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名叫湘平,次日一早,天上还下着雨,她目送师父从弘道观后门出去,直到完全隐没不见后,方才拖着脚步回来。
看着已经上了锁的简陋草堂,回想起这三年来简简单单、无忧无虑的观中生活,湘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师父都说了不要哭,你今年都十一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自我安慰一番后,湘平抹了抹眼泪,然而等进了自己的房间,眼泪又开始像断线珍珠一样,哗哗地往下掉:
“师父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啊,把我一个人留着这里,以后……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哭了不知多久,湘平又自言自语道:
“师父您放心,我刚才没哭……等您哪天从神京回来,湘平再来伺候您!”
临近中午,收拾好自己的简单行李,锁上门,出去交了钥匙之后,湘平怀着惴惴之心,来到了格外幽静的清竹轩门口。
这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圣姑,是我,我叫湘平……是过来……伺候您的。”
等了一会,想着她可能给那些达官贵人们讲经去了,人不在,湘平叩门三下,不轻不重地喊道:
“有人在吗?还请……”
不得回应,湘平有些焦躁不安。一瞬间,她甚至有逃出观去的冲动。
可想着即便出了道观,自己不认识人,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很快又平复下来。
“再试试吧……不行的话,先找个地方呆着,等晚上再过来。”
咬咬牙,湘平抬手正要再叩门,忽吱呀一声,院门被缓缓打开。
下一瞬,她看见摘掉面纱的沈红绫,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弘道观三清殿内,观主张伯端主持仪式,皇帝赵义领头,皇后、长公主随后。
紧跟着是赵元佐等四位皇子皇女,最后是三品以上的高官、诰命等。
金磐声响,张伯端起礼以身示范,众人便向着远处高近一丈的三尊道祖铜像行三拜九叩之礼。
由于殿内稍显局狭,杨应彩两姐妹甚至都没有进去的机会。在参加完中午的宴席之后,两人便准备先回静心阁。
刚好冯御史夫人见了,迎面笑道:
“杨家郡主,这是要去哪里?没看到公主殿下,是往那里去了么?三清殿可是在那边呢!”
杨应彩瞥了她一眼,“小人得志!”
“哎,郡主这话就太没意思了!进殿拜礼,可是礼部的安排,陛下的旨意!方才你话的意思……他们都是错的不成?”
“往这边走,自然是因为我们想走。”
杨应紫抿了抿唇,拉着杨应彩赶紧走开。冯夫人肆无忌惮地大声笑道:
“哎哟,都怪这三清殿太小了,得跟张观主建议一下,以后要改大一些才好呢!哈哈哈哈~”
笑声入耳,杨应彩胸口起伏剧烈,脸涨得通红,当即停身,一把甩开杨应紫。
杨应紫赶紧按住她,低声劝道:
“月儿,千万别中了她的诡计,这等无耻小人,咱们理她做什么?”
“可是……我就是气不过!”
“人多眼杂,咱们回去再说。”
湘平跟沈红绫刚刚都经历了一番变故,两人都心怀郁郁,又无人诉说。
见面听湘平自我介绍,觉得她跟自己脾性相投,简单寒暄过后,沈红绫便直接请她进屋喝茶。
“姐姐,圣姑她……会不会很严厉啊?”
“放心,她人挺好。以前在你师父那里是怎么做的,一切照旧就行。”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
湘平捧着茶杯,看着沈红绫,又一脸羡慕道:
“姐姐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啊,看起来,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
沈红绫不禁莞尔,“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成我这么大,一样也很好看。”
“真……真的吗?”
湘平有些激动,“可是……那还要等多久啊?我今年才十一岁呢。姐姐,你现在多大了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湘平那干净清澈的眸子,以及无拘无束的姿态,沈红绫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样,也不避讳,当即笑道:
“我比你大五岁!”
“五岁……那就是五年啊!”
湘平嘴唇往外翻了翻,掰着手指头说:“我算算,一年三百六十天,五年……那就是一千八百天!哎呀,那也太久了一点!”
沈红绫摇头苦笑,忍不住伸出手去。见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当即柔声笑道:
“别怕,让姐姐我好好看看。”
湘平还是觉得害羞,略低着头缓缓凑过去。沈红绫帮她把额前散乱的发丝捋顺了些,眼睛一亮:
“嗯,现在不也挺美的嘛!等你以后长大了,肯定要比姐姐我好看!”
湘平开心地笑了一阵,忽站起身说:“姐姐你先坐着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没一会,湘平端着一碗清水过来,围着沈红绫一边转圈,一边用竹叶沾着清水点洒在地上,低头碎碎念叨些什么。
刚好三圈之后,又将剩余的半碗水放在桌上,细细喘声道:
“我师父之前说……这样可以带来福气,去除厄运……姐姐,你是个大好人,跟那个哥哥一样!
一会我把这半碗水烧开,等凉一些你再喝下,以后就能逢凶化吉,遇难积福!”
沈红绫反应过来,连忙笑着称谢,又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说跟那个哥哥一样,那位哥哥……他又是谁?”
“大哥哥……是我这两天才认识的。现在啊,他还在静心阁当护卫呢。”
湘平解释完,忽然想起什么,“哎呀糟了,又忘记给他送饭了!姐姐姐姐,你吃过饭没?等下我一并给你带过来。”
“没事,不用管我,先去忙你的吧!”
沈红绫哭笑不得,等湘平刚出去不久,猛然间,忽想起她说的那个地方,好像在哪里听过或者看到过……
“静心阁,静心阁!难道……是他么?”
……
站岗护卫到早上,等赵烟萝一行出了门后,冯宽赶紧窝回到自己的小屋当中,连靴子都没脱就睡了过去。
中午饿醒来时,听着外面依旧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的雨声,冯宽睁开眼,望着因为渗进雨水开始发霉变色的木梁,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以前姥姥家的房梁,除了比这个大一点,每次下雨时候的成色,倒是跟这个很像。姥姥包的饺子真香啊,那时候的我,一顿能吃五十个……”
想着想着,冯宽口水都流了出来。
听到外面一阵喧嚣,他赶紧抹了抹嘴角,侧过身子倒向里边,继续装睡。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不管了,先躺着再说!这大白天的,我稍微偷会懒应该没事吧!”
念头未消,伴随一阵急促敲门声,紧接着便是杨应彩急躁不已的声音:
“快起床啦!臭小子,睡你妹呢!赶紧起来陪我说话,不然我马上踹门进去!”
“哎哎哎,等等等等……我的仙女郡主小妹妹啊,能不能稍微发扬风格,让我穿好衣服先!”
冯宽弹坐起身,胡乱套上衣服走到门边,一推门,只听外面“哎呀”一声,出来一看,只见杨应彩用手捂着鼻子,缓缓蹲下身去,马上开始抽泣起来……
心下一慌,冯宽赶紧捡起地上的雨伞替她挡雨。
“连你也要欺负我吗!呜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不是故意的。别哭呀我的妹妹,咳咳……那边还有很多人看着呢!再过一会,你那凶巴巴的二姐也要过来了!”
“你管我,我偏要哭!老天爷都哭了这么久,我就不能哭么?呜呜呜呜……”
冯宽微微一怔,努了努表情“”
“郡主说的,好像也没啥毛病。就是……哈哈,那个……”
正要忍不住笑出声时,杨应彩忽然止住哭声,一脸凶相看过来,冯宽赶紧捂住嘴。
“哼!我刚刚都看到了,看见我哭,不安慰就算了,居然还敢笑我!冯子虚,你给我记住!”
看着对方蹲在地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冯宽还是觉得好笑,一边捏着自己的腮帮子,一边故作正经地问:
“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惹到我们郡主头上来了!快说说,哥哥我一定给你撑……撑伞。”
“虚伪!哼,你一点也不关心人家!”
正觉得尴尬又好笑时,忽闻到饭菜香味,冯宽回身一看,湘平刚好提着食盒来到门边,他当即叹声笑道:
“小妹妹啊,你可算是来了。再晚一些,恐怕都见不到我了……”
湘平赶紧将食盒递过来,低头解释道:“上午搬行李不小心耽搁了,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开个玩笑而已,我才刚刚起床呢,时间正好!”
湘平抬起头来,指着冯宽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哥哥,你衣服都淋湿了,不用躲雨的吗?”
杨应彩这才注意到,因为给自己撑伞挡雨,冯宽自己被淋了个透心凉。她赶紧站起身来,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道:
“冯大哥,你是不是傻啊!自己被雨淋了也不说,到时病倒了看你怎么办!”
“嘿嘿,我这衣服穿了几天,早就该换了。这样刚好,让衣服提前适应一下被水包围的感觉。”
杨应彩破涕为笑,湘平也不禁乐道:
“哥哥净在胡说,衣服怎么会有自己的感觉呢?快吃吧,里面有你之前说的炒饭,一会要凉了,我还等着收碗筷呢!”
冯宽点头进屋,将饭菜摆在窗边案上,也不坐,直接狼吞虎咽起来,杨应彩在外面见了,当即皱眉道:
“冯大哥,怎么就两个菜啊,这米饭,还黑乎乎的……”
“这是咸菜配猪肉、山野菜一起炒的,里面还放了酱油,可香了,不信你尝尝!”
说完,冯宽夹了一筷子往窗外递去。杨应彩正撑着伞,迟疑一会,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竟凑过去张嘴接过,嚼了一会咽下,一脸不可思议道:
“嗯~冯大哥这次没骗人,真的很好吃耶,感觉,比那种鹿肉还香!不行不行,一点都不过瘾,冯大哥你,你再喂我一口!”
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被她当了真,望着手中共用的一双筷子,轮到冯宽开始迟疑:
“郡主妹妹……你确定还要吃?”
“当然啦,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吞了。快点快点,一会我二姐要过来了!”
杨应彩往前靠到窗边,直接张嘴凑过来,冯宽哭笑不得,可又实在无法拒绝,只得又喂了几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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