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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袁乃东一个人在房间里沉思。他躺在**,眼睛也闭着,但脑子里在反复推演今后要怎么做。重生教的崛起,还有太多的谜团。怎么对付重生教,更是一个复杂到极点的问题。难题太多,凭他一个人的力量,顾此失彼,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单是杀死乌胡鲁,是很容易的事情,甚至阻止他重生,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杀死之后呢?那些乌胡鲁数以亿计的狂信者会如何……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个身着牧师服装的人钻了进来。袁乃东没有阻止他,因为第一时间他就判断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你条件好多了。”崔玺晶望望四周,如此评价,“有吃的吗?”
“有。”袁乃东从壁橱里端出糕点和水果,搁到茶几上。两人面对面坐下。崔玺晶拿起糕点,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看样子是饿坏了。
袁乃东说:“不在山下领导游击队,跑山上来干嘛?”
“游击队?我听说了,游击队的新任领导人挺猛的。可惜不是我。上次你放我走,我没有走,一直在山上呢。”崔玺晶一边吃一边说,“这里是重生教的大本营,乌胡鲁的诞生地,好不容易进来,不仔细探究一番,亏得慌。再说了,那谁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知道我逃了,重生教肯定会全力抓捕,与其在山下躲躲藏藏,不如在山顶优哉游哉。说真的,在乌胡鲁神殿潜伏,比想象中容易。这里每天都有朝圣者来,有朝圣者去,人员变动极大。你只需要不停地点头,承认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他们就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怀疑。”
“确实是这样。”袁乃东说,“那你都探究到什么秘密?”
崔玺晶问:“乞力马扎罗山的登山营地为什么叫织田营地,你知道吗?”
“知道。因为出资建设营地的,是织田敏宪,乞力马扎罗号航天母舰舰长。2077年12月,他和战舰一起,死在了火星轨道上。织田敏宪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当时世界上最知名的科技与金融寡头组织织田财团的二公子,时任财团大家长织田信仁的弟弟。”袁乃东说,“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织田财团的崛起与上个世纪一件历史性大事有关,那就是铁族的诞生。”
2025年,铁族诞生,然后就是惨烈的第一次碳铁之战。最初,铁族不曾意识到碳族也是一种智慧生物,他们只是对裸猿这种动物稍稍感兴趣,所以在重庆裸猿研究所对碳族展开了大规模的研究,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资料。在此之前,限于道德、伦理和法律,最主要的原因是技术,碳族对于自身,尤其是大脑的研究,其实是非常有限的。而铁族不在乎这些,所以他们的研究成果肯定是有史以来,对碳族最为透彻的。第一次碳铁之战结束后,这些碳族资料不知所踪。据说被铁族封存起来,但坊间传闻,这份资料最终落到织田财团手里。
没有人知道织田财团是怎么得到这份资料的。反正,织田财团的人体插件技术突飞猛进,在极短的时间里,成了智能植入系统的直接销售商和其他人体插件公司的主要供应商,就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占据着世界上最大份额的插件市场。也正因为如此,织田财团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日本小公司成为世界级的超大公司,其名下拥有的资产,数以千亿计。
织田财团并不满足于在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历史经验告诉他们,没有政治上的支撑,商业上的成功基本上就是昙花一现。因此,在织田财团大规模扩张开始不久,他们就积极地在当时的地球同盟领导层中寻找合作伙伴,并有意识地扶植自己的人进入地球同盟。可以查证,好几个地球同盟高级领导,甚至包括两位执委会成员,与织田财团过从甚密,而织田家族通过投资、入股、捐赠等方式,大量介入地球同盟的各种工程建设,包括名噪一时的太空军舰队。太空军舰队五大主力战舰之一,以速度著称的乞力马扎罗号,就是织田财团捐建的。
“可以说,在2077年之前,织田财团在商业和政治上的地位十分稳固。然而,第二次碳铁之战的突然爆发改变了一切。这次碳铁之战,于2077年8月份开始,12月月底就陡然结束,前后不过5个月,对织田财团的影响却是致命的。”袁乃东说,“乞力马扎罗号的陨落不过是个开始,战后,萧瀛洲建立的军政府展开了对织田财团的一系列调查,罪名包括大规模行贿、违反科技伦理、贩卖致命性武器、有组织犯罪和谋杀。坊间传闻,织田财团被查,与地球同盟创始人靳灿之死有关。靳灿秘书长死于2077年8月,一直有传言,说他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死于谋杀。织田财团自然经不起查,各种罪名一一落实,财团骨干纷纷落网,包括族长织田信仁,但最后的宣判书里,并没有谋杀靳灿秘书长一项。有人说,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但同样的,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种说法。经过这一番折腾,织田财团元气大伤,就此泯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袁乃东停了片刻,崔玺晶没有插话,默默等待着。“然而,织田财团真的消失了吗?”袁乃东说,“我很怀疑。我怀疑织田财团在重生教里得到了重生。”
“你有什么证据?”崔玺晶似乎并不怎么震惊,只是用赞许的眼光鼓励袁乃东继续说下去。
“四季行宫武藏馆门前有两座巨型机甲的模型。巨型机甲本是一种华而不实的大号玩具,但织田财团的科研机构曾经研制过。乞力马扎罗号航天母舰在火星轨道上执行双蛇计划时,织田敏宪舰长曾经派出两个巨型机甲,用威力巨大的核弹炸毁了火卫一。这是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巨型机甲用于实战。我查过了,武藏馆门前的巨型机甲与炸毁火卫一的巨型机甲,一模一样。”
“这个证据太牵强了,没有什么说服力。”崔玺晶评价道,“还有吗?”
袁乃东说:“四季行宫大管家桐山和雄的父亲叫桐山满,资料上说他的研究方向是人格迁移,或者说意识备份。这是当时的热门研究,兴盛一时。”
桐山满计划把通过纳米级的精细扫描,把人脑里的一切,从结构到记忆,都复制到电脑里,建立一个与本体完全相同的数字化人格。当时有一个权力很大的官方机构,叫科技伦理管理委员会,主张对一切科技研究进行严格的管制。桐山满的研究显然违反这个委员会的条例,委员会曾经多次对桐山满进行告诫与处罚。桐山满倒是非常执著,屡败屡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人格迁移总是归于失败,建立起的数字化人格总是在短时间里就陷入自我否定状态,很快消散成不可复原的数字碎片。有科学家指出,这是因为扫描是即时的,只能记录下当前的思维状态,缺少之前的记忆,而记忆,哪怕是那些已经被我们遗忘了的,也是健全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桐山满不信这个邪,继续实验。在一次实验事故后,他被判刑,还被科技伦理管理委员会永远剥夺了做实验的资格。
“桐山满最后的消息是他被织田财团的科研部门招募了,但那之后,就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直到我几天前,在四季行宫风逝馆看到他的照片。”袁乃东说,“我怀疑,重生教的所谓重生系统,就是桐山满研制成功的人格迁移装置。桐山和雄说过,他父亲,为重生教的诞生,做出了不可替代、彪炳千秋的贡献。”
“不用怀疑,就是。”崔玺晶满意地说,“我一直在研究重生教的起源。我很早就发现,织田财团与重生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78年之后,织田财团确实没了,但它的人员、资产和技术,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草创时期的重生教。织田财团的一切消融进了重生教,重生教借此壮大,踏上了征服世界的坦途。就像你说的那样,织田财团在重生教里得到了重生。”
“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袁乃东说,“乌胡鲁就是重生后的织田敏宪。”
“结合桐山满的研究,这个猜测真算不上大胆。”崔玺晶说。
“因为这个的证据,除了刚才提到的巨型机甲,还有桐山和雄。桐山和雄一直称呼乌胡鲁为少爷,并且曾经声称他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我查过了,这个人只能是织田敏宪。在桐山满进入织田财团后,他的儿子桐山和雄与织田家的二公子年纪相仿,玩到一块儿去了。桐山和雄说,他和少爷都是重生小说的深度爱好者。我强烈怀疑,重生教的重生二字,就出自重生小说。”袁乃东说,“此外,还有一个理由。我母亲。”
“哦,说来听听。这个我还不知道呢。”
“年轻的时候,织田敏宪曾经追求过我母亲。”袁乃东说,“我母亲那时特别喜欢穿黑白格子的衣裙,因为小时候的一件事,她还从来不吃蛋,什么蛋都不吃。”
“噢,黑白格子的衣裙,从来不吃蛋。”崔玺晶沉默片刻,“还真有可能是重生教那些教义和禁忌的来历。”
“单独看其中一个线索,可能只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但这么多线索,指向同一个结论……即便是智子疑邻,也值得重视,去寻找更多的线索。”袁乃东皱了皱眉头,“问题是,织田财团与重生教、乌胡鲁的关系,推理到下一步时,我推不走了。”
“怎么?”
“重生教创立于2078年,距今44年;一统地球是在2200年,距今不过22年。现在还活着的44岁以上的人肯定都见过重生教创立之前的世界,那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世界,可如今看来,还记得那个有量子寰球网、太空电梯和星际战舰,有智能植入系统、地下高速交通、光合垂直农场的世界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为什么会这样?”袁乃东说,“二十几年的时间,怎么就能使绝大多数人忘记过去呢?那可是一段集体记忆,不是某一个人的啊!以现有的技术,抹掉一个人的部分记忆,应该办得到,但抹掉所有人的,不可能啊!”
“你的这个疑问,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崔玺晶捏捏自己的鼻子,又用手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这些头发迟早会因为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都脱掉。”
崔玺晶拿起一只香蕉,剥开,一口咬下去。
“如果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我才不愿意研究这些劳什子玩意儿。崔玺晶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换一个安静点儿的时代,我也许会去搞音乐?或者去深海潜水?我还没有去过海边呢。嗯,也可能去当机器人工程师,每天琢磨线路设计,有空就发表论文,没空就不管它。总之,可能性很多,但反正不是什么地下抵抗组织的领导人。”
他吃完香蕉,把香蕉皮搁到茶几上。“我得走了,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容易暴露。”他说,“忧心太多,迟早会秃顶的。”
袁乃东起身送他:“跟你聊天,我很高兴。”
“我也是。”
崔玺晶说完,微微一笑,推开门,走进基博峰沉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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