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吹吹风

这天,纪岩照旧辅导她的作业,中途他的手机一直在响,纪岩没有接。一会,手机安静了,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那敲门声不依不饶一直在敲着。

纪岩将笔搁下,将计算出来的答案推向了庄晓月那边:“等我一下。”然后人已经朝门外走去。

开门后,门又被关上了。即便这样她还是听见了沈嘉柔的声音。她依旧埋着头,看着纪岩写给自己的公式,验算着,然后一点点锁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纪岩,你说过,一个人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门外的说话声,但根本听不清。当谈话声消失之后,她颓然地放下手上的稿纸,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垂着眼睑,片刻,放下手上的笔,跑到了阳台上,往楼道下看去。一阵阵秋风卷着落叶飘过,她托着腮,看见那个穿着咖啡色皮草的沈嘉柔走出去后,忍不住探出脖子,去看他的身后。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还没来得及进屋的纪岩一眼就看见上半身都快探出阳台的庄晓月。然后下一秒趴在阳台上的阳台又忽然跳了下来,一只手支着下巴,装作随意看外面风景的样子。

“在干嘛?”纪岩问道。

庄晓月被开门声吓出一身冷汗,却任是强撑道:“热,吹吹风。”

纪岩扫了她一眼:“差不多得了,感冒刚好,别又吹着凉了。”

“恩。”

庄晓月装模作样的在阳台上待了一会,走了进来,坐在了餐桌旁,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做题。这一讲题,做题,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很晚,庄晓月没有知觉,对着一道应用题一筹莫展地转着手上的笔,眉间凝成了川字。

纪岩从课题讨论中转过脸来,没说什么,倒是进卧室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你要出去?”庄晓月从面前的试卷里抬起头来。

“恩。你不去?”

庄晓月停止了转笔,忙站了起来:“好。”不知不觉,她也的确是有点饿了。

两个人下了楼往小区北门走去,路上庄晓月提议吃麻辣烫,纪岩不肯。因为她感冒还没好透,纪岩不让她吃。纪岩提出去麦当劳去买杯热牛奶给她,庄晓月拒绝了。牛奶纪岩家多的是,难得一次的夜宵不能就这么泡汤了,她和纪岩磨了半天嘴皮,最后纪岩折中给她买了杯奶茶和菠菜卷。

他们随意进了一家奶茶店,纪岩点好东西,庄晓月去占位置。奶茶店并不大,因为人来人往倒显得里面有些逼仄。纪岩像是没注意到里面的拥挤,点好了餐,回头看了一眼,边收好钱包,边走到了庄晓月的位置。

餐上来之后,庄晓月看着那唯一的菠菜卷和奶茶,问他:“你没点?”

纪岩点头,然后耐心地看着她吃东西。这期间,前前后后有五对情侣和三波女生进了店里,其中有好几批同学认出了纪岩,有好奇的,凑过来叫纪老师,也有悄悄打量她的。纪岩倒是一派气定神闲,边看着她吃,边一只手拿着纸巾,随时准备递给她擦嘴。

在周围投过来的越来越多的目光中,庄晓月有点不自在了

“纪岩,你能不能别看我。”

“好。”

一边的纪岩把纸巾放她面前,从旁边的书刊里抽出一本旅游杂志翻了出来,像是没注意到那些目光。

两个人出了奶茶店,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想到刚才在奶茶店里面收到的各种围观,依旧是脊背发毛。

“怎么有那么多人认识你?”

庄晓月不由疑惑,按理说纪岩不过是教经济学,经济系的同学认识他才算正常,而一个经济系在H大不过也就那么大,为什么每次出来,都经历这么多目光的洗礼。

纪岩没说话。

庄晓月走在他身边,侧身看他,像是在认真的研究他,到底哪里吸引人的目光。

纪岩目光炯炯,透着温和的光。

“也没有那么好看。”庄晓月自言自语。

纪岩自嘲了笑了笑:“你多心了,他们有可能只是在臆测一个杀人犯的日常。”

庄晓月迈开的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站在那边,抬头看着他。

纪岩见她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她。

庄晓月定定地看着他,说得很慢:“你明明不是。”

纪岩知道她爱较真的毛病又犯了,走过来,手掌推着他的后背:“所以,也没必要计较别人怎么想。”

即便隔着衣物,庄晓月也能感受到后背上那只手的温热。她被他推着走了好远,庄晓月忽然笑着回头:“纪岩,这是个好办法。以后我走不动了,你就在后面推我。”

纪岩浓眉舒展,隐着笑看着她。在她转过头去的下一秒,声音很低地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推你,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贴在她后背的那只手,掌腹轻动,沿着她的肩胛骨忽然滑到她的肩部,即便隔着厚厚的棉服,庄晓月整个身体瞬间僵硬,心脏开始扑通扑通乱跳。

而那只大手没有丝毫迟疑,只轻轻将她肩头衣服上不知何时黏上的一粒碎屑用两根手指拣起来,并伸到她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庄晓月看那东西,像是纸屑,只是那颜色是灰土色,又像是墙皮,不由后退了一下:“好恶心,别给我。”

纪岩的表情看着比她更好不到哪里去,他只用指尖夹住那个不明物体,却忽地又伸到她面前,半含恶作剧似地要凑到她脸上:“可是你衣服上的。”

庄晓月避闪不及,这边纪岩大手跟着凑上,她面对着他步子却向后躲去。纪岩仿佛找到了乐趣,更加靠近着去戏弄她。

庄晓月边急着躲开纪岩恶作剧式的大手,边格格的笑着,她的笑声并不激越,她一直也不是个肆意傻笑的人。只是,这并不明显的笑声里透着的亲昵,毫不造作。而对面的纪岩,神色淡淡,那隐着笑的眸子却是聚在她身上,满眼都是她,而那神色,又是无限的纵容。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白色玛莎拉蒂。

年轻女孩身影轻盈,那乌黑的发在空中飘开,纪岩走过去,抓住她的一只胳膊,想将她两鬓的碎发压好。庄晓月当他使诈,她忽的脱开他的钳制,边跑边叫道:“纪岩,你又诈我。”

这边车里的人冷眼看着他们,那么顺其自然的举动。之前她和纪岩在一起的时候,曾迷恋他的坦**,只是没想到,他竟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他站在她身边,即便什么也没说,那看向她的眸光,已经泄露了所有秘密。不过那个丫头,不经世事,看这样子,还不了解情爱。所以举动单纯,看着像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嬉戏。

沈嘉柔咬紧了唇,一股腥甜涌上了嗓子眼,握紧方向盘的手开始泛白,她恨他,更恨他的决绝。

她恨他们!她恨这一切!

脚下的油门不自觉渐渐踩了下去,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冲着那个方向急奔而去。

这边,庄晓月正对着纪岩,两只手拉着他的胳膊,一边往后退,一边哼唱着: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

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明天你好含着泪微笑

越美好越害怕得到

每一次哭又笑着奔跑

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

啊——

尖锐的刹车声响彻了天际,然后在嘭——的撞击声中,归于沉寂。

秋风四起的晚上,路上没有行人,只是这剧烈的撞击声,像是从耳边滑过一般,但着风的凌冽。

时间凝固了一般,有叶子旋转着而过。

庄晓月抖着手,在刺目的车灯一闪而过之际,本来还在路中央的她忽然被一只大手扣住,然后将她带回到了他那边。只是一切都是那么措不及防,慌乱中,庄晓月正好撞到了他的胸口,与此同时,他转过身子,将自己挡在她面前,并奋力将她往路牙边推去。但这时候的庄晓月,完全是凭着本能,紧紧抱住了他。

就在距离他们一米之外,车子忽然变道了,车身几乎是贴着纪岩的后背飞了出去。地上被紧急制动划出了长长的车胎痕迹。

庄晓月倒吸凉气,两只手紧张的抓着纪岩的胳膊,惊魂未卜的从他胸口抬起脸来。

但身前的纪岩,整张脸煞白,唇上也失去了血色。在庄晓月放开的那一瞬,他整个人略弯着身子,站不住了一般。

“纪岩——”

庄晓月伸手扶住他,一边看他有没有受伤。

而沈嘉柔从车上跌跌撞撞跑过来,声音颤抖道:“纪岩,你怎么会——”

纪岩一手按在庄晓月的手臂上,扶着她,缓了半天,脸上才显出点点血色。那一只手由按着她稍稍移动了下,变成托着她,只说道:“没事,刚被你撞的。”

庄晓月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越过纪岩,一动不动看看着他身后的沈嘉柔。

沈嘉柔的胸口剧烈起伏,胸前的挂饰也跟着不停抖着。

纪岩对庄晓月说:“你先回去。”

庄晓月没说话。

“回去!”纪岩的声音拔高了半节,声音里的不容置疑很明显。庄晓月看他,因为刚从疼痛中缓过来,他唇色发紫,下颚绷得很紧。庄晓月明显感觉他心里窝着火,她默默转身,往回走,即便这样,走得还是一步三回头。

纪岩看着他走远,才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很闷道:“沈嘉柔,不要做得让彼此都难看。”

沈嘉柔一只手攥着风衣,像是被纪岩的话凉掉了。脸上,两行清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有气冲我来。不可以动她,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沈嘉柔的视线被不断下落的泪珠遮住,凄惨冷笑道:“纪岩,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纪岩没有回答她,只是道:“不可以再碰她。”

沈嘉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颤抖着尖叫道:“纪岩,你也只配喜欢个雏儿。”

纪岩身形丝毫未变,已经转过了巷子,走进了过道里。

进了楼道,庄晓月就坐在面前的台阶上。见他进来,她站起了起来,向他这边走了过来。纪岩看了一眼她,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调侃道:“这顿宵夜吃的可算满意?”

庄晓月侧了侧身子,看着他背影,问他:“你,真的没事吗?”

纪岩脚步停住,回头道:“刚才你也看到,我没有受伤。”

庄晓月上前,让自己直直的对着他,她的声音里还带着颤音:“刚才她明明撞的是我,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刚才沈嘉柔的车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她清楚地感觉到纪岩拉过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所以那车子飞速冲过来的时候,是擦着他的身体开过的。

所以那一刻,他毫不迟疑地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遮挡。

如果不是他的运气,加沈嘉柔忽然的变道,她不敢去想他现在会是在哪里。

纪岩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要往上走。

庄晓月意外的,甚至显得有点蛮横地抓着他的小臂,不让他上去,她依旧直直地对着他:“为什么?”

纪岩目光温润,淡淡开口:“条件反射。”

庄晓月上前两步,站在纪岩上面一阶楼梯,这样,她刚好到他的额际,可以和他维持着平视,她眸子的惊恐还没有消散,整张脸很干净,她说:“纪岩,你忘记你教我过的吗?你告诉我要随时随地如何保护自己。那刚才,你为什么还要替我挡,你傻吗?”

庄晓月很较真,像这种时候,她从不肯让这一切随之而去。

“晓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庄晓月摇头,眼圈微微泛红:“那万一有事呢?你觉得我能心安吗?”

他抬了抬手,大拇指拂过她的下眼角,在确认尚且干燥后,一颗心算是安定了一些。

他记得上次他从学校“解禁”回来,这孩子就哭过,她扭扭捏捏地靠在他胸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泪水将他胸口全染湿了。

纪岩拍了拍她的头,声音很轻的宽慰她:“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庄晓月脸色并没有好过来:“纪岩,如果你出事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纪岩久久没有说话,头顶的感应灯灭了,在灯灭的刹那,一只手将她拉着靠近了她,她的下巴蹭到他的肩,带着他特有的淡淡烟草气息。

有热气吹拂在她耳边,带着从未有过的暧昧,但他的声音低低,像是有些撩拨她:“晓月,就在遇见你以来,我确认了一件事情,想知道吗?”

她轻轻点头。

“这辈子,就算这样没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庄晓月发现纪岩将烟戒了,是在一个月之后。

有天纪伯母过来打扫,无意中发现茶几上的烟灰缸不见了,问纪岩,纪岩轻描淡写说戒了。

纪伯母有点没理解他意思,愣了半天。纪伯母了解自己的儿子,纪岩几年前从美国回来,他就染上了烟瘾。刚回来那阵又不适应国内的气候,不知不觉就患上了咽炎。但他从不遵医嘱,即便换季咽炎最严重的时候,也从没有要戒烟的意思。纪伯母劝了很多次,最后见劝不动也就作罢了。现在,他忽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要戒了。让纪伯母很是不解,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欣慰的。

“既然自己想通了也好。戒了,以后就别再碰了。”

晚上,纪岩送纪伯母回去,上车前,纪岩将副驾驶座上庄晓月落下的辅导书塞进了前面的车箱里,又将纪伯母的行李放在了车后座,才上了车。

纪伯母上了车,憋了一晚上的话,因为刚刚庄晓月在没开口,此时终于忍不住开腔道:“你啊,也不亏是我担心你。既然早就心里有主意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以后都不好再见面。”

纪岩也没有发动车子的意思,手指敲在方向盘上,只说道:“你是年纪越大心思越多,跟你说了,你也未必会听。嘉柔的事,你要负一半的责任。”

“你这孩子,现在倒怪到我头上来了。我可没想到,嘉柔会这么莽撞。”说着,倒转过头来,问道:“嘉柔这样,也不是平白无故有气。多半是你中间有太着急的时候。不过我看庄晓月这孩子,对嘉柔态度也不好。嘉柔哪次来,她有好脸色。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摆脸色给别人看。”

纪岩没说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

“不过晓月这丫头,要是有心做我家媳妇,我也会将她当亲闺女对待的。”

纪岩斜眼:“你这方面的心思能不能少点?”

“怎么?晓月这丫头,我当初看着就喜欢。性子也好,你也别当我眼瞎,你平时是怎么欺负她的,你自己清楚,这孩子哪次闹过。要是萱萱,哪能让你这样欺负。也就她能受得了你。做了我家的媳妇,也是好的,就是你这年纪,”纪伯母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小丫头未必能接受。现在的孩子,都爱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闹腾。对了,叫小鲜肉。”

纪岩捏着自己的额头,脸色阴沉道:“这些话你不要在她面前乱说。她最近备战用功,不能让他分心。”

“我老太婆活到这把年纪,还要你教。知道她脸皮子薄,不过这几年,倒是越长越出挑了,如果你真有这个心思,我劝你还是要抓紧。大学了,认识的男生也就多了。”

本来不郁的他脸色更是沉了几分,无声的发动了车子开了出去。

纪伯母见他这样,只能无奈摇头。

只是纪岩戒烟后,一直咳嗽,断断续续咳一个多月,没有好转的迹象。但临近高考,不管到多晚,纪岩都会陪着她,她不睡,他不睡。他在她身边,似乎总能找着事情给自己做,有时她睡不着,就好他说说话,两个人隔着一个窗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不抽烟的纪岩,身上像是少了股子阴郁的气息,他依旧习惯站在阳台上,神色淡淡地看着外面,像是在看远处的夜空,整个人清冷的像是融入了在了这微凉的夜里。

这个时候,庄晓月会忍不住想,纪岩并不如外面那般冷然,这个时候的他看上去很落寞。

庄晓月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他说话的时候,会有尾音,庄晓月会因为他一两个音节的拖长,而忍不住心底狂跳。

但有时候,纪岩又用很难解的眼神看着自己,庄晓月读不懂那目光里隐含着什么。

为什么他会不开心呢?

只是她忙着备考,无暇顾及其他。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