狠地抽了一口,火光的明灭中,包围他的警员甚至看清了他的脸,一条自额上而下的血迹宛然,让这张脸显得有点狰狞可怖。
战场,出现了奇怪的静默,指挥部里静静地观摩着,一时没有采取行动,毕竟一个活口比一个死尸更具价值……
三公里外,两辆车自后面包抄上来了,疾驰在山路上的越野车溅得处处是泥,湿滑的山路出了几次险情,司机满头大汗,车里的警员都紧紧地握着横杆,这路上,一不小心可就是个车毁人亡的结果。
七公里外,好汉坡上,A序列编组也奉命向上泉村一带集结,围捕嫌疑人,这时候武燕却和邢猛志起了争执,一个要奉命赶赴目的地,一个却要原地驻守,后车等着他们,在催着他们上车,车下的却还没有吵出结果来。
“不用去了,路滑太危险。如果围住了,白去;如果没围住,也是白去。明知道白去,去干什么?”邢猛志道。
“你心里有没有点纪律意识啊?”武燕怒问。
“盲从不等于服从。”邢猛志道。
“你是根本没纪律意识。”武燕斥道。
“那我问你,C5到C7两个组拦截位置相隔十一公里,这路地形几百米就看不着车了,你怎么能保证郭三枪还在车上?你忘了他最擅长的技能?我想他会以他最擅长的方式逃跑,而不是据守一辆车和警察对峙。”邢猛志道。
这一下席双虎明白了,一挥手让车走了,俯身问道:“山地追踪,再来一次?”
“大哥,你难为我吧?现在下着雨,如果他真是半路跳车,那就蛋疼了,只能靠这玩意儿撞运气了。”邢猛志摇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台手持式热成像仪,在野外很好用,林子里的兔子树上的鸟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红点。
席双虎拿不定主意,向家里如实汇报着:“聂处,C5到C7两个组拦截位置相隔十一公里,是不是中途有变故?”
午马市指挥部,比对着简短影像的技侦眼睛一直,发现问题了。
同一时间,云城指挥部,邱小妹一下子被点醒了,惊声说着:“程总队,他在拖延时间,第一次冲卡主射在副驾,射击极准,而第二次冲,几乎就是胡乱放枪……郭三枪不在车上。”
程长峰闻言不再犹豫了,拿起步话指挥着:“突击,不论死活。”
同样在这一刻,米向军深深一吸,烟快燃尽了,警察的喊话声又起,他呸地吐了一口,连烟蒂一起吐掉了。看着眼前的路障、雨幕,还有躲在隐蔽处的枪口,他蓦地动了,一扬手土炸弹扔出了前窗,跟着猛踩油门,呜一声发动,另一手“叭叭”放了两枪。现场的执法记录仪清晰地拍到了他最后疯狂的样子。
“嗒嗒嗒……”
“砰砰砰……”
手枪、微冲,子弹像雨点倾泻向了冲关车辆,那失去方向的车保持着速度越走越快,在第一个路障上蹦上了石头,车身倾斜,侧翻,然后滑着,咣一声撞到了拦载警车上。
包围的警员围拢上来,枪口直指,战术手电的光线下,身上、脸上密布弹洞的嫌疑人脸倒伏在副驾的位置,两眼圆睁,弹洞处血汩汩冒涌,死相狰狞。
“车里只有一个人,不是目标。”
现场指挥仔细辨认了很久,汇报了这一信息。
两个指挥部一片哗然,瞬间失望的情绪蔓延开来,情急之下,云城、午马两市指挥员视频讨论上了……
“老聂啊,我们还是低估了郭三枪的能力。”大屏幕上是程长峰忧虑的脸,表情是咬牙切齿,这几乎是离郭三枪最近的一次了。
“这种危急情况,嫌疑人会选择最擅长的方式逃逸和隐藏,而郭三枪就是山里人,比任何人都熟悉山区,这下就难了。”聂敬辉同样忧虑的脸,两人在视频里面对面,同仇敌忾,却同样无计可施。
“这一带离瓦窑寨很近,有没有可能回去?”程长峰期待地提了一个想法。
被否定了,聂敬辉直接摇头:“绝不可能,他对危险的嗅觉很灵敏,应该知道出事了。”
“被劫持的司令婕好像不在车上。”孙进主任插了句。
“这个人原本看似个棋子,不过现在是棋眼了,不管是枪案、胡浩涉黑案,还是文物走私案,应该都有他的份,要是找到这个棋眼,可能所有的案情,就都迎刃而解了。”聂敬辉幽幽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下这么大雨,山地什么路?光淤泥半尺厚,咱们的外勤车都出两起交通事故了,现在击毙米向军的现场是距离上泉村四公里的路面,海拔两千二百三十二米,方圆十公里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山脉的沟谷,而我们外勤组,还散布在乡路沿线,这大晚上的,怎么搜捕啊?就向武警部队求助也无济于事啊,况且也来不及啊。”程长峰道。
“总队长,我知道,我在想,是不是还有其他方式……”
“什么方式?”
两人谈话进入死胡同时,一个奇怪的传音插进来了,云城负责的邱小妹嘘了一声,她说了,这是个单向传输,另一方请求的,一听声音,一下子勾起在场技侦的兴趣了:“不要急,不要慌,干饭吃了还有汤,特警训练的场地可没有这种山地,也对付不了这种深山老林里的悍匪,都告诉你们了去也白去,现在信了吧?”
是邢猛志嘚瑟的声音,闻言让几位指挥员有点脸上发烧,程长峰愤愤低声骂了句:“这小兔崽子,背后净说坏话。”
下一句是席双虎在问了:“咱们等这儿有用吗?他不往这个方向跑,不也傻眼了?”
“往北到镇上,基本就是人口聚集地方了,用屁股想也知道那儿肯定是警力严密布控,他怎么可能去送死?”邢猛志道。
武燕插进来了:“喂,就你能啊,往北不行,这里也不止一个方向啊。”
“所以我们在最高处等啊,旱不入林、雨不进谷懂不?这意思是,旱季别往林里钻,没准会被饿极的野兽袭击;雨不进谷就更简单了,万一碰上山洪泥石流自然灾害,都不用咱们找他,自己就找死了。你说他山里长大的,能不懂这个?”邢猛志道。
“那会走什么地方?”席双虎问。
“会沿着山腰或者山脊走,安全。山脊的可能性会更大。”邢猛志道。
武燕在驳斥了:“找个山洞钻不行啊?”
“行,但是他不会选择,因为马上面临的就是散兵线似的搜索,天一亮,他可就真不好跑了。”邢猛志道。
不管对不对,邢猛志无可辩驳地把席双虎和武燕给说得再无异议了,可最大的问题是,人呢?
“咱们等了多大会儿了,人呢?”席双虎等不及了。
“十几分钟了。”武燕道。
“急什么呀,家里反应过来还早呢,这种地形和气候太特殊,外勤可能还没有经验,毕竟像郭三枪这种人也很少见……哦,有影像。”
“啧,你会不会看热成像仪,这是头野猪,哟,也在山腰上拱着。”
“对呀,野猪都知道走山腰,就你不知道。”
“你在骂我,我跟你急啊。”
“呵呵,我现在就揍你,你都不会跟我急,你是急着找不着郭三枪呢。”
“这……算了,我服了你了……武姐,你和他搭档,就没有发了火揍他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他很欠揍,你应该揍得他不轻啊。”
“我没和他搭档过,他以前在毒贩窝里混,理解一下啊,你看他身上匪气这么重,归队还没几天呢,心理测试一直过不去,心理医生一直评价他有暴力倾向,好像叫什么应激创伤后遗症。猛子,是什么来着?”
“那都是扯淡玩意儿,一个没摸过枪、没抓过人、没受过伤、就在办公室看书本的心理医生,有资格评价一线摸爬滚打的警员吗?我就不信他能理解我们抓捕时那种紧张心态,那紧张刺激得多厉害,我屁股上被土炸弹划拉了好几个口子,当时都不知道疼……暴力倾向就更扯了,今晚击毙了三个了,警察不就是暴力机关,温柔给谁看啊?”
这番对话回**在两个指挥部里,数位指挥员和数十名技侦倾耳聆听,听得五味杂陈,一直以来紧张凝重的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淡化了,甚至听得话里有点幽默的意思,让人会心一笑,却又笑不出来那种,毕竟,从事这个职业都有感同身受的苦涩。
“他们在什么位置?”程长峰出声问。
“坐标显示,应该在距离上泉村直线九公里的位置,西南方向。”邱小妹道,这三位已经脱离了驻守地,找到了一个制高点。
“热成像仪可以捕捉到影像吗?在这种天气下。”程长峰问。
“应该可以,热成像仪的工作原理是以物体表面温差为基准显像的,只要没有被其他物体遮挡,那就应该能发现。”邱小妹道。
程长峰环视一圈,无人出声,这种搜捕可闻所未闻,他心神不宁间,问着视频上的聂敬辉道:“老聂,你看呢?”
“这小子有点邪,等等看,兴许有机会,反正咱们现时什么也做不了。”聂敬辉道,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看着传话回来的仪器,那个在雨夜荒野现场的人,现在是所有希望所系,也是他最关心的了。
声音又响起来了,是武燕的牢骚:“这等到什么时候啊?你不会让咱们轮流举着这玩意儿找一夜吧?”
“不会,这儿距离上泉十公里左右,郭三枪跳车脱逃的地方,应该就更近了,一个小时差不多能走到这儿,如果找不到,或者真走了其他方向,那就没咱们的戏了。等着天亮搜捕吧,跑不了了,武器没了,弹药快光了,强弩之末谁逮着都是捡了现成便宜了。”邢猛志道。
“啧,你也是判断,说得这么肯定把我们都唬住了。”席双虎的声音。
“那是因为,你没有比我更肯定的判断,所以才被我唬住嘛,对不对?”邢猛志道。
“又开始贱了啊。”武燕道。
“不犯点贱不舒服啊,这大冷天的,干啥不好,我一辅警非跟着你们抓逃犯,原来在特巡大队混老觉得一天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意思,现在觉得,那真是幸福的日子。”邢猛志道。
“这点我倒是有同感,上警校时天天盼着成为真正的警察,等当了警察才发现,其实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还是当警校生的时候,没有任务压着,没有限期破案逼着,也没有这么严的条例管着。哎呀,回不去了啊。”席双虎叹道。
“俩傻老爷们儿,趴在泥地里,还有心情讨论人生。”武燕评价了一句。
现场没笑话,倒是后方笑声一片,这光景看来死马当活马医,医不活的概率太大了。聂敬辉都有点绝望了,他颓然拉了把椅子坐下了,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外勤现在一片混乱,上泉村抓捕现场几个组会集了,恐怕光把两辆倒翻和滑坡下的车辆拖上来就到天亮了,他翻查着警力部署图,已经开始思考布置搜捕方案了。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天籁般的提醒:“快看,这是不是个人?”
“我看看。”席双虎的声音。
“我看看。”邢猛志的声音。
很快现场的影像传回来了,在虚拟化的热成像屏幕上,闪着一个人形的影像,隐隐约约,这个影像惊得邱小妹从座位上跳起来了,惊呼:“是个人,就是个人……不,这种地方这个时间,绝对是郭三枪。”
“注意,坐标点无名高地,发现嫌疑人,各组开始向他们靠拢。”
“全体都有,跑步前进,不得乘坐车辆。”
“各组开始报告你们的方位,行进速度。”
步话里,瞬时乱了,协调的声音和汇报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让人理不出头绪的那种慌乱,偏偏离目标最近的地方,安静了,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靠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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