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几天我就该走了。”
孙思邈笑了笑,“有件事我一直没说,之前来京城的路上,我救了一个人,后来又被光明寺收留了。
原本,我想等他身上的冻伤完全好之后再走的。谁知道前几天去看的时候,他的伤,竟然早就痊愈了……
我一直还认为自己医术不错,实在是误人不浅呐。此外,还拜会了京城的几位名医,也让我大开眼界,收益颇多。这次回去,我想静下心来,好好磨练磨练。”
颜直马上举杯,郑重道:
“孙先生,老夫敬你一杯。”
“岂敢岂敢……”
“有什么不敢的!想当年,老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哪里会有如此的心境,了不得,了不得啊!”
冯宽也起身举杯,“阿邈当然了不得,我还等着你的千金方早些问世呢!加油,我敬你!”
陈志、岳小明也一同起身,“子虚,我们刚才听老先生说了,你也了不起!”
其余人也都起身,萍儿笑道:“你们就不要再夸公子了,他一会尾巴就翘上天。”
“我又不是猴子,哪来的尾巴?
冯宽大笑,“说来,这次最不容易的还是老师。来来来,素儿小夜也一起,咱们一起敬老师,敬阿邈,敬大义,敬梦想!”
“敬大义!”
“敬梦想!!”
众人刚刚坐下,杨青忽然闯了进来,跪地急道:
“子虚,快与我去救救公爷……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四下皆惊,冯宽失神一瞬,结结巴巴地问:
“你是说……楚公他??”
“公爷现在弘农老家,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子虚,之前那事都是因为我,跟老爷小姐他们无关……”
“老师,阿邈,对不住了。人命关天,楚公于我有恩,我要赶紧过去一趟!”
“放心,这里有老夫看着。”颜直看向杨青,一脸正色。
“走!”
“阿宽等等!”
孙思邈赶紧将冯宽拉到一边,低声问:“子虚,你身上可还有那三清水还丹?”
冯宽摇摇头,“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陪你去,弘农就在神京边上。药离,把箱子拿上,咱们一起过去。”
说罢,孙思邈朝颜直等人礼道:“老先生,还有诸位兄弟姐妹们,珍重!”
冯宽眼睛泛光,“多谢阿邈、药离兄台,咱们走!”
杨青最后又朝颜直行了大礼,紧跟着他们三个出去了。
正月十五,渭城弘农县杨氏祖堂外,无数的杨氏族人以及地方大小官员们,堆挤在一起。
有真心替杨素祈福求平安的,也有过来只想提前占个好位置的。
长嗟短叹、碎碎念念、交头接耳,不一而足。内心想法七零八碎,可表面看上去,至少都是神色凄郁。
杨素奄奄一息地躺在**,杨应彩、杨应紫早已哭成泪人,杨玄感跪在床边,眼涣神迷。
门外,大内王辰刚刚赶到没多久,与大理少卿杨约以及其子杨玄挺一起。
看到一同过来的几名太医纷纷摇头而出之后,皆沉默不语。
眼看着就要入夜,外面的街市巷里,家家户户开始悬挂彩灯,欢声笑语渐渐传了过来。两相对比之下,祖堂内外,众人身恍惚,心悲凉。
“让开!!”
就当近处的安静,与远处喧闹快要混在一块时,杨青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两骑,倏忽间便来到了祖堂大门口。
杨青翻身下马,领着冯宽三人过来,见门口挤满了人,当即皱眉喊话:
“诸位让一让!”
门口不少人当即不乐意了:
“你谁啊,先来后到不懂吗?”
“好像是楚公家的人,大家让一下。”
几个杨氏族人正要解释,可马上就被更加繁杂的声音给淹没不见了。
“胡扯!明明杨大人和两位郡主都在里面,同样是等着……那啥,楚公家的人,就不能等了?”
“就是就是。”
“滚开!!!”
杨青一声怒吼,发力用脚往地上一跺,平整的石板路上生生多了条沟壑出来,众人吓得纷纷退离两边,中间让出了一条路。
“子虚,孙大夫,请随我来!”
“走!”
冯宽背上昏昏欲睡的药离,扶着神色疲惫的孙思邈跟了过去。
“冯小仙来了!!”
王辰第一眼便看到了冯宽,喉咙嘶哑,一脸欣喜地喊了出来。
杨玄感身体微微一震,当即从屋里出来,拱手迎道:
“子虚一路辛苦,还请……尽力而为。”
冯宽将药离放下来,“大人,这位是我兄弟,孙思邈,孙大夫,让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嗯。”
“爹爹,您再忍一会,冯大哥来了,您马上就会没事了!”
杨应彩泪中带笑,杨应紫起身给冯宽三人拿了热巾擦了擦手脸。
来到床边,药离刚刚将药箱打开,杨素竟缓缓睁开了眼,笑道:
“子虚,来啦……上次说,上元节要来我家……陪我下棋的。
好小子……总算没有失约。”
“父亲……”
杨玄感欣喜不定,“您感觉怎么样?”
“爹爹,我就知道您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呜呜呜呜……”
杨应彩愣了一瞬,当即放声哭了起来,过去一把抓住杨素的手,却又莫名打了个冷颤,连带着哭声都骤然停止。
“公爷,我现在下棋,就只能下赢您了,当然要来。”
冯宽强笑一声,“这是我很好的朋友,医术不错,让他给您看看吧。”
“哈哈……咳咳咳咳……”
杨素刚笑两声,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好一会平复下来,将手递出去,“孙大夫,麻烦帮我看看……能不能,再熬一个晚上。”
“爹爹……”
“唉,月儿你别这样,爹爹我这是……回光返照。我自己这身子啊,比谁都清楚,神仙来了都没用。”
一时满屋皆静,孙思邈凝神定气,先给他号了脉,又将手伸进被窝,轻轻按压杨素胸口,缓缓收回来,神色黯然道:
“恕我……无能为力。拿金针封穴,最多……也不过明日。”
杨应彩一个激灵,激动得一把将孙思邈推倒在地:
“哪里来的游医郎中?不懂不要胡说,二姐、大哥……快,快把他拿下丢到牢房里去,关他一辈子!不要再让他出来祸害……”
“月儿!”
杨素一怒,忽又急喘半天,身子扭曲成了一团,孙思邈爬坐起来,慌忙打开药箱,拿起金针朝杨素说:
“冒犯了。”
罢了又朝旁边喊话:“杨大人,子虚,帮忙按住楚公身子,不要让他缩回去。”
杨应紫将杨应彩拉到一边角落,杨玄感愣了一会,冯宽早已爬上床到了里边,朝他急吼一声:
“大人,你还等什么?”
杨玄感一震,连忙过去与冯宽一起按住杨素四肢,杨素忽痛哭流涕: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早些去吧……”
“爹爹……”
杨应彩泪如泉涌,想冲过去却被杨应紫死死抱住。
“月儿,你冷静点!”
“阿邈,快!”
孙思邈不再迟疑,运针如飞,在杨素胸口、脑门、双肩等穴位扎下十数根金针。
没多时,杨素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冯宽、杨玄感也渐渐放开手。
“水……水……”
“快取冰水过来。”没来得及擦一擦自己脸上的汗水,孙思邈急道。
杨玄感急忙出去,很快端了一碗冰水进来,孙思邈拿细勺慢慢喂他服下,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杨素睡了过去。
“杨大人,令尊一个时辰之后应该会醒,之后……我便再也无能为力了。”
“你骗人!”
杨应彩忽然挣脱开,一脚朝孙思邈胸口踢过去。冯宽正抱着熟睡的药离,眼疾手快,当即背身挡过来,生生挨了这一下。
“月儿,孙大夫从京城一天一夜奔波赶来,已经尽力了,你冷静点!”
杨玄感扯开杨应彩,说完又看向冯宽:
“孙大夫治不了,子虚……你呢?”
冯宽抿了抿唇,将药离递给孙思邈抱着,低着头解释道:
“大人,我从来就不懂哪怕一丁点的医术,之前的那些丹药……也早已经用完了。”
杨应彩忽然跪倒在地,梨花带雨道:“冯大哥,求求你救救我爹,求求你了……”
“月儿,你给我赶紧起来!”
杨玄感吼了一句,生生把她提站起身,“阿紫看着她,我出去一趟。辛苦孙大夫,一会等我父亲醒来,你就可以走了。”
孙思邈点点头,看了看冯宽,忍不住多说一句:
“杨大人,子虚之前机缘巧合救了郡主和公主,和他本身……其实没什么关系。”
“或许吧。”
停住脚步,杨玄感淡淡回了句,随即出了门去。
杨应紫请孙思邈去外间歇息,回来之后,与杨应彩两人守在床边。
眼见冯宽还呆呆傻傻地站在一旁,杨应彩没好气道:
“你还在这里干嘛?真想等我爹醒了以后,找他下棋?”
“月儿……你安静点!冯公子,要不,你先出去一会吧。”
冯宽点点头,“我去外面,等阿邈他们出来。”
守在门外的王辰见了,表情复杂道:
“冯小仙,你也没有办法么?”
冯宽没理他,默默地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一旁的杨玄挺忽然怒不可遏,过来一脚踢向他后背:
“大哥刚才都说了,你小子什么都不做,就只在一旁看着。亏得还专门去京城请你过来,我呸!”
毫无防备地挨了这一脚,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冯宽在雪地里躺了一会,缓缓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残冰败雪,他一言未发,心内憋着一股气直接出了院门。
门口众人见他湿一块干一块地从里面出来,纷纷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避让开。
“哪里来的毛小子?不懂规矩非要插队进去,看,马上被人赶出来了吧!”
“就是,咱们等了大半天了,什么都没等到。他还想先占了便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哎,他不是刚才,跟着那几个人一起进去的么,会不会是请来的大夫啊?”
“哈哈,估计是想出名想疯了吧,假装大夫被人识破之后赶出来喽!哈哈哈哈……”
冯宽用连衣帽罩住脑袋,咬牙走出来到最外面,靠在远处的一棵柳树上,望着更远处的彩灯烟花、相映而辉的热闹纷繁,眼眶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过了很久,孙思邈背着药离出来,拍了拍冯宽肩膀:
“阿宽,人醒了。要不……你跟我去铜川吧,那里离这儿不远,也不属神京管。”
“我还要再等等。”
冯宽回过神来,干笑两声,“阿邈,楚公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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