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甚至碰了碰萧钦竹的胳膊说道:“虽然记不清了,但还是有点印象,看来你我二人之间也算有些缘分。”
“嗯。”
庄良玉又坐回了原位, 完全没听出萧钦竹语气里的低沉和失落。
庄良玉一直是个不大为难自己的人,很多对她不重要的东西都会被她刻意忘掉。用她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人生在世这么难,好不容易重活一遭, 不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扰自己的快乐生活。
于是当年还不重要的萧钦竹就这样被庄良玉打进了记忆的压缩包。
现在萧钦竹就只能独自生闷气。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庄良玉坐在车里,看似端庄,实则已经卸了力道半靠在萧钦竹身上。
萧钦竹似乎早就习惯如此, 甚至也配合着放低自己挺直的腰板来迁就庄良玉偷懒。
庄良玉今日穿得颇为隆重,因着是宫宴, 所以衣服风格穿得喜庆, 暗绿的底上有各色花草的抽象图纹,襦裙上的针脚刺绣也精美漂亮, 让她有种自己是移动圣诞树的错觉,像是个花纹精美的景泰蓝花瓶。
头上钗金佩玉压得她脖子又开始发酸,可又不敢乱动, 只好轻轻转动用以缓解。
“不舒服?”
庄良玉老老实实点头。
萧钦竹抬手, 绕到后面,开始慢条斯理地帮庄良玉按揉脖颈后面压力过大的肌肉。
第42节
庄良玉舒服得像是被人挠下巴的猫崽儿,整个人都慵懒而惬意。
萧钦竹说:“日后看书到书房里去, 总窝在榻上会不舒服。”
庄良玉满口应是。
萧钦竹自然知道她没听进去,又说:“我命人在竹苑的书房里给你安置了书案桌椅, 架子上也留出了你的地方, 我平日里不在府上, 你随意使用便是。”
萧钦竹已经提过两次让庄良玉去书房看书写画,可庄良玉犯懒,书房也不如卧房暖和,故而总是不肯动身。
“书房中也加了地龙,你的桌案前还有炭火,明雨明雪备了毯子和汤婆子,不会冷着你。”
庄良玉幽幽一声叹息,起了逗弄萧钦竹的心思,仰头靠近,直至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明日我便去郎君的书房里看书可好?”
庄良玉的目光直愣愣地砸在萧钦竹脸上,看得正经人耳根都泛红了也不肯退开,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又往前凑一凑,“可好?”
萧钦竹别过头去,半晌才声音暗哑道:“……好。”
……
从靠近雍和宫城开始,车马声便此起彼伏,进宫时还有人检查,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的庄良玉,上车就将手塞进了萧钦竹的手中。
萧钦竹早就习惯了庄良玉的畏寒,甚至是很自然地就张开手,将庄良玉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中。
雍和宫城很大,从宫门的检查到马车彻底停下,中间隔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
庄良玉下车的时候,看到这片广场上停满了来自各家各户的马车。
虽然大雍朝只有十二公,可这十二公中,除了极个别的几家人丁稀落,剩下的大多都是极为鼎盛的名门望族。
今日的宫宴除了赵氏王族便只有十二公及其家眷,早在三省六部的官员们正式休假之前,顺德帝也特意召集朝臣在宫中举办宴会。
不比史书上许多皇帝荣登大宝之后让手下人解甲归田,雍王朝的皇帝倒是颇为顾念旧情。
庄良玉在广场上,等着宫人来领路,眼神略略一扫,便瞧见了虞国公府与庆国公府的车马。这两家的马车是最显眼的,先不说停车的位置众星拱月,就单是马车的造型也独树一帜。
倒是自己身后,忠国公府的车马几乎要与七小公融为一体。
很快,又是一批马车进来,这批马车的仪仗规格明显比十二国公的还要豪华些,上面直接带了皇家的标志。
萧钦竹低声说:“这些是已经外封的亲王和出宫建府的皇子们。”
庄良玉眨眨眼,好像目前出宫建府的皇子便只有两位,除了大皇子便是赵衍恪这个四皇子。
果然——
庄良玉看到赵衍恪走下马车,然后又从车厢中带出他那个才两岁的儿子。
庄良玉对赵衍恪不感兴趣,刚收回视线准备看看各家亲王的女儿们都是何等模样,便察觉到有人的目光极具压迫地向她袭来。
她正要抬头,却见到萧钦竹站在她身前,帮她整理明明很平整的斗篷衣领。
萧钦竹垂着头,庄良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察觉到萧钦竹的情绪不高。
虽然她与萧钦竹没什么感情,但三个多月相处下来,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该关心一下。
庄良玉轻声问道:“怎么了?”
萧钦竹沉默片刻,“……宫里行事或许会对你颇有限制,但也无须过于忍让。只是一场宫宴而已,勿要让自己不开心。”
这话——
说得简直就是让庄良玉随心所欲的意思。
庄良玉牵起唇角,“我若是给郎君惹了麻烦怎么办?”
萧钦竹顿也不顿地说道:“我会帮你解决麻烦。”
庄良玉抬眼,不可抑止地撞进一片深沉而隐秘的汪洋之中。
一时之间,天幕阴沉,庄良玉只听到了胸腔中心脏鼓动的声音。
神经瞬间绷紧,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这个萧钦竹——
可真是个诱人沉沦的禁品……
至于庄良玉身后。
萧钦竹抬眼,直直迎上赵衍恪已经称得上失礼的目光,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将庄良玉牢牢护在自己的范围之内。
赵衍恪低头,将儿子抱在怀里,像是在逗弄宠物般说道:“想要一个娘亲吗?”
可从出生开始便从不曾对娘有过概念的小世子又知道什么呢?
懵懂着点头,说:“要!”
……
进宫之后,言行便不自由了。而且还要分散开行动。
像是萧夫人、庆国公夫人这样有诰命在身的国公夫人要去老太后殿中问候,像是庄良玉等人这些女眷跟着去露个脸,见个面之后就要去到江皇后宫中。
至于各家国公和嫡子后代,则是要去面圣。
庄良玉只在很小的时候远远见过老太后一面,如今老太后鬓发皆白,却仍面色红润,端坐时不怒自威,甚至比顺德帝显得更有威严。
庄良玉想起曾经在文人墨客笔下读到的有关于老太后的故事,忍不住称一声奇人。这样的铁梨花,怕是称帝都无人敢有怨言。
与之相比的江皇后就温婉如水,让人如沐春风。言语亲切而和煦,不自觉便让人跟着她的步调去走。
庄良玉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听话的小羊,跟着领路的头羊在偌大的雍和宫城里走来走去。
见过老太后,说过吉祥话,又领了些赏赐,庄良玉和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眷便随着江皇后来到了凤仪宫中。
凤仪宫中除了有江皇后,还有四妃。
在来的路上,庄良玉才知道她们这些人里,除了十二公家族中的女眷外,还有几个成婚皇子的皇妃,也还有几个老王爷的儿女家眷。
这是庄良玉第一次来凤仪宫,也是第一次与江皇后距离如此近。
江皇后与顺德帝结缘颇早,发妻不离,从潜邸一路相互扶持走到中宫,民间也有许多人在传伉俪情深的帝后佳话。
江皇后的神态平和而雍容,眉眼中的轻松和愉悦一眼便能瞧出这位皇后是真的在宫里过得还不错。
虽然这是庄良玉第一次来凤仪宫,但她一点也没有被忽视,甚至颇受重视。
进殿之后,江皇后与众人寒暄几句,目光便放到了庄良玉身上。招招手,示意她到近前来。
“嘉禾县主幼时还曾跟随庄太师在宫中走动,只可惜长大之后便不来了。”
庄良玉柔柔一笑,“幼时能跟随父亲见见世面,是良玉的福分。”
江皇后的长相与庆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但眼角眉梢显得更为华贵,说话时声音软而轻,可每一个都会清晰地传进耳朵里,让人升不起一点违背的念头。
“一晃这些年过去,也已经嫁为人妇了。”江皇后轻轻拍了拍庄良玉的手,让宫女去拿自己早前准备好的东西。
“在座各位娘子日后操持中馈都多有辛苦,前些日子各地上来些玩意儿,便想着与各位小娘子们分享一二。”
庄良玉手里这一份是江皇后亲手递到她手里的。小小一个檀木盒,放在手中却有沉甸甸的分量。
庄良玉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一盒金条。
在场人众多,庄良玉没有傻到直接打开木盒,只是小心翼翼地收好,向江皇后俯身行礼。
除了江皇后,四妃也各送了她们一份礼物。这种像是收见面礼的场面让庄良玉有些新奇。
江皇后对庄良玉的注意也只是一时,像这种见面的目的,就是为了确定各家国公女极其姻亲的状态,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十二国公家的女眷,都是未来赵氏王族皇宫后妃的预备人选。
在场所有人的婚姻与未来都不受自己控制,都是日后要放到节点上的棋子。至于棋子的下场如何,全看执棋者的心情如何。
庄良玉便是那个已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因着这颗棋子表现尚可,所以才值得执棋者分心关注。
在这群女眷之中,洛川郡主是唯一一个没有这种担心的。
她甚至不会有其他两位公主那样被送去和亲的担忧。
两年前,萧钦竹在边关征战,将想要伺机兴风作浪的部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更何况,如今大雍的两位正统公主也慢慢到了出嫁的年纪,何须她一个郡主来出风头?
是以洛川郡主对所有女眷都兴致缺缺,只偶尔跟两位公主搭话,又或者对她来两句没什么感情的支应。
江皇后对洛川郡主也多有问候,也问及现在还在老太后那边的长公主,可洛川郡主的态度并不热络,面上表情也僵硬许多。
有些跟着进宫有过金玉宴经验的女眷司空见惯,也有新来的人见到这种场面显得惴惴不安。
因为十二国公当年在金玉阁册封,所以这年二十四的宫宴也被称之为是金玉宴。
“劳皇后舅母挂念,母亲身体康健,一时半刻恐怕很难有恙。”
庄良玉看到已经有初来乍到的人被吓得脸色发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江皇后像是察觉不出洛川郡主的不喜与敌意,“洛川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往后也该多为自己做做打算。”
“洛川的今后自有洛川自己打算。”
“不愧是洛川,小时候便有自己的想法,如今还是这样与众不同。”江皇后又笑语称赞几句,在一众礼物之外,又特意给了洛川郡主一份。
“这是今年新贡上来的熏香,你带回去试试看效用如何,若是觉得好用,便再来找舅母。”
庄良玉看到洛川郡主本还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痛恨,然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
只是这声音——
并不如洛川郡主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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