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救赎

风雷消散,雨一直下,天色亮白。

香山寺大雄宝殿,亲历过长时间的血腥、混乱、恐怖的场面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惯性的保守。

黎明前短暂狂欢过后,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围着巨大的佛像,望着司马琴的方向,或坐立不安,或沉默不语。

之前的某段时间,除了殿门口昏睡过去的静心,以及依旧不紧不慢诵念经文的司马琴,其他人的眼眸,都变成了和光柱一样的幽蓝色。

静玄的木鱼声,早已变成了司马琴的诵念声。再麻木不仁的人,也能感觉到不同。然而很快,他们再也没法区别开来了。

风雷消散,急雨慢吞吞下来,屋外也开始有了光亮。当这些光亮,透过殿门窗、屋顶的窟窿照进来,与殿内的幽蓝渐渐融为一色时,一直浑浑噩噩的韦艺,率先来了精神。

他一脸肃穆地走到静玄之前的位置,任凭从屋顶窟窿飞流而下的雨瀑冲刷着自己的身体。随后顺手捻起脚边的一戳湿烂黑泥,抹在自己的额头。

絮絮念叨了句什么,全身湿透的韦艺缓缓靠向司马琴,在距离她后背六尺的位置盘坐下去,正好和光柱远端,距离司马琴的长度一样。

望着韦艺那越来越安宁祥和的表情,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一一用雨水淋头净脸,抹上不知何物的黑泥,隔着相同的距离,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着司马琴坐下。

韦竹叶最后一个来到雨瀑前,作为殿内除司马琴的唯一女性,用手接触到冰冷的雨水之后,她那迷惑茫然的眼神有了些许异动。

“大姑娘家的,即便再不讲究,也不必如此吧?”

“琴姑娘实在太苦,现在终于想开了,不容易啊!”

“他们这是……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要跟他们一样吗?我……我是谁?”

外面忽传来一阵奇怪又熟悉的声音,韦竹叶不敢再迟疑,咬了咬牙,只用雨水随意洗了手脸,小碎步靠过去,却面有难色地发现,司马琴身后的半圈地方,已经被刚才这十数人,占据得满满当当。

“大家快看,那里面有光,搞不好……还有人活着!”

“好像还真是啊!这样,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向三位大人报信,其他人先别过去,留这里先把妖粮投下,等大人过来再说。”

“是!”

韦竹叶怔了一会,外面传来军士的声音,身一震,急得四处张望一番,看到不远处正躺在殿门旁边的静心,心一横,便蹑手蹑脚过去,学他的样子,装睡躺在了殿门的另一边。

听到里面的诵念声,龙景选择在门外等候。随后陈载、许象之过来,也和他一样,默默等待着司马琴念完经文。

这一等,眼看天色又要暗下去,几位军官忍不住要发声提醒,殿内声音骤停。

龙景做了个深呼吸,在陈载的默许下,缓缓推开了殿门。

里面奇特又诡异的画面,让他们迫切进去的念头,瞬间消退。

龙景干笑一声,脚步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大人,这里面……看起来,似乎不太像有活人。”

陈载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司马琴并没让他难堪太久。扭头扫了殿外众人一眼后,她面无表情道:

“你们,也不希望看到活人吧?不好意思,暂时让你们失望了!”

说完,司马琴起身,皱眉看了一眼依旧围在她身边的这群人,最后一脚踢开韦艺,径直去到灶台边,拿过木桶过来接雨水,随后重新生火,准备再煮一锅粥。

韩永叔、冯智玳如梦初醒,起身礼数周全地迎着陈载等人进来。韦竹叶如释重负地醒来,起身过去抱起静心,过去后边给司马琴帮忙。

几人围着光柱看了半天,陈载忍不住问:

“救了你们的,就是这个东西?”

韩永叔看向还在地上发呆的韦艺,冯智玳过去扶他起来,将陈载的问题复述一遍。

“回大人,当时我们都绝望了,还好琴……琴姑娘弄来了这个,外面那些东西……应该都缩了回去。”

韦艺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又朝着光柱跪下:

“外面已经几个月没下雨,这一定……一定是道长……或是冥君他老人家显灵。吾等低贱微末之人,虽百死不得报答其万一啊!”

龙景、许象之对视一眼,也随之跪下,朝着光柱行礼膜拜,其他人赶紧有样学样。

最后,便只剩了陈载一人还站着。

脸上微微一阵抽搐,他也不得不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

“一群狼心狗肺的蠢东西,哈哈哈哈,那是我晋阳宫司马老先生研制的上古法阵,可不是什么狗屁道长冥帝的庇护。”

就在这时,佛像后面传来司马琴刺耳的笑声,众人一阵哗然,陈载脸一黑,赶紧起身,没好气地冲众军士骂道:

“都愣着干什么,滚出去扎营造饭,没看到爷爷我身上还是湿的吗?也不拿身干净的衣服给我换,没眼色的狗东西!”

“是……”

韩、冯二人吩咐香山的其他人出去帮忙,很快,大殿内便只剩下他们眼中的“高贵精英人士”。

换上干爽衣服,重新进到大殿,陈载将目光从光柱挪开,背着双手,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巡街老头一样,在大殿内游**起来。

走到雨瀑旁边,陈载看了看跟在他旁边的韦艺三人,躲身下去,用手指抹了块地上所剩无几的黑泥,皱眉问道:

“这个抹在脸上,难道能辟邪不成?”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是静玄大师的骨灰。当时我看得很清楚,一道天雷轰下,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就变成……”

说着说着,韦艺不禁言语哽咽,“唉……这该死的贼老天,大师他……呕心沥血护我等周全,没想到天快亮,竟遭此……该死的贼老天啊!只希望冥君大人……早些改天换地吧!!”

韩、冯两人同样两眼通红,陈载在地上蹲了半天,将化为湿泥的最后一撮骨灰收集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用锦盒装上,供置于佛像前的香案。

陈载领头,几人一起朝着香案跪拜行礼。

这时,后边飘来粥饭香味,司马琴端着一大碗白粥过来,放在锦盒前叹道:

“天台宗的和尚都是一群傻子,该救的不该救的,他们都要救。明明都是凡胎肉身,偏偏装作有金身仙体。”

“琴姑娘既然有此宝贝,为何不早拿出来?等到静玄大师油尽灯枯、身死魂灭,现在又来惺惺作态,居高临下地评论,实在是……卑鄙无耻!”

韩永叔义愤填膺地骂完,司马琴耸耸肩,看向陈载笑道:

“如今,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晋阳宫人,韩公子现在说这话,不怕伤了你主子的心吗?”

“这……”

陈载淡淡一笑,说道:

“我现在总算能理解,为何郭家这么多人,最后,单单只有琴姑娘你活了下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惊呼,众人一起看向光柱那边,只见龙、许二人脸色苍白地瘫在地上,手上各拿半截玄铁,两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幽蓝光柱。

陈载一脸好奇地靠过去,笑问道:

“两位大人,怎么,这漂漂亮亮的东西,比我家老祖宗还要可怕吗?”

“大……大人,刚才我们手上拿着的,是洞神府的宝贝,无坚不摧的玄铁弓箭,现在……成了这样。”

听到身后来人,生怕自己会被眼前的光柱切割吞噬一样,许象之先赶紧往后爬了几步,一直退到陈载旁边,方才努力站起身,将手上的半截玄铁递给他。

“老许啊,你就这么怕死吗?说不定你人进去,能直接到极乐世界呢!”

另一端的龙景似乎恢复了精神,起身拍了拍屁股,揶揄道。

“没有仙灵宝玉,你们还是离这玩意儿远一点吧,弄这玩意儿出来,我原本是想送大家去死的。

现在,既然几位大人恰好又赶了回来,大家好死不如赖活着,该吃吃该睡睡吧。”

司马琴端着一碗粥,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一边呼噜噜地喝着,一边远远指点。陈载深深地看她一眼,朝着殿外吼了句:

“饭怎么还没做好?一群大男人比不过一个姑娘,真是废物!!”

不一会,殿内、殿外又如往常一样,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晚上,相比以往,韩、冯二人这次煞费苦心地拟了份格外长的“物料清单”,众人商议良久,最后选择让韦竹叶出去呈报。

龙景连夜赶回了京城,许象之装睡。韦竹叶辗转一圈,最后又回到陈载营帐,不卑不亢地说:

“陈大人,那两位大人或不在,或不见。山上的境况你已知晓。香山协定,是道长此前亲口承诺的。现在若是不想让我们活下去,还请如实告知。”

陈载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听到这,将脸翻过一半,斜眼看了她一会:

“小事而已,何必如此……如此决绝,你将清单放下就行,只是……”

“只是……如何?”

韦竹叶放下清单,陈载忽伸手抓来,好在她眼疾手快,拿酒壶一挡,慌忙抽身准备离开。

“只是山雨凄凄,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明日一早我便要回去,若枕边无人提醒,恐怕,会忘却此事啊。”

韦竹叶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禁不住浑身颤抖,艰难转过身去,发现陈载正要将那一纸清单投进桌边的火盆。

一个激灵,韦竹叶过去夺下,望着他那**邪的双眸,只得绝望地闭上了眼。

等了好一会,韦竹叶眼角的泪水早已风干,预想之中事情并未发生,换来的,是陈载一脸无辜似的质疑:

“韦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竹叶深吸一口气,“大人若只是纯粹想羞辱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能活到现在的人,早已没了所谓的自尊。”

陈载轻咳一声,正身道:

“韦姑娘的生平我是知道的,我哪里敢羞辱冯子虚他爹的红颜知己啊……”

“那你刚才……”

“呃……那啥,我心所属之人,乃是琴姑娘。长夜短暂,还请韦姑娘回去,好好劝导一番,不要误了山中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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