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冬大于年”,冬至这一日,整个华存山庄上下着实庆贺了一番,便也算是过了大节,包括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的姜映明在内,众人都是休整了三日,既不练武,也不劳作,只好生吃喝,放纵开怀便是,连带着规矩都是放松了不少。
其实华存山庄的这三日节庆,比起民间来还是要严格许多的。原是按照朝廷规矩,每年的寒食、冬至和元日三大节,连衙门都是歇假七日,寻常百姓就更不用说。山庄内只歇三日,其实已经是显得自律而严苛了。
这三日的热闹自不用多说,左右这中原上下五千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大家庆祝节日的热闹之景,大概都是相同的。
三日之后,一大清早,姜映明便也重启演武场,并在演武之后,留了玉书和灵渊下来,带着两人回了书房,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既然冬至已过,你们便也要准备着开拔出行了。龙虎山距此何止千里,路上耗费个把月也是少说,要赶在正月里抵达,便要提早动身才是。”
两个小子在山庄中憋了半年,早想着出去走动走动,先前听见姜映明提起此事,便已经叫他们心中激动无比,这会儿终于落到了实处,便更是喜不自胜,两人脸上都是露出了欣喜神情来。
每一位长者都是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姜映明倒也能理解两人的喜悦和激动,又是这一次出行,比之以往还有些不同,少了玉书的师兄带领,而是令他与灵渊一道,便叫得这两个半大小子愈发自由,几可谓随心所欲,自然是叫两个半大小子蠢蠢欲动的。
笑了笑,姜映明便也说道:“我一向是晓得你们的心思,也愿意叫你们多见见世面。只是这一次出去,并非是叫你俩游山玩水,开阔眼界的同时,也得将事情办得圆满,对人对己,都有个交代,才算功成,也才好有下一次。”
灵渊连声称是,拍胸脯拍得山响,道:“姜叔放心就是,我们一定不负重托,圆满完成此行,为姜叔争光,替华存山庄露脸。”
姜映明擦了把冷汗,笑骂道:“你从哪学来这等话语!我当年行军打仗,阵前誓师也不曾说得这般!不用说,多做就是!”
灵渊吐了吐舌头,又听玉书开口道:“父亲,那我们今日动身,还是等待明日一早?上次王师兄带我去龙虎山,路上整整走了一个月,着实花费功夫。”
姜映明笑笑,道:“那次你王师兄带你出去,翻山越岭,好教你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又是有他护着你,更费功夫,我自然放心,不作他想。如今你们两个小子出门,沿途何止千山万水,我想着总不能叫你们把苦头都吃了,却是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不必那么麻烦。”
姜映明话音未落,薛琴心的声音就是从门外响起,道:“师兄,你这话说得欠妥!这马车原是我极力要求,一手安排,原是心疼他们。照你这么一说,倒是我什么都没做了!”
姜映明甚是惧内,闻言便连忙开口,好言道:“是了,玉书,灵渊,你们可要念着师妹的好处才是!她这些日子,为着准备你们出门,日间多思,夜不能寐,节都没有过好,着实辛苦……师妹,你也别生气,话总得一句一句说,我这还没说完,你就来了……”
薛琴心冷哼一声,瞪了一眼姜映明,随即转头对灵渊和玉书道:“此番出行的一切,我都准备妥当了。只望着你们,明白‘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苦心,出门在外,莫要亏待自己,莫要多生是非,不食不识之食,不饮无源之水。所费银两,为娘的一应管够,路上若有艰难,记着给娘报个信才好!”
玉书和灵渊连声称是,又见姜映明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扁平木匣,缓缓打开,取出其中的令牌一块,书信一封,神色凝重,道:“原本叫你们去龙虎山,只是想着令你们开开眼界,拜会前辈高人。谁想数日之前,朝中传来消息,说是连日以来,北方镔铁之国,都在招兵买马,搜罗工匠,积攒钱粮,似乎有些异动,令我们代为探查。”
说着话,姜映明凝视手中令牌,轻叹一声,道:“一入公门深似海,从此此身不自由。玉书应该知道,灵渊许还不晓得,我到如今,依旧有朝廷的从二品上将军职衔约束在身,年年岁岁领着皇家俸禄,虽是不必带兵打仗,却也逃不脱公门之中的繁琐。这一次,便是朝中传下军令来,你们须得为我分担些了。”
灵渊闻言一惊,却不曾想到姜映明竟然道如今还有官家身份。虽然说十六年前,中原武林高人投身行伍,携手抗击镔铁之国入侵一事,天下人尽皆知,到如今华存山庄里也还有皇帝封赏姜映明的诏书供奉,只是作为江湖中人,人人传颂称道的大侠姜映明,同时还是朝中之人,着实有些矛盾,令人难以理解。
然而诚如姜映明自己所说,一旦有了官家的身份,受了朝廷的敕封,再想要将其舍弃,又是何等艰难。这十六年来,中原与镔铁之国一直维系着微妙的平衡,却是谁也说不准这平衡什么时候会被打破;朝廷一来出于防范于未然,二来也是避免放虎归山,这才一直不曾收回当年加封在武林人士身上的名头,年年岁岁为他们发放俸禄军饷,以此约束他们的行动,令他们也难以彻底脱逃。
姜映明见灵渊神情复杂,不由得苦笑一声,轻声道:“常人只晓得我是江湖中人,只说我自由自在,却不知道江湖与庙堂原是分不开的,高人豪侠也难得真正的自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想华存山庄存续,便少不得与朝廷有些往来;以吾辈练武人的本事,若不能为朝廷所用,流窜江湖,只怕也是祸患。”
他这话已经说得比较含蓄,灵渊和玉书倒也能够反应过来。别的门派暂且不说,就单说华存山庄如今的势力,凭姜映明的谋略和诸位师兄师姐的武功,未尝不能与朝廷官兵相持,成为一方裂土封疆的势力,威胁朝廷的地位。十六年前,众人大显神威,叫朝中文臣武将,亲眼见识了这群武林中人的本事,哪里还会再由得他们蛟龙入海,自是要以各种手段,将其约束起来,掌握在朝廷的统治之下的。
这种帝王心术,权谋之法,灵渊自能以超乎常人的成熟心智领悟些许,玉书倒也在史书典籍之中见识非凡,多少都是能够明白,也能够理解姜映明的无奈,又对华存山庄的地位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早些时候,实在是姜映明不愿意叫玉书过早接触这些,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扛了下来;而如今玉书已经长大懂事,有些事情早晚也要交由他分担,便是趁着这一次机会,干脆说透了。
愣了一愣,玉书便也回过神来,眼中神光坚定,身子站得笔直,朗声道:“父亲放心!孩儿自当为父亲分忧!”灵渊也是在旁点头,开口道:“还请姜叔放心!”
姜映明点点头,与薛琴心对视一笑,神色中都有欣慰,又轻声道:“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便轻松些。这一次你们前往龙虎山,除却拜山走访,增长见识之外,便还要将这一份密函送到龙虎真人手中,叫他知晓此事。他早年也与我一同投军,也有官职在身,此等要紧之事,我自当与他商量。”
说到这里,姜映明也是将手中的令牌递出,命玉书收好,道:“既然是军令在身,你二人此番便能凭此令牌,在驿站落脚休息,更换马匹,多得一些方便。实话实说,接受朝廷封诰,对我华存山庄的发展,倒也有不少明里暗里的好处,这令牌便是其一。多担一份责任,便也多得一份好处,若非如此,我等也是举步艰难。”
玉书小心接过令牌,只觉着这令牌入手沉重,遍体冰凉,方方正正,上方铸有金翅大鹏鸟的形象。再看令牌正中,就见一面铭刻着“上将军姜映明”六个大字,另一面则是以篆文注明令牌的从属和效用,其上更有诸多浮雕纹刻,复杂非常,用以校验真伪。
手握令牌,玉书心中亦是平添了一份沉重,暗道这些年来,父亲不知道独自承担了多少。单是这一块令牌,虽是有诸多好处,带来诸多方便,却也代表着他在朝中军中的重任,原不是寻常人所能轻易承担的。
灵渊自探过脑袋来看,一面感叹,一面暗中将这令牌与自己的小金牌做比较,便觉得相比起来,自己那小金牌的做工似乎还要在这军令之上,愈发叫他怀疑那桃源乡到底是何等所在,竟有那等鬼斧神工,铸造出超过军令工艺的镂空金牌来。
且不说众人各怀心思,姜映明又是对玉书和灵渊交代了些许事情,这才打发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保养精神,好在明日一早,动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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