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的装修,那种很有格调的精致装修,最起码让勉强懂艺术的任明星很是赞叹的装修。
这是对伍士杰家或者应该说是陈文静的家的印象,花梨、柴檀等任明星能讲出若干种高档实木的名称来,不过可没有在意这个,同行的两位技侦加上禁毒出身的武燕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像耗子一样在家里转来转去,找着可能提供线索的东西。
半个小时过去了,几件旧衣、几双旧鞋摆到了屋子中央。
一个小时过去了,书房里若干东西被分拣出来了,《化工原理》《轻兵器》《数控车工(中级)》《空气动力学》《火控技术》《炸药制造原理》等,甚至技侦在这家伙的书房里还找到了四根样品钢管以及大量的手工绘制冲压线膛图纸,哪怕是玩枪出身的武燕也看得瞠目结舌。
“看来,这人就是地下兵工厂的机械师了。”一位技侦道。
另一位幽了一默:“这么刻苦,绝对能评个专业高工职称。”
“可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武燕叹道。
“再找找,看是否能找到指向性的线索。”一位技侦道。
两人又开始小心翼翼翻箱倒柜了,因为此次搜查是经过业主陈文静同意的,所以都很小心,要保证搜查完毕还不能给业主添堵,整个过程是需要录下来的。这个粗活儿就是任明星的了,好半天早胳膊酸了,他把摄录仪放到了柜子上,出来歇会儿,刚顺手想开冰箱找找,被武燕翻了一眼,还是算了,踱到厨房就着水龙头喝了两口凉水。
“哎哟哟,到啥时候,这东西说不定就是遗物了,找啥玩意儿呢?”任明星惯常的牢骚开始了。
蹲地上看的武燕道:“那可未必,这些物证,说不定哪件就是沉默的目击者,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明星,让你留省城你不留,来了还没干点活儿呢,又是一堆牢骚,你说咋合适吧?”丁灿四下瞅着,像是寻找什么。
“装什么大尾巴狼?打肿脸你也装不了胖子,马上回答,你在找的目标是什么?”任明星严肃一问。
一问,丁灿一愕,卡壳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目标。
这愣怔的片刻让任明星嗤笑更甚了,武燕泄气地席地一坐,痴看着物证道:“火山,你不老吹嘘喜欢破解犯罪分子的清奇脑回路吗?这次怎么破?”
“以前的技侦立足了实体的证据证物,现代的技侦已经把无中生有变为可能,你忘了总队可能还掌握了虚拟的证据啊。”丁灿道。
“那些账本牵涉的公司,肯定轮不到咱们查,聂处不说了,咱们的长处在发掘,排查有的是人干。”武燕道。
“其实现代社会一个个体想藏住秘密的可能性不大,现在有陈文静提供的原始账目,还有伍士杰常用的手机号,手机如果关联到了账户,或者有云存储之类的,那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顶多费点工夫,用不了多久技侦就能把他的每个生活细节都刨出来。”丁灿道,毕竟是网安待了半年,水平见涨。听得任明星紧张兮兮摸自己的手机喃喃道:“听完吓得老子赶紧把手机上小黄图片给删删……数你们这帮货最没底线,专挖人隐私。”
“拜托,你又不是嫌疑人,你怕什么?”丁灿道。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哎,也不对,别光你聪明,人家也不傻啊,现在干坏事谁不知道多准备几台手机?蠢货才拿着自己实名认证的手机号去作案呢。”任明星挑着刺儿。
这话像有魔力,让丁灿一激灵,武燕一怔,然后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起身,开始翻屋子里的角落。任明星纳闷地喊着:“嘿,嘿,发什么神经?”
“不解释,你的智商理解不了。”丁灿道。
武燕一笑附和:“高智商的人往往需要低智商的提醒,否则会忘了最简单的东西。”
“什么呀,你俩神神秘秘的。”任明星追着武燕。武燕翻着抽屉,手里拿着一物一扬道:“就这个,手机。”
“这儿也有一台。”丁灿从茶几里的翻出来一台,本来没当证物的,不过现在这个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了。
五人小组各翻抽屉,倒找出四部旧手机来,已经很久未用了,各自找着充电器连接上,丁灿掩饰着兴奋开电脑了,一位技侦问道:“旧手机啊?能有什么东西?如果重要,恐怕不会随便这么扔了吧?”
“在案发之前,这些都是疏忽的,制造枪械整整有一年多,只要其中有跟着他随身的手机,那就可能有线索。”丁灿道。
“嘿,对对对,我想起来,当时咱们追连天平就是这么追的,手机里隐藏的定位功能打开的话,可以记录下机主的行程。”任明星恍然大悟了。
“必须的,还是猛哥说得对,追冷回报大,这个冷门线索要能找到窝点可就好玩了。”
丁灿等着充电刚能开机,直接就连数据线了。
没有开机密码,那个绝对不是问题,看几个磨损的位置,然后六位数密码一排,对比生日、账户、身份证信息一撞库,不到一分钟,直接进入开机界面。
这不是技侦领域的技术,把两位技侦看得大眼瞪小眼,那句憋了很久“这合不合法”的话,愣是没憋出来……
云城至午马市高速路二十六公里处,邢猛志对着下水渠放了一泡水,另一头的华启凤已经把这个位置量好了。
距离路面四米四,栏高六十五厘米,外路宽两米四,路之间的土壤程度,可通行。
标注完这些抬头时,邢猛志已经走到他身前了,两人不约而同看着高速路外绵延的庄稼地、村庄,脸上愁色更甚。
“三个公安检查站,两处测速拍照,还有一处是坏的,一百多公里,就有六七处啊。”华启凤道。
“如果他们选择特定的时间段,在这种特定的地点把货运上高速路上泊停的车,那就躲过所有的设卡了,我们公安也不可能在高速上截停车流挨个儿检查啊。”邢猛志道。
实践告诉了两人这么一个真知,如果真要蓄意犯罪,天网能钻的不是疏漏,而是不止一处的大窟窿。
比如这里,那个村里修的村路几乎和高速路平行,路与路之间相隔不过几米远,停在这个位置搬运一下货物,也就撒泡尿的工夫。只要接上货一路不停地走,一小时出省,三小时跨省,以现在四通八达的高速路水平,用不了一天就能到达全国大部分城市。
“你感觉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多大?”华启凤问。
邢猛志想想,出声道:“非常大,违禁物的运输是个难点,警方的排查是随机的,总有碰上的时候。而这拨家伙一直没有被排查碰上,那说明他们肯定根本没有经过检查站,或者在经过检查站的时候,车上根本没有违禁物。”
“范围还是太大啊,这一段路已经找到第七处可传送货物的地点了,即便制枪窝点在三市辖区,但沿途三百多公里的高速路,恐怕能找到的接应点,也够咱们布控喝一壶了。”华启凤道,他解释说:“追捕的最高境界是一叶知秋、窥斑知豹,从最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发现踪迹,进而用最小的代价抓到目标。”
“师父,你咋也变性了,这么急躁,这才刚开始,你就想追到目标?”邢猛志笑着问。
华启凤收回目光,看着淡定如斯的邢猛志,哈哈笑了,一揽邢猛志的肩膀且走且道:“也是,戒急戒躁,这点你比我当年强。来,我开会儿车,好久没摸方向盘了。”
上了驾驶位置,华启凤要发动车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着邢猛志道:“我说猛子,告诉师父句实话,你心里有怨言吗?”
“什么怨言?”邢猛志愣了下。
“很简单啊,当警察拼命差点丢了小命,现在还是个辅警,能没怨言?”华启凤道。
邢猛志一笑反问道:“那师父你有吗?当警察拼了一辈子命,同事最高的都混到厅局级领导了,你还是退休才给了个副科待遇,就那么心甘情愿?”
被刺激了,华启凤抿抿嘴,发动着车,腾的一下子起步,边走边道:“有,一肚子怨言,老子破案如山,可干得越多毛病也越多,立功越多出错的概率也越大。我这辈子吃亏在一是没文凭,一到提拔就给刷了;二是吃亏在太较真,办案和办事的能力成反比,惹人太多,啧……其实也没啥怨的,一眨眼一辈子就快过去了,想想我那可怜的战友,都牺牲几十年了,我比他们强多了。”
“我也有,我爸上访十几年,老被派出所禁足,说实话那时我都有点仇视穿警服的,还跟着我那个哥混了一年社会,差点站到警察的对立面。”邢猛志笑道。
“走题了,我问你现在呢。”华启凤道。
“这么苦这么累这么难,怨言谁没有啊?还不都是坐下来喝酒骂娘,奔起来办案拼命,我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可能去改变别人的命运。比如,那些我们目睹到的受害人……总得有人站出来啊,上一次侦查接应我的队友把我挡在车后,他自己挨了一枪,他可没把我当辅警,而是当兄弟了。可能我就有怨言,也不好意思说了。”邢猛志笑道。
“你完了,被洗脑了。你可想好啊,说不定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华启凤笑道。
“呵呵,逗我呢?你可是个公认的没职称专家,想复制你的人生那难度可大了。”邢猛志逗趣道。
华启凤不屑道:“没啥好吹的,我这一生遗憾太多,恐怕是没机会完成了。”
“啥遗憾?没看出来啊!”邢猛志纳闷道,这老头外表看起来可浪得很,开车、喝酒都不比年轻人差多少,在作训队里是所有人的大爷。
“家庭,我那可怜的老伴啊,跟我过了一辈子提心吊胆的生活。我退了说好好过两年吧,她倒先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我有时就想啊,活着没法儿分身,死了我可分葬啊,一半骨灰陪我老伴,另一半陪我那些已经作古的警察兄弟,可这事也没法儿整啊,两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没人给办啊!”华启凤侧头看了邢猛志一眼。
邢猛志发痴地看着他,一惊道:“哎哟,师父你说啥不吉利话,你留遗言也别给我留啊。”
“老子命硬着呢,上追捕一线遗书都写过好几回了,切。”华启凤不屑道。
“呵呵……哈哈……”
“笑啥?”
“我咋觉得是命贱呢?”
“嘿,你个臭小子。”
华启凤伸手大巴掌扇过去了,捂着脑袋的邢猛志看到了前面的景象出声道:“师父,停停停,你看……”
车缓缓地停在应急道上,两人的视线内出现了这样一处奇景:远处桥畔是严禁行人进入高速的标志,一辆锈迹斑斑的破五菱神车违法停下了。标志下就站着俩村妇,一人扛袋,一人脚边两个大筐,她们连人带东西塞进车里,那车晃悠悠又扬长走了。
违法?那还叫个事?
严禁?哪能禁住了?
肯定是左近村里村民抄近路进城,司机给予方便而已,这看得华启凤哭笑不得评价道:“以后侦查除了大数据,还应该单列一项叫:群众智慧。”
邢猛志哧声笑了,笑得浑身乱颤,不过两人笑的时候,心里也越发确定一件事了:枪械运输久查不到的原因肯定也是因为采用了来自群众智慧演化的一种作案模式!
夕阳渐渐地沉下去了,天边晦暗的不知道是乌云还是夜色降临,那簇云被夕阳最后的余晖染上了一层金边,不经意瞥见,会让人登时惊为奇景。
“傻×,那叫火烧云,快下雨啦。”
秃轴沙哑的嗓子骂了油机一句。油机说了,咱老家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云,这不是好奇吗?
也对,汾南市那个污染的地方鲜能见到这种风景,秃轴同情地看了长相如同生化余孽一样的油机兄弟,笑得眼睛开花了,且笑且道:“虽然你傻了点,不过你高兴是对的,这是个好兆头。”
“下雨啥好兆头?”油机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了,龅牙一凸乐了,“好发一笔啦。”
每每下雨,路上查车的就消停了,越是雨路,反而走得越安心,那些他们认为是天敌的雷子在这个天气里一般也不会出来,所以每逢雨季,都是出货的黄金时间。
“必须的啊,这趟再干十来天就得歇了,抓紧时间多赚点,上次二米送了多少条知道不?三十多条,赚大了。”秃轴羡慕嫉妒恨地白活着。
“那货贼胆大,敢跑单帮,我一个人心虚啊,要不咱俩一起?”油机觍着脸求着。
“看杜总安排,别瞎提意见,让人觉得咱俩私下搞啥呢。”秃轴道。
正要说话的油机看到了目标,提醒着秃轴。秃轴摁了摁喇叭,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停下来了,车后座下来一个戴着草帽的,似乎给了摩托车手十块钱,然后挥手打发走,坐到了面包车上,草帽一摘,赫然是二米,米向军。
车掉了个头,往乡路上驶去,坑洼失修的乡路颠簸得厉害,油机回头看二米,咋觉得就颠簸也不应该把二米颠得脸上那么难受啊,他小心翼翼问道:“咋啦,二米?”
“雷子去咱们村查了,老子差点进去了。躲半路瞅了瞅,卧槽,十好几辆警车,我叔说了,别回去,一直打听咱几个人呢。”二米惊魂未定道。
“咋查的?外头顶多知道你叫二米,不可能知道真名,更不可能查家里啊?就宝马也交代不出来啊。”秃轴吓了一跳,这要被警察查家里,那就离坏事不远了。
“说不来啊,现在雷子厉害着呢,你看手机新闻,只要知道你这张脸长啥样,你就没跑,都不用人,摄像头就会自动报警。”二米严肃道。
油机一愣,不信道:“我以为那新闻是吹牛皮呢,那咋办?赶紧跑啊。”
“跑个球啊,就你这长相走到哪儿也报警,进个地铁让雷子查好几回。”秃轴斥道,一句说得油机无言以对,实在是太丑,进大城市没玩几天就被严重伤害自尊,然后又回乡了。训完油机,秃轴小心翼翼问着二米:“哥,你咋打算的?刚才还说快下雨了,能好好赚几把呢。”
“能咋打算,婊子都当了还想回来做处?贼船上了还想自己做主?就他妈现在不干,逮着该坐几年都少不了,还他妈少存多少钱呢。操心点啊,多操心没坏处。我看哪,又得查他妈好长时间了,咱们就别出山,在路上被堵住啊,一准没跑。”二米恶狠狠地道,前头那俩连连称是。
且说且走,说着山外的情况,说着家里的情况,敢情二米也是侦查归来,种种迹象给出了一个很不好的判断:风声太紧,加倍小心。车走走停停,夜色降临的时候车已经驶进了山区,两侧是数米高的乔木、比车高的丘陵、视线几乎看不出起伏的山脊,只有这种远离尘嚣的环境才能给他们些许安全的感觉。
昏黄的车灯越行越远,直至不见,又是一天过去了。
时间指向四月八日,是夜七时,天降大雨,滚滚春雷带来了一场喜雨,可对于专案组却不是喜事,这种天气会带来各种意外,通信信号受到干扰,外勤作业受阻,市区路堵得都无法正常行驶。高速上的也没回来,山体落石导致高速封路,沿高速勘查的邢猛志一组,在高速上被堵了整整一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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