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重新关上,没一会又被撞开,整个茶楼似乎都被灌满了风雨一般,冯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抬额侧目看去,但见一灰白发须、拄着竹杖,长相阴冷的老人正冷眼环顾四周。暗骂一声,他又赶紧收回目光。
那人完全没搭理店小二,直接上了楼去,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清冷又清晰的拄地声,仿佛要向所有人宣告他来了一样。
“这逼装的……有本事了不起啊?”
声声入耳,隔着距离,冯宽忍不住碎碎念了两句,“有种,你把这楼梯直接捅出个窟窿眼来,哥哥我就佩服你!”
“嘭!”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传来。
冯宽感觉整座酒楼都在微微震动,抬头往上一看,只见那竹杖从梨木楼梯板底下穿出来小半截,仿佛是一把尖刀,插在豆腐块上一样。
冯宽吸了吸鼻子,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喝茶。
“一前一后……这怪老头,不会是专门过来见杨青的吧?”
面上认怂,冯宽八卦之心仍旧跳跃不止,“嘿嘿,哥哥不看,稍微听两句,应该不过分吧?”
自从上次井底突破之后,冯宽惊奇发现,自己体内真气可以随意念而动。
也因此,他变得愈发的耳清目明起来,不仅能听到方圆十丈的细小声音,夜晚还能视如白昼。
在成功偷听到萍儿、果儿的几次私房话之后,冯宽开始有些欲罢不能。
不过一直到现在,他还没在外面,找其他人试验过。
意念骤起,真气微动,二楼雅间的说话声音,渐渐传入冯宽耳中:
“鹿长老近来可好?”
“你说呢,我都快憋死了!”
“集丐帮之力,也查不到是谁下的手?”
“我可不想脑袋上,也被人无缘无故戳个窟窿,不提也罢。”
鹿长老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这么多年,咱们一共也没见几次,请我来,所为何事?”
“秦楼有个叫柳如烟的姑娘,长得不错,你们应该会喜欢。她还有位老母,给你们三天时间。”
“这种小事,找我做什么?”
“需要无声无息。另外,还有人也想要她们!”
……
听到这,冯宽脑袋仿佛突然炸开一样,整个人瞬间傻了。
刚好店小二过来,随口问道:
“客官,您的茶凉了,换壶热的?”
“哦哦……不用了不用了。”
冯宽如梦初醒,迅速掏了张银票出来,疯也似的冲出门去。
“哎哎,客官您的伞,还有,您还没给钱呢!”
店小二追身出去,一会摇头回来,才注意到茶杯边上的一张百两银票,整个人当即也傻掉了。
恭安坊沁园雨楼二层,柳如烟再次进到这间雅室,已然更加淡然从容。
她并不相信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经历了上次的事,知道依然有人还在乎她之后,总算多了份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室内没人,柳如烟摆琴调音,静坐闲等。不一会,帘后的赵烟萝笑道:
“不急不躁,不紧不慢,果然是大家闺秀。只可惜……”
不愿再听“弦外音”,她当即抢话问:
“要听哪一曲?”
“《雌木兰替父从军》。”
曲毕,赵烟萝点点头,似笑非笑道:
“再弹一曲《沉冤昭雪》。”
“不会。”
“很好,来人。”
赵烟萝也不拖沓,轻轻拍手,一会侍女进来,呈上一幅画给柳如烟。
看着画上戴着镣铐枷锁的父亲,脸上依旧挂着,让她感到安心又熟悉的微笑,柳如烟身心俱颤。
依旧躲在帘后,赵烟萝的语气开始变得生冷:
“画中之人,你可认得?”
“认得不认得,又有什么区别?”柳如烟冷冷回道。
“令尊大人清正一世,不应当有如此遭遇。只需把你知道的,如实再说一遍,即可扶柩还乡。”
“凭什么相信你们?”
柳如烟忽然激动而起,“过去了这么久,你们到现在才良心发现?一定要他们死了疯了,你们才满意了?”
赵烟萝沉默半晌,外面忽而一阵骚乱。只听冯宽在外面大声喊道:
“烟儿妹妹,你在哪里?是我!冯二哥来接你回家!!”
“你小子不要命了,还不快滚!”
紧接着传来的,是几个侍卫恶狠狠的呵斥声。柳如烟愣了一下,忽然泪如雨下,当即起身,朝着窗外大声回道:
“冯二哥,我在这里!”
赵烟萝苦笑一声,朝身后摆了摆手,起身,从后门出去。
一会透过暗窗,看着冯、柳二人在雨中相拥而泣,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羡慕。
“好啦好啦,再哭,雨要越下越大了!”
柳如烟破涕为笑,“我哭我的,你又哭什么?”
“我这是雨水好吧,我怎么可能会哭?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的,哈哈哈~”
冯宽抹了抹有些发红的双眼,转过身半蹲下去,“上来,冯二哥接你回家!”
“嗯!”
柳如烟勾住他脖子,“我帮你挡雨!”
“嘿嘿,抓稳了,咱们一会就到家!”
柳如烟还没太理解、冯宽口中“一会”的意思。一会出了沁园,忽然风急眼迷,不一会又雨消风散,等重新睁眼定神,一扇朱漆大门映入眼帘……
“冯二哥,这是……”
“这是咱家!”
冯宽停意止步,长舒一口气,冲她笑道:“烟儿妹妹你先下来,我去开门。”
一会领着她进门,去到之前杨应彩住的房间,“烟儿妹妹,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可以不?”
“我……”
“我就在旁边院子,离这里很近。哎对了,我让萍儿给你拿些衣物过来,先好好泡个热水澡,一会别感冒了!”
旁边院子,萍儿正记着账本,见冯宽湿漉漉的进来,连忙起身给他擦手脸。
“公子你呀,怎么这个样子?不是去侍郎府上读书去了么?”
“一言难尽。萍儿,之前跟你说过的烟儿妹妹,还记得吧?”
“烟儿妹妹?”萍儿皱了皱眉。
“就是之前的清姝,她现在叫如烟。我把她接家里来了,就住旁边院子。”
冯宽眼热心急道,“那啥,你先帮忙送些干净衣物过去,烧些热水……
哦对了,一路都淋着雨,先弄壶热茶过去,给她暖暖身子吧。其他的……萍儿你再帮忙想想,我去换身衣服。”
“哦。”萍儿嘟了嘟嘴。
柳如烟起身,见屋内装陈不凡,又闻淡雅清香,不禁有些发疑。
一转身,见萍儿端着茶站在门口,正朝自己这边看,又觉得尴尬,不知是继续站着保持沉默,还是重新坐下打招呼的好。
萍儿笑了笑,开口打破沉默:
“姐姐就是公子时常提起的柳大家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快喝些热茶暖暖,一会再泡泡身子,换些干净衣裳!”
柳如烟同样淡淡一笑,“有劳妹妹了,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萍儿即可。”
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被萍儿这样瞧了一会,柳如烟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到了晚上,大家围成一桌用饭,见冯宽与他们言笑晏晏,相处无间亲如一家,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
冯宽给柳如烟又夹了一筷子菜,却发现之前的菜她都没怎么动,碗里还是堆得满满当当,干笑一声,直接递到她嘴边:
“清姝,饭都快凉了,你再不吃啊,嘿嘿,一会都要进我肚子喽!”
看着冯宽那近在咫尺的温柔笑意,盯着面前筷尖良久,柳如烟双唇几次微微张开,又马上重新闭上。
最后实在勉强不下,只得轻轻道了声“抱歉”,起身离席而去……
一路追过去,冲进房里,发现柳如烟正在不紧不慢的换衣服,冯宽原本焦躁的内心忽然平静不少。
赶紧出去,在门外默默等待良久,很快天便黑了,雨势更大了些,渐渐地,他又开始烦闷起来。
“清姝……”
“冯公子,以后,还是叫我烟儿或者如烟吧。”
柳如烟换上自己还不没完全干的衣裳,出来到门边,客气笑道:
“刚才过来得急,能否借伞一用?”
“清……”
冯宽转身看着她,长叹一声。
“这里不好么?刚才人确实多了一点,也怪我没考虑周全。以后,咱们就在这边吃饭,不用再……”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柳如烟眼睛泛光,别过身子,“多谢冯公子。早上是我太冲动,我,这便回去。”
冯宽一把拉住她,“你刚才说的……我还是不明白。但有一点清楚,我一定要跟着你,之后都要和你在一起!”
柳如烟身一颤,“冯公子莫要忘了,现在……秦楼才是我真正的家。”
“那我就跟你回秦楼!”联想到之前酒楼的对话,冯宽毅然决然。
柳如烟没有再拒绝,冯宽给她穿上蓑衣、戴好竹笠,又向萍儿交代了几句之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去。
出了坊门,风又大了些,冯宽牵起她的手,并肩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两人都走的很慢。
行至洛水浮桥边,冯宽停住脚步,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柳如烟没来得及喊出声音,“砰”一声闷响,同样应声而倒……
“刘一棍,你他娘的有点东西啊!”
“那还用说?我就不明白了,不就一小娘们儿嘛,犯得着费这么大工夫吗?还让弟兄们淋了大半天雨。”
“呸呸呸,上次孙赖子怎么死的,你就忘了?赶紧卷走交差了事!
到了鹿长老那里,这小娘们儿才是真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哈哈哈……”
“哈哈哈哈……有道理,走走走!”
刘一棍扛着木棍,悠哉悠哉的往前先走两步,“哎你说,到时候除了鹿长老,咱们是不是……”
“是你妈!!”
话音未落,从身后忽然冒出来的冯宽,在他面门上又疯狂的补戳了好几下。
周围好些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去……
望着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刘一棍,原地怔了一会,冯宽慌忙抱起柳如烟风御而行。疏忽间过了桥,可马上又觉得不妥,赶紧又回身往北而去。
道政坊洞隐门小楼,胡风琴正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盒,悠悠叹道:
“和尚都不是什么好人啊,假的也能弄得这么真。”
骤然听到动静,她皱了皱眉,赶紧将水晶盒收好。刚刚重新坐下,便看到冯宽抱着一人推了房门进来……
“风姐姐……”
“你胆子真不小!”
冯宽从来没见过胡风琴发火,尽管这会,她只是音调比平时高了一些,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她那处于暴走边缘的隐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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