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勘最近有些麻木,甚至抑郁。
为了给在燕云征战中亡故的军士多争取些抚恤钱物,他没日没夜地在皇帝、西府、东府以及三司衙门之间来回奔波。
可让他感到心寒的是,皇帝从一开始的允诺,渐渐变成了敷衍和不耐烦,到最后,甚至都不肯再见他。
以至于在正旦大朝会时,连早已达成一致,给军士亲眷们最基本的抚恤衣粮都只下发了不到一半。
朝会上依旧歌舞升平、四方庆贺的盛世景象,让司马德勘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苦苦等待多年来到了这个位置,是不是真的选择对了。
朝会结束之后,出了皇城,司马德勘正低头想着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信封:
“尚书大人,定难军的那些苦娃娃们,还要麻烦您多多照顾一下。”
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司马德勘愣了会神。
“元……元将军?”
赵继迁过来,将信封微不可察地塞进他袖口。
“我现在不姓元,姓赵。这个……是给我外甥的。”
说罢,赵继迁便上了马车,没一会便淹没在了人海当中。
无数前朝往事涌上心头,司马德勘竟莫名地感觉轻松了不少。没选择上马车,他一路走了回去。
一进门,看到冯宽和司马斌一左一右,恭恭敬敬地的给自己拜年,司马德勘顿时心情大悦,笑道:
“小斌啊,子虚这会给我拜年,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早上不是才拜过么?”
“爹爹,早上我看您不怎么高兴,还以为是时候不对呢……就多加了一个。
冯哥哥还说了,两个一起拜年,代表福寿成双。要是真哥也在,就更好了……”
司马德勘一时又高兴又感动,连忙吩咐管事大摆宴席。
“子虚,一会咱们喝点!”
“嘿嘿,大伯啊,说好了就一点哦!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两坛烧刀子,只怕您啊,一会就倒了。”
“哈哈哈,那酒确实够劲儿,可你小子哎,也太小看你大伯了。走走走,咱们去里头坐。”
司马斌鼓起勇气,“爹爹,一会我能不能……也喝点?”
“哈哈哈哈,我怕那酒坛一开,小斌你呀,直接就被熏晕过去了。”
司马斌一脸羞涩道:“爹爹,上次您喝醉之后,剩下那半坛……我一个人给喝了,完了我还背您回屋呢!”
司马德勘一愣,不住地摇头苦笑。
“你小子……我说那天怎么睡在了地上……算了,大过年的也懒得骂你。子虚啊,他喝酒是不是你教的?”
“大伯可不要随便冤枉人……”
冯宽连连叫屈,“虎父无犬子,斌弟,明明是跟您学的好吧!”
“哈哈哈哈……好一个虎父无犬子!
小斌,咱们爷俩一会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海量!”
“明白。”
司马斌赶紧往司马德勘身边站过去,逗得冯宽也笑出了声。
三人一边喝一边聊,一直喝到了两更时分,司马德勘先醉了过去。司马斌身子摇摇晃晃,一脸傻笑着还要干杯,冯宽笑道:
“差不多行了,大伯都睡着了。”
听到这话,司马德勘忽坐起身来,迷离着眼,掏出那只信封放到桌上。
“谁……谁说我醉了?
嘿嘿,子虚啊,之前朝会……我见到了你……亲……亲舅舅,这是他,他给你的……”
说完,司马德勘又趴伏在桌上,继续醉言醉语:
“想当年……你爹……娶你娘的时候,那真是……整个京城的人都为他们庆贺。那场面啊,简直是热闹极了……热闹极了……”
听在心里,冯宽一时身心俱震。
这时司马斌灌下一杯,马上也趴倒在了桌上,碎碎念道:
“爹爹……冯哥哥的舅舅……是不是,也是我的舅舅啊?好……好耶,小斌又,又多了个舅舅了……”
冯宽哑然失笑,忍不住起身哼唱道: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两人很快鼾声如雷。
冯宽摇头起身,走到司马德勘旁边,见桌上确实有个黑色的信封,触之温润柔滑,忽然便想起了那个世界里的真皮钱包。
拿在手中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封口,司马德勘一个翻身,冯宽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没让他滚落到地上,扶着他继续趴好。
把信收进怀中,出去叫来管事,将两人各自背回房间,招呼他们睡下,随即告辞匆匆离去。
武当山。
唐太顺为了与女儿相聚,早早就从成都出发,可一路遇上风雪,又没了机灵的李顺看路,一路兜兜转转,终于在除夕前的一天赶到了山上。
众人齐齐在唐冻院子里的彩棚下欢聚,这一次,张符元也加入了进来。
原本气氛其乐融融,忽然黑夜变成白天,张符元瞬时移步到峰顶断崖边,望着西北方向沉默良久。
等到白光消失,唐太顺以为没事了的时候,郭奉天等人又被唤去了真武殿,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再回来时,眼见唐太顺一边喝着酒,一边往小黑面前的盆里倒,自言自语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唐冻不禁有些心疼。
“这么晚,师父师兄们都去歇息了,小丁,你扶我爹回屋吧。”
唐太顺笑着摇头,摇摇晃晃起身,唐冻连忙过去扶住他。
“你之前不是说,明天要下山去一趟京城么,这个样子怎么行?”
“嗨,又不用我自己走路,躺着……都能到。小冻冻,你担心什么?”
唐太顺坐下,见赵小丁将彩棚边上的围帐合上,又重新生好了炭盆,不禁笑道:
“你这娃娃也不错,不比那冯小子差。”
唐冻笑道:“那小子要是有他师兄一半的努力,说不定,现在都能赶上大师兄的修为了。”
“嘿嘿,我这回去京城,准备好好看看地方,以后啊,就在京城长住了。”
唐冻皱了皱眉,“老爹,你准备搬家去京城?”
“是啊,不过也没那么快。还要回成都,将那些田地铺子打理干净,还有一些生意要交割清楚,至少也要小半年时间。
唉,那边现在有些乱。”
“哦。”
“小冻冻你去睡吧,明天一早我就走了,不用送。等我搬到京城,到这里就方便很多了,嘿嘿,我会经常再过来的。”
唐冻笑着点头,“哎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小丁,师父刚才给的那个烧火棍,放哪里了?”
“在我屋里呢!”赵小丁出去拿过来,递给唐冻。
“老爹,这个棍子,原本就是师弟的,刚好您给他带过去吧。”
唐太顺接过掂量一下,不禁哈哈大笑:
“你们也太过分了,以前让冯小子给你们烧火做饭,这烧火棍让我给他带过去,是为了让他不忘初心,别以后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坏蛋是吧?哈哈哈哈……”
唐冻本来还想解释,忍不住也笑出了声,“这个还挺沉的,别在路上弄丢了。”
“你放心。”
唐太顺带着三分醉意,“哼,听说那小子在京城喜欢上了不少姑娘。
我这个老丈人过去,准备拿这个好好鞭策鞭策他一下,绝对不可能丢!”
“唐太顺,你说什么呢?快滚去睡觉!!”唐冻稍愣一下,怒不可遏地骂道。
“哎呀我好像喝多了……怎么有些晕晕乎乎的……小丁,刚才……我说了什么来着?”唐太顺杵着烧火棍,摇摇晃晃走了两步。
“太爷,您……刚才好像是说……冯师弟喜欢师姐。”
“赵小丁!!”
唐冻横眉冷对,仿佛下一瞬就要暴走。
“啊啊啊,师姐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忽然想起来,伙房里面还炖着肉骨头呢!”
唐冻一头黑线地目送他飞速跑出院子。再一回头,发现刚才还醉醺醺的唐太顺,也早已进了屋,连门窗都锁上了……
初七这天的晚上,唐太顺赶到京城之后,并没有选择去敦厚坊的唐家铺子,径直去了恭安坊。
饭后,冯宽和孙思邈、陈志、岳小明四个在厅堂打麻将。
果儿在角落忙着清点贺礼,萍儿在旁边写着回贴,小夜在教素儿下棋。
听到敲门声,一时都没人肯动。
“阿宽……好像有人敲门。”孙思邈摸了一张牌,笑道。
“萍儿。”冯宽顺口叫了一声。
“公子,我刚刚才写到一半……”
果儿同样焦躁道:“公子也别喊我,不然又要重新数一遍了。”
冯宽眼睛继续盯着牌桌,转而笑道:
“咱们俩最最帅气的药离兄,等我这把牌胡了,明天给你集齐唐三藏五人取经的糖人!”
药离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画册,一边往外走,一边无语纠正道:
“那五个,就只有一个是人,阿宽哥,以后可别再说错了。”
在门外等待片刻,门开之后,看到一脸淡然、面容清秀的药离,唐太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位小公子,请问……这里是冯宽,冯子虚的宅邸么?”
“我不是小公子。”
药离指了指头顶的匾额,“我叫药离,这里是扶云居,不过……里面确实有个叫冯子虚的人。”
唐太顺愣了一下,忽将烧火棍往地上一杵,朝内大吼一声:
“冯子虚,你给我出来!
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你他娘的,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
冯宽摸上最后一张牌,一脸激动,刚刚站起身来准备揭牌,听到这声音,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麻将当即滑落在地,岳小明就势搅乱了牌桌:
“子虚啊,你快说说,是不是又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别怕,哥哥陪你去,都衙牢房现在空得很呢!”
“我……”
“我什么呀我,子虚,你最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人?或者……又祸害了谁家的姑娘,把人家给抛弃了??”陈志忍住笑,一本正经道。
“阿宽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天能看到你真实的一面,我还蛮开心的。”
孙思邈一板一眼地说完,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萍儿手一抖,望着刚写完的一张礼帖上的巨大墨点,人呆住了。
果儿一直盯着繁杂物什的眼神,忽然也涣散开来。小夜、素儿纷纷眨巴着眼睛,一会看看冯宽,一会望着屋外。
只有药离,依旧是一脸淡然。
“这位大爷,你再不进来,我可要关门了。”
“太顺爷啊~你真是我大爷!!”
光明寺后门边上的幽静小居,原本是属于赵元休的私人禅房,最近却是变了样。
赵元佑与赵元休一起,已经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七天。
每天卯正,门口都会准时进来一名年轻的起居官员,一直要到子时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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