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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乃东疑惑地望着克莱门汀。演讲完毕，他就处于一种看戏的状态。这一伙男男女女，没有一个关心碳族与地球，他们在意的，只是眼睫毛下边的那一丁点儿利益。此刻，却被克莱门汀叫了名字，不知又有什么事要发生。

“跟我出去。”克莱门汀说，又吩咐道，“送他们离开。”

堕落者纷纷行动起来，沉重的脚步声与动力装甲的运转声，恳请又不失威严的说话声，混合在一起，使这个会议室显得逼仄。各位长老在他们的簇拥下，纷纷离开。长老们脸上的神情各异，庆幸，后怕，疑惑，难过，惊叹，欣喜，不一而足。衣着华丽的瓦伦蒂娜路过时偷瞄了袁乃东两眼，似乎潜藏着某种不能明说的深意。何子荣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在三名堕落者的护卫下，旁若无人地走开，尽管他刚刚杀过人，刚刚擢升为长老。查尔斯的尸体被抬走，地板上的血迹被清扫干净。袁乃东把这些面孔一一记住，然后，跟在克莱门汀身后，从一道侧门，来到外面的一处观景台上。

这里是转轮宫的最高处。夜色正浓，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一切。这时已是2122年的初冬，风吹来，带来阵阵寒意。地面隐约能看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循着江水流动的声音，能大体看出嘉陵江与长江的轮廓。天上层云密布，只在东南方向，大半个月亮在层云之上，放出皎洁的光，照亮了一大片天穹。

克莱门汀双手撑住观景台的栏杆，咧开嘴对着天空和大地，狼一般嚎叫了几声。“你高兴吗？”她拍打着栏杆喊道，“我很高兴！呵呵呵！”她的声音传递出去，消弭在空气与江水流动的声音里。没有谁回应她。她并不在意，反而乐此不疲，继续一边拍打栏杆一边旁若无人地呼喊。

袁乃东静静地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想去猜测她是在庆祝胜利，还是只是单纯看到眼前的景色表示满心的愉悦。

“我喜欢这里。”克莱门汀说，“这么高，这么空阔，这么圣洁。”说完，她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结束时又呵呵地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喜欢这里。”浑然不知，自己刚才说过同样的话语。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克莱门汀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转头，眼神里满是疑问与诧异，就像她根本不认识袁乃东，更不知道身后啥时候站了这么一个人。她的眉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拧紧，持续时间之久，早就超出了平均值。就在袁乃东以为她要问出“你是谁”这个经典问题时，她舒展了眉头，食指夸张地指向袁乃东，只差几厘米就戳到他的额头：“我想起来了。你是袁乃东，打你出生，乌胡鲁就知晓你的存在，还有你的与众不同。”

“乌胡鲁还说什么？”

“铁族在万能的乌胡鲁眼里不值一提，反倒是长老们麻烦一些。”克莱门汀收回她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前，一根根地扳着手指，念道：“愤怒的查尔斯，懒惰的徐永泽，贪婪又吝啬的克里多尼娅，爱慕虚荣的瓦伦蒂娜，嗜杀好战的麻原智津夫，暴饮暴食的大卫，伪善的文庆裕，善妒的邦妮，**的伊凡，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个念头在袁乃东脑海里升起：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陷阱——从乌胡鲁和克莱门汀的遇刺身亡开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袁乃东不敢肯定。邱启辰的暗杀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也可能是重生教的安保出了问题，而乌胡鲁只是顺势而为，安排了一系列的事情？借用自己的“假死”，一举干掉了查尔斯（堕落者最高领袖），撤掉了伊凡（拥有天下无敌的骑兵部队），震慑了文庆裕（星象专家及白磷团的领导人），警告了剩下所有的长老，并为下一步领导层剧变狠狠地拉开了序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不可能由克莱门汀独立完成。她只是站在前台的那一个演员。她说的那些条理清楚、有理有据、分量十足的话，是早就有人拟好了台词，让她逐字逐句地背诵下来。在记忆这方面，无论是记忆的数量、速度，还是准确性，她的能力超出常人。但她并不真正理解这些话。她是真正的傀儡，而乌胡鲁才是背后操控一切的傀儡师。

“查尔斯是最坏的那一个。居心叵测，一直妄图窃取我神乌胡鲁之位。查尔斯是个大坏蛋，你说是不是？”

袁乃东正要回答，却听克莱门汀自顾自地唱了下去：“大坏蛋啊大坏蛋，大呀坏蛋……”，知道她的心思又跑别处去了，不由得纳闷她是怎样实现这种多种状态自由切换的。他找了一个间隙，打断了克莱门汀的哼唱：“对我，乌胡鲁有什么特别地话要说。”

提到乌胡鲁，克莱门汀忽然清醒过来：“我神乌胡鲁说，作为地球唯一的真神，他有义务与责任保护重生教及其信众不受伤害。所以无需你请求，他也会做那些事情。当然，他也要我感谢你，千里迢迢来报信。”

“那些事情？乌胡鲁做了什么？”

“对我神乌胡鲁要敬重。提到他的名讳必须加上我神。我神乌胡鲁。异教徒是要被处死的。处死的。用小刀割，让大狗咬，轰地一声炸上天。”

“乌胡鲁做了哪些事情？”

克莱门汀没有回答。

在重生教的体系中，普通老百姓就是信众，是人数最多的一个等级，也是重生教最底层的基石。在多数情况下，信众都是以实用化的态度对待乌胡鲁、重生教及其教义，对重生教的忠诚度变化较大。信众往上是教奴，是专职教徒，除了信仰重生教，每天参与重生教的各种日常活动，别的什么都不做。教奴往上，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牧师、主祭、神将、长老，最后在金字塔塔尖的，是重生教创始人、世间唯一的真神、至尊至高的教主乌胡鲁。

崔玺晶说得对，“我神乌胡鲁”就是一句短语：“我神乌胡鲁做了哪些事情，为了拯救碳族？”

“巨壁计划。”克莱门汀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眉开眼笑地说，“这是绝密，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神乌胡鲁很早就开始布局，制定并执行巨壁计划。这个计划，是要为整个地球建立一整套防御系统。即使铁族倾巢而出，也不能撼动分毫。”

“什么样的防御系统？”

“我神乌胡鲁说，自第二次碳铁之战，太空军远征舰队全军覆没后，地球便失去了太空作战能力，同时失去的，还有与铁族正面作战的勇气。我神乌胡鲁说，你到地球有一段时间了，对地球的科技水平应该有所了解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建立积极而牢固的防御系统‘巨壁’就成为最好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袁乃东脑子里闪过击落弹丸号的那艘古老星舰的影子：难道那就是巨壁计划的一部分？“道理是这样。”他含糊地说，转而问道，“但这个巨壁，现在建得怎么样呢？”

“万事俱备。”

这似乎是一个好消息：“只欠东风？东风是什么？”

“启动密码。一串极其复杂的文字与数字的组合。伤脑筋啊。”

克莱门汀的注意力显然又跑到别处去了。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它一下一下地踢着栏杆：“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袁乃东上前，握住她的手。她专注地数着，没有在意袁乃东的举动。袁乃东从她脑子也只“看到”变化的数字：“五二三四，六二三四……”没有别的东西。袁乃东放开她的手，轻声问道：“那启动密码，由谁掌握着？”

“一个女人。八二三四。一直睡觉。二二三四。从不说话。四二三四。非常可怕。”克莱门汀忽然停住，拧紧眉头，深入思考，似乎被什么问题困住了，旋即散开：“我神乌胡鲁让我告诉你，我们会把那个女人送到重庆，送到转轮宫。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要拯救地球，你得把巨壁的启动密码从她脑子里挖出来。”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克莱门汀夸张地做了一个“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袁乃东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你的使命。你不能拒绝。”

克莱门汀的这话说得跟父亲安排这次任务时所说的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