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硫磺味道的火墙终于还是熄灭了。
面具背靠着围墙, 双肩上的头颅虚影已经消失,脸颊上却留下了撕裂一样的痕迹,再加上七窍流血,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很符合“魔鬼”的可怖形象, 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列文阴沉着脸走过去,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 上手就是两记耳光:“锁起来!”
面具未做丝毫反抗, 任由两个行刑者把他用神术锁链捆了起来,只是笑了一下。
列文更恼火了:“主宽恕你的罪行,拯救你的性命,让你成为祂的守夜人,你却帮助女巫逃跑,真是本性难改!”
“大人——”面具仰起头来对他又笑了一下, “我永远记得是你把我从火刑架上救了下来, 但我自成为守夜人以来, 一直都是尽心竭力。而妮娜,她明明是得到神恩的圣女, 怎么现在又变成女巫了呢?如果她是女巫, 主为什么不剥夺她的神恩呢?”
第298节
列文反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 却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妮娜是圣女还是女巫,难道他不清楚?怎么剥夺神恩?让主来?主在哪儿呢?
这要再说下去,可就成了质疑主的存在了。
所以列文都不敢再往下说了, 而是转头怒瞪两个行刑者:“还不把他带去地牢!”
两个行刑者平白地挨了一句骂,却也不敢吭声, 连忙拖着面具走了。
这里列文也是一肚子的气。面具整整把他们堵在门口十多分钟, 妮娜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倘若她逃出去之后宣扬双塔里的事……列文庆幸自己在蝗群出现的时候做了那么一场戏, 否则现在就麻烦了!
当时他是为了抹平尤兰散播出去的谣言才硬着头皮那么做,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虽然他的声波可以不动声色地驱除蝗虫,绝对不会让蝗虫真来啃噬他,但声波影响的面积很小,并不能保护农田。
说到这个,列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能力很强,可能影响的距离却很短,几乎是超过十五米,就完全没有杀伤力了?
要是陆希知道他的疑惑,就会有答案:因为超声波在空气中的衰减太快,所以距离稍远就不行了,反而是他的祈福魔法,在土壤中的作用范围更广。只不过列文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两者的区别,自然也就想不通这个道理了。
当然列文现在也没有时间纠结于这件事,他只是十分之庆幸,自己当时赌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蝗群大部分都飞走了,但反正结果对他是有利的就行了。
但是,蝗灾虽然躲过,旱灾却不能推脱。黄金领今年的田地,能收到往年的三成就算是好的,他必须找一个替罪羊出来,才能甩脱自己的责任。
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尤兰和面具,一个女巫一个魔鬼,足以转移所有人的愤怒,能够让他熬过这一关了。
而且,烧死面具,妮娜也不会好过,而且还能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圣女们,让她们看看反抗审判所的下场!既然进了双塔,就老老实实的接受安排,跟守夜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谁再敢想三想四,尤兰就是榜样!
唯一的问题是,烧死尤兰,跟她结了血契的毒液也会受到影响。
列文沉吟着,去了伊丽莎白的房间。
自从黑翼死后,伊丽莎白还住在原先的房间。对外她的身份仍旧是没有守夜人的单身圣女,但实际上,她已经跟列文结过血契了。
刚才抓捕妮娜的时候,这个房间的神术阵也自动开启,将伊丽莎白锁在了里面,等到列文开门进去的时候,就见她坐在窗前,正不紧不慢地缝着自己的袍子,仿佛对于外头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自从黑翼死后她就是这个样子,也就是跟着妮娜学习圣光治疗术的时候才会跟其他圣女来往,除此之外几乎不走出这个屋子。看见她这副样子,列文心里的怀疑才慢慢地平复了下去,干咳了一声,问道:“你的治疗术学得怎么样了?”
伊丽莎白停下手,却并没有抬头,只看着自己手里的袍子,平平地回答:“还在学习。”
列文皱了皱眉。伊丽莎白固然老实,但这老实到木讷的程度,也叫人有些头痛:“如果再有血契的一方死亡,你能救另一方吗?”
“又有人死了?”伊丽莎白终于把目光转到了列文身上,“谁,谁死了?”
列文观察着她的表情,答道:“尤兰。”
“尤兰?”伊丽莎白的表情起了变化,“她死了?怎么死的?”
“散播谣言,还想暗杀教堂里的牧师。”列文随口说道,“已经决定明天烧死她。”
“散播谣言,暗杀牧师……”伊丽莎白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
列文反问:“你跟着她们学习圣光治疗,难道不知道她们暗地里搞鬼吗?”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木然地回答,“每次她们都只是在讲那些知识,我没有听到谁搞什么鬼。尤兰只是脾气坏一些,她又能搞什么鬼呢?”
列文并不是很相信伊丽莎白的话。但伊丽莎白已经跟他签订了血契,说得俗一点,已经是他的人了,她还敢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呢?
尤其是,现在那两匹害群之马已经被他剔除出来了,想来那些被煽动的年轻圣女也都会老实了。在这种时候,伊丽莎白倒是很适合去安抚一下人心。
这么想着,列文口气便和缓了许多:“算了,她们也是防着你——总之,你考虑一下,怎么医治毒液。”
“挺难的——”伊丽莎白仍旧用那种没有什么起伏的口气说道,“圣光对守夜人是有伤害的,一边治疗,一边受伤,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尤兰真的——”
“你是想保住尤兰?”列文阴沉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告诉你吧,不光要烧死尤兰,明天还要一起烧死面具。妮娜逃出去了,但是烧死面具,她也不会好过。到时候没有人给她治疗,我倒要看看她自己能不能救自己。”
他往前走了一步,俯视着伊丽莎白,仿佛一座翻不过去的山一样,极尽压迫之意:“伊丽莎白,你要知道,主让你们成为圣女,就是赋予了你们责任。以前你做得很好,以后还要这样。不要被别人蛊惑了,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教会和审判所都不是你们能抗衡的,那些心思只会害了你们自己,就像现在的尤兰一样!桀骜不驯,好好的日子不肯过,一定要闹出些事来,结果怎么样呢?”
伊丽莎白的脸色惨白,轻声说:“可是她是圣女,不是女巫。”
“那又怎么样呢?”列文终于不再掩饰。他额头上两个浅浅的凸起开始快速生长,片刻之间,一对黑色的角就出现在他头顶。
这对角不是角质的,倒更像是蝙蝠的一对长耳朵。列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角,淡淡地说:“现在如果有人去说我是魔鬼,你觉得外面的人会相信吗?”
伊丽莎白咬紧了嘴唇。外面?双塔大教堂门口还挤着来祈祷的平民呢,他们都是冲着列文这位“神之使者”来的。
“那么教会里的人呢?”列文又往前迈了一步,“他们会相信谁?”他晃了晃脑袋,那对角又缩了回去,只剩下了皮肤上两块黑色花纹,在头发里并不明显。
伊丽莎白还是一言不发。这还用说吗?列文掌握双塔大教堂这么多年了,教会当然是会相信他。
甚至——恐怕教会知道了他的身份,也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好像这些守夜人,教会一边宣传着魔鬼是万恶之源,一边不还是承认了审判所的存在吗?因为审判所,能替他们做一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事情。
有用,就能够得到承认。这就是事实。
当然,圣女也是有用的。但是圣女的有用,就太廉价了一些。最主要的就是,圣女有用,却没有权力。看看教会之中,这么多女性教徒,又出了几个女神官?而最终能够成为圣徒的,也只有卡蒂亚圣徒一位女性。
圣女,需要力量。伊丽莎白此时算是深刻地理解了妮娜常说的话。可是已经晚了,妮娜失败了,尤兰要被处死,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这些圣女们呢?
列文俯视着伊丽莎白,笑了一声:“所以,我说她是圣女她就是圣女,我说她是女巫她就是女巫。更何况,她虽然不是真女巫,但面具却是真的魔鬼,还有谁会怀疑呢?”
伊丽莎白沉默良久,才轻声说:“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医治毒液的。”
列文却忽然后退了一步:“不用了。我再给毒液契约一个圣女就是了。反正尤兰死了他也要再契约一个圣女的,不如现在早点让他契约,免得你治不好,再损失一个守夜人。”
伊丽莎白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你,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医治毒液……”列文只是来试探她的,试探她跟着妮娜学到了多少,试探她是不是也怀着二心。
列文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明白就好。老老实实的呆在双塔,等我成为圣徒,也不会亏待你的。”
伊丽莎白很想朝他的脸上来一巴掌,但她知道她根本就打不到列文。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仍旧平板地说道:“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不结契的圣女了,要到哪里去找……”如果一时找不到,那么尤兰是不是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列文眯起眼睛。这确实是个问题。今年被旱灾这么一闹,他也没能在王都教区里搜罗到新的圣女。但他随即就有了主意:“先把珊多拉召回来就是了。”
“珊多拉?”伊丽莎白愣了一下,“她不是要跟王子……”
“签订血契之后一样可以跟王子订婚。”列文毫不在意地转身往外走,“她这么忠心,不会不愿意的。”至于说王子会不会愿意要一个有了守夜人的圣女——啧,王子想要那个王位,还需要他的扶持呢,一个靠着香薰蜡烛才能活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想或者不想。
他走出去了,只剩下伊丽莎白站在房间里,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了,珊多拉居然是列文的人!尤兰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八成就是珊多拉告的密,毕竟之前,她在学习小组里一直都是表现特别积极的,尤兰也很看好她……
但是现在,珊多拉也仍旧没有逃脱跟守夜人签订血契的宿命——呵呵。伊丽莎白想讽刺地笑一声,但又没笑出来。珊多拉也不过是想摆脱被关在双塔里的命运,她再可恨,还有列文可恨吗?
但是妮娜逃出去了,她还活着,会不会,她还有办法呢?
被伊丽莎白寄予了最后希望的妮娜,这个时候正戒备地盯着对面的人:“猎犬?”
“还真是你——”猎犬从长云领返回,才进黄金领的领地,就先嗅到了妮娜的气味。
对妮娜,他从前是不大注意的。这个不安分的圣女在很多守夜人眼里都属于“异类”,只不过她不是他们的圣女,而跟妮娜签订契约的面具,却又对自己的圣女格外维护。所以大家看不顺眼,却也没说什么。
但是他到了长云领之后,才知道妮娜居然是女公爵的好友!
这个好友,猎犬可绝不会傻到只以为就是曾经做过邻居的那种。所以这个妮娜的“不安分”,那显然是有原因的了……
而且这次,他还有一封信要捎给妮娜呢,只是没想到这信不用捎去王都,在黄金领这里就见到了人,还这么一副狼狈相。
“露西的信?”妮娜直到把信拿在手里,才肯相信。
这个也不怪她,陆希上次来王都,虽然两人能够见面,但说话毕竟不方便,陆希也不能把长云领所有的事情都给她讲一遍,只能捡着与两人有关的,最重要的事情说。至于猎犬——被陆希给归为“不重要”那一列了,毕竟当时,她还没打算放猎犬返回双塔。
“你这是怎么回事?”猎犬打量着妮娜,当然也看见了她手里的枪。他在长云领见过类似的武器,妮娜手里拿着这个,显然是刚刚跟什么人战斗过。
妮娜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疲惫地靠在了一边的树干上:“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你——又是怎么回事?”猎犬对教会的信仰可不比从前的面具逊色,为什么会替陆希给她捎信?
两个人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猎犬干咳一声,有些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现在不叫猎犬了,我叫卡尔,是女公爵的下属,这次回来,是想把丽希带去长云领的。虽然现在还没法解除血契,但在那里她至少可以过得自在一些……”
“你要离开审判所?”妮娜不敢相信地问。
猎犬当然看得出她的不信任:“是的。我是夏国后裔,但是夏国根本不像教会说的那样是跟魔鬼勾结才被灭国,夏国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才选择了牺牲,我不是什么堕落血脉,更不是万恶之源,我不需要赎什么罪,因为我本来就没有罪!”
妮娜有些震惊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她才相信了——这样的话,只有接受了陆希思想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我也想离开双塔。”妮娜也吐露了实情,“我想带着所有的圣女离开双塔!但是被列文发现了,现在尤兰被抓,面具也——他掩护我逃跑,应该也是被抓住了……”
“面具——”猎犬不禁嘀咕了一句,“他居然会掩护你……”
“你不也醒悟了吗?”妮娜反问。
“我——”猎犬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那现在怎么办?我可以送你去长云领。”
“尤兰和面具还在他们手里呢!”妮娜有些焦躁,“我怎么能走!列文一定很快就会杀了他们——我猜,他会以处死魔鬼和女巫的名义把他们烧死,这样就能把旱灾的罪名推在他们身上了!”为了毒液的安全,列文也许不会立刻处死尤兰,但面具他是不会客气的。而且杀死面具,她也会因为血契遭受致命伤害,一举两得,列文又怎么会放过呢?
猎犬沉默了。妮娜盯着他:“你愿意帮助我救人吗?”
“救人的话……”猎犬终于说道,“可以。”他永远记得是列文救了他,如果没有列文的治疗,他早就因为心脏病而死掉了。虽然教会欺骗了整个世界,但……可是如果只是救人,那他是可以的,他也不想再有圣女和守夜人被审判所处死了。
“我本来就准备回双塔……”女公爵给他的那张配方现在应该派上用场了,“我可以混进去,先打听一下情况。但是你自己在外面能行吗?”
“当然可以。”妮娜挺直身体,“我会躲起来,等你的消息。”现在露西远在长云领,即使想求援也来不及了,她只能跟猎犬一起拼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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