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菜花烙铁头,学名菜花原矛头蝮,带颊窝毒蛇,黄黑相间,常栖于荒草坪、乱石堆、溪沟附近草丛……”
秦煜一边替程央冲洗伤口一边念念有词,程央不知道该感谢他传道授业解惑的及时性,还是该痛骂他不近人情。
“知道了,知道了。”她着实有些惊慌,并没有心情听他讲话。
咬伤处靠近小腿上的刀疤,灼得她心头发烫。
秦煜麻利地解下了自己的皮带扎在她腿上。
“啧!”太紧了,皮肉吃痛,她叫了一声。
他忽然抬头看着她:“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住,在这儿的日子还很长,没人时刻看着你。”
一柄锋利的小刀在她点头之际快速划了个十字形开口,深度0.5厘米左右,钻心地疼。
程央想着他的话,咬牙忍着了。
他平平的嘴角带了一点上扬的弧度,她以为是表扬,却不想他握着刀柄又在她伤口里拨动了两下。
没有留下毒牙,他收刀,捏着两端的皮肉朝里一挤,污血顺着切口流出来,程央疼得嗷嗷直叫。
那笑,是一种预警,她这才知道。
“秦煜,你个禽兽!你不是……”程央一边叫唤一边喊,没骂完,却即刻感觉到刺痛的伤口传来一种凉意,温润的,像盛夏顶着满头的汗扎进风里。
她呆呆地吐出最后那个“人”字,看着秦煜从自己腿边昂起头,走到一旁,他朝地面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漱口时他嘴角还余着猩红的血迹。
毛猴赶紧安慰程央这是处理蛇伤的必要过程。她却笑了笑,舔了一下嘴:“该死的,真帅。”而后便晕晕乎乎地朝后倒去。
“程央姐!”
“程央!”
……
程央看到秦煜向自己奔来,浓黑的眉毛、宽厚的臂膀。
“嗯。”她答应着,伸出了手,却一把摸到了一头顺滑的秀发。
“怎么样?还疼吗?”
程央睁开眼,看到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乌青色短袖的姑娘,她冲自己笑,很干净。
“你是……”程央朝四周看了看,折垫床、柜子、木墩、格子窗……
“时寸心,镇上的医生,我就说你们能见着吧。”毛猴从门外探了头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腾着热气的肉片汤,“程央姐,快喝了吧,李姐特意给你做的病号饭。”
“秦煜呢?”两个女人同时问道。
毛猴没察觉其中的异样,说:“一回来就睡下了,昨晚背了你一路,累坏了。”
程央接过碗往嘴里送,那些崎岖的山路与涨水的溪涧都在脑中翻腾,她喝汤的动作变得又慢又轻,过了好半天,才回复了一个敷衍至极的“哦”。
毛猴觉得这个字里只有一种意思—我知道了。
而时寸心却仔细打量了一番程央的眉眼,后悔今天自己出门没能收拾得更体面一些。
“哎,好好的竟然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了那孩子,你说说……啧!”张队在院子里将一把芹菜捏得吱吱作响,时不时对着电话一阵唏嘘。
程央顺着门缝扫了一眼,猜测另一头的人应当是自己的父亲。
他会觉得痛心吗?应该只是有点难过吧。
“程央姐,你会回去吗?”毛猴耷拉着脑袋问。
她想了想,还没回答,手机却响了一声。
是高原的信息:等着我,明天,我来接你。
合上手机,程央看到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中正悬着一只灰色的蛾子,翅膀扑棱了几下,愣是没挣脱出来。
“我累了,想先休息休息。”
她缩了缩身子,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不明所以,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二)
“程央,我喜欢你。”
男孩长得白白净净,纤长的手指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扎着咖啡色蝴蝶结的巧克力,程央已经记不清楚具体味道了,因为她从来没机会将这些吃进嘴里。
“我的妹妹,在你眼里就只配这样的东西?”高原含着笑,细细地掰下一小块捏在手里,“百分之八十代可可脂,糟糕透顶的酒心糖浆与不知名的产地……”
他的吐槽还在继续,学生时代男孩稚嫩的自尊心却所剩无几。
“哥,我……想尝一尝。”程央讷讷地开口。
“不,你不想。”
他将它们径直扔进垃圾桶里,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并不廉价的东西,事后他总是微微蹲下身子,带着宠溺的笑容告诉她:“给你的,必须是全世界最好的。”
“什么才算是全世界最好的?”她问。
他想了想,很肯定地说:“我给你的。”
……
“换药了。”时寸心的声音将程央从回忆拉回现实。
程央从**坐起,看到窗外的晨曦变成了灼眼的烈日,这个时候,秦煜应该起来了。
“注射过血清也不等于就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你的腿还是会有些肿,要多休息。这些是外敷的药剂和洗剂,你要记得按时对伤口进行消毒清理,还有……”时寸心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盒葡萄糖粉剂,“有人说你低血糖,这个,给你,用冷水冲着就能喝。”
程央留意到她说最后一句时眼角明显拉低,这个“有人”,看来是秦煜。
有人受伤,队里的午饭做得格外丰盛一些。
吃饭时,张队特意叫了李姐过来搀程央,程央推搡不过,只好将手象征性地放在她肩头。
刚出门,她们便撞上了秦煜。
秦煜睡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天气炎热,只穿了下裤背站在院子中央砍削一根木头,工装裤,裤头贴在腰上,遮住了两侧流畅的线条。
程央扫了好几眼,才想起他的皮带之前被扎在了她腿上。
“秦哥,擦把汗吧,吃饭啦。”时寸心从口袋里掏出手帕。
秦煜回头,将东西放在一旁直接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渍:“粗人一个,别可惜了。”
他一脸诚恳,时寸心也只好将手帕又塞回口袋。
“秦哥,一会儿你有事吗?我晚上卫生院还当班呢,你送我下去吧。”
秦煜点了点头,大清早的把人从镇上叫过来,送一趟,理所当然。
“吃饭了,吃饭了。”食堂里有人高声呼喊。
四个人一同走了过去,李姐搀着程央在前,时寸心伴着秦煜在后。
食堂门口是一条十来厘米的排水渠,程央没留意,差点摔倒,秦煜眼疾手快从身后扶了一把,没承想,几个指头碰在了她腰上。
“谢谢。”她知道他是好意,没多想。
秦煜没说话,缩回手不由得捻了一下手指,那触感就像是生了根,抹去只是一种徒劳。
“秦哥。”时寸心叫了他一声。
“嗯?”
“一会儿我挨着你坐好不好?”时寸心抬手,准备挽住他的臂膀。
秦煜连忙佯装掏兜,顺势躲了过去。
“好不好嘛?”
他笑道:“凳子不够,我站着吃。”
午饭过后,程央搬了一个木墩坐在屋前吹风,闲得慌,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
时寸心从饭厅里出来,身板小小的,却背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药箱。
“回去了?”程央问。
“嗯,回去了。”时寸心答。
时寸心往地上看了看,发现程央画了一株惟妙惟肖的黄杨。
“秦哥送我回去。”时寸心又补充道,想起这一茬,便兴冲冲地往秦煜现居的房间走去。
程央点了点头,又在地上画了一条蛇:“菜花烙铁头,学名菜花原矛头蝮,带颊窝毒蛇,黄黑相间……”她喃喃自语,一会儿之后又觉得这样的工具并不足以呈现“黄黑相间”的色彩效果,索性用手上的枝条平平地扫了扫,地面又恢复了原样。
“嗯,好。”秦煜在屋里说话,声音闷闷的。程央忽而想到了他的皮带,他要出门,会需要的。
她慢慢挪进自己的屋子里,又捞着皮带挪到了另一个门口。
“秦煜,我进来了。”程央喊了一声,收到回应才往里走,一抬头,却发现时寸心正贴着他的身子与他吻得火热。
他推开,时寸心又迎上去,分分合合,始终搅和在一处,像蛇的**,缠绕式的,带着攻击与缠绵两种意味。
时寸心偷偷瞥了程央一眼,连手也一同往他腰部以下移去。
程央将皮带在自己掌心里敲了敲,叫好似的,兴致勃勃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
“这里,你不能摸。”秦煜突然紧紧抓住了时寸心的手,甩开了。
时寸心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冲程央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来了呀,你们先聊。”
时寸心走了出去。
程央勾起嘴角笑了笑,将皮带放在桌子上也准备出去。
“拿过来给我。”秦煜说。
他从衣柜里取了一件浅色的T恤和牛仔裤,当着程央的面解开了自己的裤头扣。
“你干吗?”程央赶紧闭上眼睛,生怕看到了什么刺激的东西。
“刚才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吗?没过瘾,我让你看清楚一点。”秦煜板着一张脸,说话的口气却玩味十足。
程央背过身去,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呵!”
像极了挑衅。
“好,你脱。”程央索性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他将拉链往下拽了拽,露出了小腹最性感的一块肌肉。
“够撩人的,还有什么?”她评价,毫不避讳地用指尖划过,不痛不痒,点了一把火。
“你,滚出去!”他突然从她手中夺过皮带,恶狠狠地指着门口。
她赢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房间里只剩秦煜一个人,他望了一眼程央的背影,气愤地将拳头砸在了墙壁上,砖石砌的,碎了一个角,莫名其妙。
(三)
高原来的时候是下午,天空飘着一点淡淡的霞光,程央的画刚勾勒出大概的框架,半管颜料便砸在了她鞋上。
她擦了擦,手上也沾染了一抹浓黄。
“啧,洗一下吧。”她慢慢离开了画架,一开门,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张队站在院子的一角。
高定的西装与昂贵的腕表。
她眨了眨眼睛,差点忘了这一茬。
“程央。”高原回头叫她,带着久别重逢的微笑。
程央愣了愣,丢下脸盆关上了门,似乎没见到他一样。
张队没想到兄妹俩的会面会这样尴尬,站在一旁不知道怎么接茬。
高原笑了笑,走过去端起那只脸盆,取出手帕将弄脏的边缘擦了擦。
“被宠坏了,您见笑。”
张队在一边打起了哈哈,觉得老朋友的这个继子实在不差。
这时,秦煜和毛猴巡视工作刚结束,各抱了一捧鸡蛋大小的青果子从一旁的林子里钻出来,汗涔涔的,脸上却都带着笑。
“哥,你帮我抱着,我挑两个最大的拿给程央姐吃。”
“嗯。”秦煜点头,眼睛却瞟着那个端着搪瓷脸盆的陌生男人,觉得很违和。
“你好,我叫高原,来接程央。”他向迎面走来的秦煜伸出手,纤长、白净,配合着那一张儒雅俊秀的脸,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秦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手上还抱着东西,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他似乎对这样的男人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喜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你是程央姐的家人?”毛猴似乎很高兴。
高原笑了笑,认为“家人”这个词远比“哥哥”的定位要更契合他跟程央的理想关系。
“你好。”高原将手顺势伸向了毛猴。
毛猴突然有些紧张,这样标准的礼节,自己还是头一次遇到。他赶紧将那两个硕大的果子塞进口袋里,在裤管上擦了擦手,握住了,又连忙摇一摇:“你好,我叫毛子健,大家都叫我毛猴,嘻嘻。”
“一路上来不容易,先歇歇吧。”张队招呼妻子取了一条长凳摆在院中招呼高原坐下,这儿过风,最凉快。
李姐见高原穿着打扮讲究,特意给他泡了一盏茶。
高原细细抿了一口,点头时眼中带着一丝惊喜,没说话,李姐却因此开开心心地回了厨房。他也笑了笑,将杯子搁在了一旁。
“张叔,这段日子辛苦您照顾程央了,晚辈的一点心意,别嫌弃。”
张队本想拒绝,却发现高原递过来的东西不是别的,他闻了闻,味道纯正,是绝佳的手工烟。
“这个……”
“我不抽烟,不太懂行,也不知道有没有买岔。”
“错不了,错不了。”
话说到这份上,张队只好收下了。
秦煜将怀里的青果子一股脑儿倒进水盆里,眼睛一眯笑了笑—这小子,是个人精。
晚饭时分,程央才从房里出来,精妆绾髻,穿了一件略微性感的连衣长裙。
“哇,程央姐,你真好看。”毛猴惊叹。
“好看吗?那一会儿你挨着我坐。”
“好。”
程央赶在高原落座前拣了靠近秦煜的椅子坐下,毛猴跟着她,坐在另一侧。
“秦哥,我挨着你坐。”程央的口气并不如往常。
秦煜起身,她却偷偷用力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
高原坐在对面看着两人,喝着饭前的羹汤没有作声。
“放手。”秦煜低声对程央说。
“我不嘛。”
“我去盛饭。”
“哦。”程央悻悻地撒开秦煜的衣角,瞥了高原一眼,“给我带一碗吧,不要太多,我吃不完。”
她冲秦煜笑,像一只黏人的猫。
“我来吧。”没等秦煜接碗,高原便站了起来,他很熟练地将米饭铲得又薄又宽,一层一层放在碗里,散热很快。
“行啊,够会照顾人的。”秦煜随口说了一句。
程央剜了秦煜一眼,低垂着头,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吃饱了。”她没有动那碗饭,愣了一会儿便想着从餐桌边走开。
“不许糟蹋东西。”秦煜看不下去。
“我吃不下。”
“哥,程央姐胃口不好,我替她吃了吧。”毛猴打圆场。
秦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藕段似的,很好看。他瞥了一眼,果然,高原整个脸色都沉了下去。
“听话,把饭吃完,吃完了我帮你把药换一下。”秦煜依旧是那副生生冷冷的口气,可说出的话却温柔无比。
“不麻烦你了,我来照顾程央就好。”高原笑,手中紧握的筷子变了形状。
“不差这一次。”秦煜丢下几个字。
这话一出,张队看着秦煜,其他人也看着秦煜,而他只是若无其事地将程央的碗筷重新摆了摆,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看我干吗?吃饭。”秦煜下命令似的。
“哥,你跟程央姐……”毛猴吃惊极了。
“吃饭。”
程央乖巧地坐在他旁边,顺势为他夹了一筷子菜。
李姐看着程央,其他人也看着程央。
秦煜回过头,挑起嘴角笑了笑:“嗯,再夹片肉。”
“好。”
(四)
“不好!”
秦煜顿了顿,又说:“在你房间里过夜,我成什么了?”
“是你的房间。”程央淡淡地说。
“……”
程央坐在画架前,握着一柄细刷听隔壁通讯室里的动静,她在等,等秦煜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应。
队里住房紧张,只好安排高原在通讯室住下,两张桌子拼成一张床,张队说起时自己都觉得寒碜。
“嗯,费心了。”高原点头微笑,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
他又怎么会介意呢?穿精致的衣服说漂亮的话,做事体面落落大方,单单那丝常年挂在嘴角的微笑,都不知道让多少不了解他的女孩神魂颠倒。
“呵!”程央觉得有些可笑。
“我明天还得工作。”秦煜无奈。
“我又没说留你非得做什么。”她窃窃地笑,有所指,又不色情。
秦煜察觉到了她害怕高原什么,因此才在餐桌上帮她,其余的,她不说,他也不问。
“程央……”
“哥!你快来帮我!”毛猴突然在外头喊,听着紧急。
秦煜连忙出去了。
“哎!”程央慢慢悠悠地应了一声,仰头躺在**。
通讯室收拾妥当,高原谢过了李姐,打了一盆洗脚水进了程央的房间。
“什么事?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以为是秦煜,随口问了一句。
高原不声不响,带上了门。
“那个男人,配不上你。”他将洗脚水放在地上,蹲下身子准备给程央脱鞋。
“怎么是你?”
“不然呢?你希望是谁?”他扶了一下眼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程央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解起了鞋带,小腿肿胀,因此弯曲也并不方便。
“还是我来吧。”高原觉得她笨拙的动作很可爱,丝毫没有生气,依旧将手凑上去。
“高原,你是我哥。”
“嗯,但从血缘上来说不是。”
脱鞋、入水、擦拭……高原比料理自己的事还要认真许多。
“你是个律师。”
“所以我知道,有些夫妻能半路结合,就能半路离异,比如我们的……”
他嘴角含着笑,没有说完,像深冬的空气,寒进骨髓里。
“至少现在,你是我哥。”
“嗯,所以我照顾你才理所当然。”他擦了擦手,将水盆挪到了一边。
程央恨死了他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伸出手在他肩上狠狠地捶了两拳。
高原一动不动,依旧镇定自若地替她将要换的纱布与药剂挨个拿出来摆好。
“听话,换了药,才能早点休息。”
最后一拳,高原用手扎实地将她的拳头包住了,他看了看她的手腕,轻轻放在了被褥上。
“用不着,一会儿秦煜会过来帮我。”程央说。
“不,他不会。”
他很笃定,无数场辩护官司不仅将他从不败诉的金字招牌打磨得熠熠生辉,更赋予了他察言观色一眼辨真假的好本事。
饭桌上的暧昧,太刻意。
只是……就算是演戏,他也会嫉妒。
“程央,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爱你。”
“我回来了。”秦煜从门外进来,脱下外套往柜门把手上一挂,径直坐在了程央床边,“我就说人走门关吧,刚才毛猴房里就进了一只黄鼠狼,挺大个的,你要是看到一准吓哭。”他与程央说了些闲话,而后才像突然发现了高原一般,“你哥也在啊?瞧我这眼神,你跟他说了明天不回去了吗?”
“嘿嘿,还没。”
她笑,像一轮弯月。
(五)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准时出发。”高原就像没有听到秦煜的话一般,起身,朝秦煜也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就留在这儿,我有事找他。”程央说了一句。
高原出门,程央却没有听到通讯室门轴开合的声响。
“愿意做我的模特吗?我给你画个画像。”
程央指着门口。
秦煜点了点头:“好。”
她拿着调色盘挤了些颜料,秦煜靠在窗台上,从口袋摸了一根烟出来,望着窗外的某个地方。
他问:“介意吗?”
她摇了摇头,取了张新纸覆在画架上。
“你来这里多久了?”
“六年零十三天。”
“记得真清楚。”
“嗯。”他朝窗外吐了一个烟圈,将脸别了过来,“别把烟画进去,不然麻烦可不小。”
程央笑了笑:“怎么,影响护林员形象?”
“那倒没有,只是这烟,是我下午在队长口袋里摸的。”他也笑,烟幕从他鼻子中呼出,像是某种朦胧的云雾。
“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不是。”
“为什么留在这儿?”
笔尖窸窸窣窣地摩擦在纸上,变成线条。
“没什么,来了,干着合适,就留下了。”
“这样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握紧画笔朝他的眉眼比了比。
能迅速识别动植物的学名与特性,能依靠空气湿度作出准确的分析,能将一笔行楷写得流畅俊逸,这样的人,必然受过高质量的教育。
“你不信?”他挑眉。
“你不擅长说谎。”
他没接话,红烈的火光又将手上的烟卷燃了几寸。
“说说你吧,你跟……”他往门口瞥了一眼,低声接道,“怎么回事?”
程央一边画画,一边拉起了自己的裙角。
宝蓝色的裙摆划过白嫩纤细的脚腕,玉雕似的一段在夜风里撩拨,是一种**,而她偏偏又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秦煜想阻止她,又出于男人内里的兽性挪不开目光。
“程央。”
“嘘!”她将手指轻轻靠在唇上,捏着画笔在纸上描下了挺拔的鼻梁。
裙摆下露出一道疤痕,暗红色,他见过的。
她冲他勾了勾手指,他将手伸给她。
“这是他吻过的地方。”她在秦煜手心里写下了这句话,又拉着他的领口低声说了一句话。他知道这是刀伤,更觉得她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每个字节都咬在牙齿上。
门外的人挪了挪位置,发出了一道闷闷的声响。
程央呵呵一笑,放大了声音:“别动,我要开始画你的头发了。”
秦煜缩回手,依旧靠在窗子上。
程央画着画,用裙子重新盖好了伤疤。
她时不时地看他两眼,他也时不时地看她,只是交错着,从不对视。
浅黄的灯光,无尽的夜晚,秦煜觉得手头一烫,才发现烟卷已燃到了最末端。
“好了吗?”他弯腰将地上的几个烟头拾起来,扯了张废纸一包,塞进口袋。
“马上。”
秦煜看了看手表,五点二十八分。
“你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他说这话时叉着腰,似乎在门外蹲守了一宿的高原就能看到一样。
他往外走,程央却又叫住了他。
“秦煜……”
秦煜旋开了门把手,一开门,看到了高原,他笑道:“起得真早啊!”
高原回以一个微笑:“嗯,我听说山里早上的空气好,难得来一趟,别错过了。”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寒暄着,他提防他,他也提防他。
程央趁空说了提在喉咙口的话:“你不看看我的画吗?”
秦煜一回头,洁白的画卷上立着一匹狼,仿佛站在雪地中,毛色野乱,气宇轩昂。
“怎么样?”她问。
“嗯,挺像。”
回到卧房,毛猴正摆着个“大”字形睡得酣畅。
秦煜关上门,毛猴动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秦哥,你昨天晚上……”
“睡你的觉。”
“哦。”毛猴悻悻地挪了挪位置,听到院子里厨房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是李姐在蒸馒头了。
秦煜放下心来,脱掉外套往**躺。
“哥,你要是真跟程央姐好了,以后我就包了孩子的小衣裳。”
“……”
“不过时医生知道肯定不乐意,没准以后你生病都不愿给你瞧。”
“……”
秦煜望着房顶听毛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话,脑海中想的却都是程央,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那样一句话。
“不行,我得去找队长。”秦煜从**坐起来,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