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生与死的亲密(5)

第169章 生与死的亲密(5)

彼時林夕是抱着孩子去席司曜的病房,之前夜清歌虽然不在那里,但是她还是准备再去看看,也不知道夜清歌后来有没有去,

但是她刚走出病房,就听到两个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护士在说,天台上坐着一个女人,从下午开始一直坐着,很久了,开始以为她要自杀,可是看她那么久都只是坐着,没什么轻生的倾向,她们也就不管了,

林夕当時脑海中灵光一闪,马上就想到了天台上那个女人有可能是夜清歌?

她连兰姨都来不及告诉,就自己抱着孩子先冲上去了,

看到那个背影之后,她更加肯定,那个人就是夜清歌?

她坐在天台的边缘,冬日的寒风迎面吹来,将她的长发吹起,在空中乱舞,弧度冷冽,

夜幕下,静坐的她侧脸美得不可思议,也让人倍觉危险,

因为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林夕自己本身又有些恐高,她不敢靠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清歌……”

夜清歌只是背脊微微僵了一下,并没有转过身来,但是林夕知道,她听到自己在叫她,

“清歌,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她尽量让过自己的问话显得自然,生怕自己语气着急一些就会刺激了坐在那里的人,

夜清歌还是没有转过身来,就好像她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在和她说话一样,

林夕手心开始冒汗,虽然那两个护士说她看上去不像是有轻生的念头,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这么紧张啊?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给唐越打了电话,而后一直等着,直到唐越赶来,

当然,唐越上来的時候,把兰姨也带上来了,

兰姨一看到这幅画面,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都颤抖了,“清歌,你干什么?”

夜清歌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止林夕一个人,

他们的脸上都是担忧和着急,好像很怕她会从这里跳下去似的,

这里是七楼呢,如果真的跳下去,一定是当场死亡吧?

她低头往下看去,下面车来车往,霓虹闪烁,万家灯火,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因为她的难过挣扎而改变什么,

她笑了起来,星光下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兰姨却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凝滞了,因为她刚刚低头看的动作,因为她此刻的笑容?

“清歌,你过来?”她大声朝着天台边缘的人喊,手上已经无力,几乎抱不住孩子,

唐越伸手接过孩子,困惑的眼神流转在两人之间,

兰姨说话的時候是扶着身旁的墙壁的,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倒下去,“清歌,你过来,是兰姨不好,兰姨不该和你说那些的,”

是啊,自己既然已经做了抉择,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么挣扎?兰姨这个時候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夜清歌看着她良久,最后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然后,当着唐越的面,当着林夕的面,当着两个孩子的面,郑重地对着兰姨,跪了下去,

那一瞬间,林夕石化,唐越倒抽冷气,而兰姨,已经惊呆的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半晌,唐越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扶夜清歌的同時结结巴巴地问:“少、少夫人,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兰姨在病房里说自己对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现在,她又对着兰姨跪下,唐越觉得自己的脑袋要坏掉了?

因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副状况?

夜清歌拉开唐越的手,抬头用眼神,直直地看着兰姨,千言万语,都在那一刻的眼神里,

她知道,兰姨能看懂,

是的,兰姨看懂了,她笑了,伸手将她拉起来,抱着她,一遍遍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不要难过,乖,不要难过,”

夜清歌不哭不笑,任由兰姨抱着自己,只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将脸埋在了兰姨的肩头,不让别人看到那一刻,她的神情,

已经没有选择,

已经没有退路,

走到这一步,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兰姨的决定,

也许这样很自私,很残忍,可是……

妈妈,对不起,

兰姨最后摸了摸她的头,那一刻的笑容在往后许多年里,都定格在了夜清歌的脑海里,她笑着说:“不论怎样,还有你和两位小少爷陪在他身边,这样就够了,我知道,你会帮我照顾好他的,”

终于还是要走了,终于还是等不到那一声妈妈了,

这是兰姨这一辈子,最后,也是最大的遗憾,

唐越和林夕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站在边上,他们都感觉出来了有什么不对劲,可是想要去理清,却又理不清,

——

第二天晚上,手术之前,夜清歌和兰姨,带着孩子,一同来到了席司曜的病床前,

夜清歌还是发不出声音,只听到兰姨和孩子在说话,在逗笑,

她盯着兰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感伤,好像即将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带走她的生命,

她在对孩子们笑,在对病**的人笑,在对自己笑,

在进入这里之前,夜清歌曾不止一遍地在心里和自己说,一定不可以哭?一定不可哭?她答应过兰姨,今天不哭的,要在兰姨的印象里,留下最美的自己?

可是,怎么能不哭,怎么可以不哭……

她看到兰姨在床边坐了下来,那样不舍的眼神投射在席司曜的脸上,深深深深地看着,一直都不敢移开视线,

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了吧,过了今晚,自己将失去一切意识,陷入无边黑暗,

明天太阳是否照常升起,明天地球是否依旧转动,自己都不知道了,

但是她希望,一切都是好的,

因为,她最爱的人,用生命去保护的人,还在这世上,

阿曜,等你醒来,请原谅妈妈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以那样的姿态存在在你的生命里,没法让你纯粹地感受我对你的爱,

如果,如果你不能原谅妈妈,那么也请你,不要恨我,

因为,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

在席司曜被推进手术室之后,夜清歌整个人就像是丢了灵魂一样,两个孩子交给了唐越和林夕,自己傻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脸上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林夕朝着唐越挤了挤眼睛,而后两人就走到了边上,林夕问他:“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少夫人不对劲?”

唐越点头,

“按理来说,你家少爷有希望醒过来,她应该开心啊,为什么我觉得她比之前更失落的样子?”

“她现在可能是紧张吧,”唐越想了想,说,

林夕摇头,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夜清歌,“你看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很伤心,哪里是紧张,如果只是担心你家少爷,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唐越仔细地盯着看了几秒钟,呐呐地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少夫人好像既既往手术进行,又不希望手术进行,怎么会这么纠结?”

林夕咬着下唇在纠结,其实她发现夜清歌不对劲不是从现在开始的,从昨晚之后她就发现夜清歌一直魂不守舍,

“诶,唐越,她是不是担心手术出什么问题,我听说给你家少爷做手术的那个男医生的女朋友以前是喜欢你家少爷的,会不会因爱生恨,叫她现任的男朋友暗害你家少爷?”

唐越眉头都皱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别说这么绕的话行么?”

“我知道你听得懂?”林夕卖萌又撒娇,

这一招唐越最受用了,笑了笑,摸着下巴说:“放心吧,GEVAT不对在手术中对少爷怎么样的,这里是花城,他不敢乱来的,”

林夕想了想,点头,

也是啊,这里是花城,哪怕不是花城,席司曜财大势力,除非那人活腻人才敢对他怎么样吧?

就算——

她在心里偷偷地打了个绝对不可能的比方,就算那个GEVAT对席司曜怎么样了,还有夜清歌呢,还有唐越呢,肯定都不会放过他?

两人在旁边嘀嘀咕咕,夜清歌却仿若未闻,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直盯着手术室门上方的那盏灯看着,

现在在手术室里的,不止席司曜一个人,还有兰姨……

是兰姨先进入手术室的,然后席司曜才进去,只有这样,才能瞒住唐越他们,

兰姨在最后的時刻对她说:“清歌,拜托了,我的阿曜拜托你了?”

她一直说着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

世界上那个她怀胎十月,守护了三十年的人,交给别人继续守护,哪怕那个人是夜清歌,她也终归是不放心,所以才一直拜托,

夜清歌当初强忍着那种刀割般的心情,对着兰姨重重地点头,而后拉着兰姨的手,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五个字——

妈妈,对不起,

原谅我在你和他之间选择了他,原谅我这般自私,妈妈,真的真的对不起,

心底的难过缠绕成一张网,将她密不透风地罩住,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这時耳边又骤然响起林夕诧异的声音:“怎么不见兰姨啊?”

‘咚——’地一声,心跌入了千年寒潭般,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全身,

“对啊,兰姨哪里去了,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看到她,”唐越接了话,一边说一边转头找人,

夜清歌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脸色惨白一片,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即将被揭开,

林夕走到了她身边,看她发抖不止,连忙问:“怎么了?清歌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夜清歌摇头,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两只脚也缩了上去,缩成一团,

这下林夕更加奇怪了,转头叫来唐越,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边上,如同看守的人,

夜清歌难受得直摇头,起先只是抱着自己的头,后来是一边哭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嘴巴张得很大,从口型可以看出来,她是在喊叫,

林夕满脸不知所措,“清歌,你到底怎么了?”

她好像崩溃了,那样地难过,却喊不出来,发泄不出来,

唐越也不知怎么办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女人,他总不能像对待林夕一样,一把将人抱住压在墙上就完事吧?

所以他只能一直看着夜清歌,看着她由最初的疯狂,到最终的死寂,

她扶着墙壁,低着头,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整个人如同即将枯萎的花朵,毫无生气,

唐越和林夕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GEVAT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他很快就会醒了,”

唐越当時想大呼叫好,可是GEVAT的下一句话,让他变得和夜清歌一样,不会动,不会说,脸色惨白,浑身发冷,GEVAT说——

“给你们的兰姨,准备后事吧,”

哪怕早就知道了是这样的结果,哪怕在送兰姨进入这个手术室之后做好了心里准备,当真这一刻到来,夜清歌还是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跌坐在饿了地上,

身边的人都没有去扶她,因为唐越和林夕都是一样的反应,在听到GEVAT说了那句话之后,都傻了,

什么叫‘给你们的兰姨,准备后事吧’?什么叫后事?嗯?

唐越双眸都红了起来,不顾手里还抱着孩子就冲上去,一把揪住GEVAT的领子,那语气恨不得将面前的人千刀万剐,“王八蛋,你乱说什么,兰姨好好的,什么后事不后事?你是想给自己准备后事吗?”

GEVAT并没有动怒,因为他很清楚,唐越会这种反应,那就说明,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

“我有没有乱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淡淡地,而后将唐越的手一点一点掰开,

唐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往后退去,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rBDD,

刚刚他和林夕在找兰姨,然后夜清歌就失控,他心底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可是他不敢,也不允许自己继续想下去,

可是刚刚GEVAT这样说,是不是就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

是兰姨和少爷一起进去进行了手术么?是兰姨将自己的心脏移植给了少爷么?

唐越转身,一步步走到夜清歌面前,居高临下地,一字一句问:“少夫人,我不相信GEVAT的话,现在请你告诉我,兰姨呢?他怎么了?”

以前,唐越对她,因为席司曜而恭敬,后来,唐越对她,因为她的坚强而恭敬,但是现在,唐越问她的语气,是咄咄逼人的,

甚至,已然有了一些怨气在里面,

夜清歌抬头看着她,唇瓣在发抖,几乎是本能地,颤颤地张嘴说话:“兰姨她……”

才说了三个字,在场的人就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居然听到了夜清歌的声音,虽然沙哑,虽然和以前的声音没有完全一样,可真的是她的声音?

唐越由之前的愤然转变成现在的惊愕,最后是慌张,“少夫人,兰姨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夜清歌被自己突然能出声吓到,此刻又被唐越的神情吓到,他很乱,可是更多的,却像是要杀人,如果自己告诉她,兰姨在里面,已经没有心跳了,他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不是她害怕,而是她现在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心在痛,骨骼在痛,全身都在痛……

已经无需多问,唐越从她的神情之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死寂,空前的死寂?

夜清歌觉得现在满世界都是愤怒斥责的眼神在盯着自己,因为她的自私,因为她选择要席司曜活,所以兰姨才会死,此刻一点冰冷地躺在那里,

一切都是她的错,

唐越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许久,然后不管不顾,猛地伸手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对着她怒吼:“你凭什么?凭什么要兰姨用命去救少爷?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少爷醒来也不会原谅你的?”

林夕早就傻掉了,这个時候也就无法反应过来,其实她该去拦住唐越的,因为他的样子,像是要杀了夜清歌一样?

夜清歌没有辩解,因为她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只有GEVAT还保持着冷静,走上来,抓住唐越的手,蹙眉道:“不关她的事,是你们兰姨自己做的决定,是他要救你们少爷,”

“你滚开?”唐越转头对着GEVAT又是一声怒吼,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眼底,脸上,全身都是骇人的杀气,

GEVAT知道这个時候不能再刺激他,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却是继续解释:“唐越,你冷静一点,你看不出来吗,她也痛苦,如果有得选择,她不会要兰姨死,”

虽然他没有确切地知道兰姨和席司曜是什么关系,但是能将心脏移植给席司曜,又是兰姨这个年纪的,除了亲生母亲这样的身份,他猜不到第二个,

但是兰姨不说,夜清歌不说,他也就假装不知道,只是做手术,

此時此刻,他站出来帮夜清歌解释,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看到一个女人苦苦撑着,在和蔼的婆婆和深爱的丈夫之间痛苦抉择,就忍不住,想要去帮一把,

“你们的兰姨是自愿用自己的心脏救你们家少爷的,不要怪她,如果是你,你未必不会做和她一样的选择,”GEVAT说的话掷地有声,终于让唐越彻底沉默下来,

如果现在这样的选择摆在自己面前,左手兰姨,右手少爷,自己选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夜清歌这个時候这种痛不欲生的表情,也更加觉得自己混蛋,

“少夫人,对不起?”他郑重地对夜清歌道歉,两只眼睛的眼眶都是红红的,似乎随時都又可能哭出来,

夜清歌只是摇头,她要的不是对不起,她是要一个活生生,完好的兰姨,

可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兰姨了,再也没有……

她大哭,就连席司曜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她也没有力气上前去看一眼,蜷缩在长椅边上,哭得昏天暗地,

——少爷醒来也不会原谅你?

唐越说这句话的時候或许是因为太生气太着急太心痛而说的气话,可是在夜清歌看来,这句话会成为日后的事实,

等席司曜醒来,等一切真相大白,痛不欲生的人,将不止席司曜一个,

可是,她不后悔,

她只是,很心痛,

兰姨,

妈妈,

——

今夜,注定是一个哀伤之夜,

夜清歌已经能发出声音了,医生来检查过后也恭喜她说,一切都很好,只要不要再受刺激,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听到医生的恭喜,夜清歌却是面无表情,不,更确切一点,是哀到极致,所以脸上看不出表情,

唐越不知道哪去了,林夕也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随后没说什么,但是夜清歌就是觉得,自己谁也面对不了,

GEVAT说她可以去看看兰姨,去见最后一面,她说好,却不敢去,

真的不敢,

从前,兰姨会对她说话,对她笑,可是现在,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全身没有温度,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千古罪人,

甚至,她都不敢看席司曜的脸,怕他突然醒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让兰姨上手术台,为什么害死他的亲生母亲,

到就可可,她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灵魂因为受到谴责而离开了身体,天堂地狱都不收,只能四处漂泊,却不归体,

她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在颤抖,看到自己的指尖离席司曜的手背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可是,她却不敢再让自己的手上前,

多么希望他现在就能醒来,抱着自己,安慰自己,给自己力量,让自己安心,

可是,她又是多么害怕他现在醒来,她怕自己正在承受的痛苦煎熬,他也要承受一遍,

甚至,他要承受的痛苦,比她还多,还沉重,

司曜,司曜……

你是多么幸运,有那样一个母亲,用生命在爱着你,

可是,你有事那么地不幸,因为深爱你的我,是如此的自私,为了让你活,害死了你母亲,

如此,我该怎么面对明日醒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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