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散会后, 庄良玉直接被国子监中带来的十名学子团团围住。
叶瞳龄带来的这十个人并非是能在上三学就读的达官显贵之子,相反这些人皆是布衣出身。
听闻庄良玉在陵南道的经历,几乎不需要费力说动, 在看到庄良玉寄回去的邀请信后便自告奋勇而来。
庄良玉从前就跟这些人一起的机会更多,这些学子家境寻常, 甚至有些连日常花销都难以维持,所以庄良玉也爱找这些人帮忙写书。
她的金玉书斋里, 有许多实验性质的小册子便是这些学子们写的。
庄良玉拿庄家在西都城郊的庄子做试验田,由着他们去做农械改造,或者是对耕种方式提出改进。
就连萧夫人所开的宁记铺子,里面涉及到的许多工具, 都是由她提出想法,然后这些学子们触类旁通加以实践得来。
眼下这些人见到庄良玉, 个顶个欣喜。
叶瞳龄在一旁感慨邀功, “庄二,人我可是都给你带来了, 这不得请我在醉仙楼好好搓几顿?”
庄良玉还维持那副病弱的模样,笑得好似水月镜花,柔声说道:“请小四爷在宁记吃个够可好?”
叶瞳龄的口水都已经要流下来了!
谁不知道宁记现在可是西都城中炽手可热的铺子, 连宫里的娘娘都喜爱得不行。
众人忙扶着庄良玉落座, 挨挨挤挤凑在她近前,又恐萧钦竹的气势和庄良玘的压迫感。
庄良玉扶着头,作弱柳扶风状, “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歇歇。”
惹得知晓她脾性状况的庄良玘和叶瞳龄直嘘声。
虽然其他官员都已经走了, 但贾於期还留着, 庄良玉见状, 问道:“贾主事,黑雨和祝木长老可在?”
贾於期想了想,一拍头说道:“扎穆寨的人前两日去各地学堂和工坊传授经验去了。约莫明日会回来。”
庄良玉露出玄奥的笑容,眼神扫过在座各位,像是引诱人心的恶魔,“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扎穆寨?”
叶瞳龄打了个冷颤,而萧钦竹却握着庄良玉的手,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散开。
……
这些学子的到来直接抢走了空占位官员们最后一点发挥价值的余地。
这些人多是依仗家里早些年跟随玄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勋而被捧上官位,至于真才实学——
连个九品小官都要比他们更懂得底层民情。
这十位从国子监而来的学子各有擅长的领域,有的擅长农耕,有的擅长工艺。
总之,在百废待兴的陵南道都将大有用途。
而庄良玉,也总算能让自己歇一歇。
早些年在国子监中窝着,也不过是由于生性惫懒,也不爱给自己找麻烦惹事端,偶尔看不过去了便点一点。
曾经指使这些学子们帮她做事,一来是她想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二来是她想偷懒,又或者说这是庄良玉天性里必然有的部分。
庄良玉做事喜欢求个稳妥,但凡事情能有定数,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自然就让别人操劳,她不在乎得多少利,能让她安稳歇着就行。
话虽说庄良玉总算能歇了,可于萧钦竹而言,庄良玉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而已。
他们在越州城落脚的小院,门槛都快被这些人进进出出给踏破了。
这些人甚至没什么时间观念,不管多早,不管多晚,有事就要过来敲门。
一个两个,搞得萧钦竹十分火大。
偏生庄良玉还不觉得过分,几乎是有求必应。
眼下,卯时未到,外面就有敲门的声音。萧钦竹捂着庄良玉的耳朵,想让人多睡一会儿。
昨夜,他刻意闹得晚了些,最后到庄良玉受不住起了哭腔,才将将收手。
萧钦竹低头,看到庄良玉仍睡得安稳,这才稍微放心一些。
心里却打定主意要让庄良玉今日好好歇上一歇。
昨夜有学子来院里讨教改进农具的方法,一直谈到子时过半才休。
萧钦竹一直记得庄先生曾在婚前与他说过,说庄良玉的身子不好,从娘胎里便带了病根儿出来,畏寒、体虚,小时候总爱生病。
所以,从很久以前,庄先生便只盼着这个女儿能健康长大,至于旁的,便也都随她去了。
但是现在,萧钦竹完全看得出来庄良玉是凭着一口气在撑着。
一旦陵南道的赈灾工作彻底结束,怕是撑不到回京,庄良玉便要大病一场。
外面的学子又敲了敲门,最后被萧安和萧远支应出去。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萧钦竹这才用重新躺下,将人揽到自己怀里。
庄良玉似是被打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含混的声音:“有人?”
萧钦竹毫无负疚地睁眼说瞎话:“没有。”
庄良玉笑了一声,“我听到有人了。”
庄良玉说着话,又往萧钦竹怀里钻了钻。现在天气渐渐转暖,为了供给百姓,炭火等取暖材料都优先紧着百姓用。
但时不时还有倒春寒,庄良玉还是手脚冰凉。
萧钦竹没想到庄良玉会醒,眼中闪过一点委屈,但又怕庄良玉介怀闷声道:“是我自作主张。”
庄良玉又不是不知好歹,她明白萧钦竹是为她好,所以才动了点小心思。
虽然——这小心思看起来有点点不高级。
庄良玉勉强睁开眼,攀着萧钦竹的肩头说道:“我这算不算是被美色误了正事?”
萧钦竹没说话,可通红的耳根显然已经出卖了他。
“小心着凉。”萧钦竹满脸正经地将庄良玉的手拿开,然后一一塞进被子里。
又将人裹好,确保不会受凉,这才起身。
“你好生休息,今天有任何事,我来处理。”
“好啊。”庄良玉笑眯眯地说道。
然后,就真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直睡到外面隐约飘来午饭的香气,庄良玉这才饥肠辘辘地爬起来。
用午饭的时候萧钦竹不在,他要带镇北军去城中巡查,以及清点陵南道运往外界的物资。这些本该是庄良玉做的,但是今天萧钦竹说他来顶班。
于是庄良玉就能安心当个闲人。
庄良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午饭,吃饱喝足,又开始到院里晒太阳。
看到守在一旁的萧安和萧远,问道:“平日里,你们将军忙不忙?”
“将军只有领兵在外的时候会公务繁忙。如果回京,只需按时到兵部点卯即可。”
庄良玉应了一声,却想起萧钦竹刚成婚时,哪怕休沐也要去兵部处理公务的事。
又问道:“这半年你们将军很忙?”
萧安萧远实诚点头,“去年将军提任,公务交接,琐事颇多。寻常年岁里,每逢将军回京述职,便能在府上歇息许久。”
庄良玉微哂,萧钦竹原来这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萧钦竹的功绩她有所耳闻,战绩彪炳,又深得顺德帝喜爱,每每回京述职便在御前侍奉,出去领兵打仗也是皇帝亲令。
若非升的太快会招致非议,萧钦竹怕是现在都该提任骠骑大将军了。
庄良玉晒着太阳,想起萧钦竹在故事里好像就是在死后才追封了骠骑大将军。
她晃动摇椅的动作微微一顿。
要不——还是让萧钦竹晚点升官吧……
***
庄良玉被阳光晒得浑身舒畅,正准备回屋睡个午觉,就听到有争吵的声音由远及近。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争得面红耳赤的扎穆寨年轻人跟国子监学子一路疾步猛冲。
那架势仿佛能吵出千军万马,吵得庄良玉耳朵疼。
“庄二娘子!”
“庄大人!”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来评评理!”
庄良玉忙不迭应声,“诶!来了!说,你们坐下慢慢说。”
话音刚落,庄良玉又忍不住扶额笑起来,刚才的话,怎么听怎么像调节邻里纠纷的居委会阿姨。
第77节
扎穆寨青年和国子监学子同时落座,又同时哼气,堪称同步。
庄良玉哭笑不得地给二人倒茶,又摇起自己的团扇,问道:“二位说说看,这是发生了何事?”
扎穆寨青年更着急些,“庄、庄大人,之前您在寨子里亲自演示锻钢技术,他竟然对您的方法不敬!还乱指挥,捣乱!”
扎穆寨青年说起大雍官话来还不是很熟练,磕磕绊绊地,但神情是真的在担心。
这国子监学子稳重些,但显然也气不过,说道:“庄二娘子,这凡事讲究循序渐进,陵南道的百姓现在也不过才一知半解,贸然改进,大量冶铁炉都将荒废,又是一笔额外开销。”
反正就是谁有谁的道理。
而且两个人正在劲头上,也根本听不进去庄良玉的话。
庄良玉就支着下巴看两人吵。
等两个人吵得口干舌燥了,就给二人添水。
一来二去,一壶茶水都没了。
等两个人吵得没话了,庄良玉这才笑吟吟开口:“要不要听我说?”
庄良玉又抬手招来夏荷,让她端些水果过来,好暂时堵一堵两个人的嘴。
“二位皆言之有理,但现在的陵南道究竟适合何种方法,二位何不亲自到陵南各地走一走,看看到底谁的方案才是适合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庄良玉甚至来不及说第二句话,正在争胜劲头上的两个人直接起身请辞。
“庄大人/庄二娘子,届时等您评判。”
说完就走,走得时候甚至不忘拿走被他们刚刚只咬了一口的水果。
庄良玉摇着扇子在躺椅上笑了起来,她抬眼看向夏荷,“夏荷,你可还记得群青论坛?”
夏荷点点头,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像是明白了庄良玉的意思,眼里都开始亮光,“二娘子,您的意思是?”
庄良玉只是笑,并未过多言语。
她可不想劳心劳力地再弄一次群青论坛,但是让这些年轻人将这点争强好胜的心气放到正确的地方,她还是愿意花点心思的。
这边,愿意跟着庄良玉干活做事实的官员忙得热火朝天,而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子弟们简直闲得浑身长毛。
抱怨的奏折一封又一封飞进西都城中,顺德帝稳坐高台,笑得几近合不拢嘴。
他喊来自己的近侍魏听:“魏听,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热闹?”
魏听恭顺地站在顺德帝案边,“老奴今日跟着陛下长了见识。”
御书房中此时只有顺德帝与魏听二人,顺德帝将这些抱怨的折子一股脑都堆在一旁,全拿来当寻乐子的笑话。
又拿出一本与那些奏折明显不同的本子,这本奏折写得极厚,就是字写得不大好看。
顺德帝一阵唏嘘,“你说这庄太师的书法也堪称一家,庄良玘的字在他们这一辈人里也称得上翘楚,怎得这庄良玉的字——”
远在陵南道的庄良玉打了个喷嚏,然后裹上毯子继续晒太阳。
顺德帝将庄良玉的折子跟其他官员们参庄良玉的折子放在一起,足足五本加起来才有庄良玉一本的厚度。
“你瞧,这些人连告状都写得不如人家多。”
顺德帝心情极好,他这半生都活在父皇的阴影之下,时至今日也总有人拿他与诸多兄弟做比。
顺德帝,名赵肃胤,是玄祖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往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往下有五个弟弟和两个早夭的妹妹。
如今的老太后并非是顺德帝生母,顺德帝幼时,母亲早早离世,他便一直跟着老太后生活。
在老太后的大儿子去世后,甚至被视如己出,过继到老太后名下。
兢兢业业侍奉多年。
思及老太后,顺德帝的心情似乎差了一些,他问道:“母后那边今日如何?可有闲人去母后跟前乱嚼舌根子?”
“回陛下,太后如今在道观清修,暂无人敢去道观打扰。倒是前些日子听闻皇后娘娘提及如今已经开春,想着将太后接回来。”
顺德帝沉默不语,神情在光阴中分辨不明。
半晌,像是一声嗤笑,“这些就听皇后安排。”
说完之后便向外走去,魏听忙不迭跟上,然后眼疾手快地指挥侍奉在外面的人动起来。
皇帝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毕恭毕敬的状态。
即便是位于北方的西都城,此时也已经有了春的气息,可春日的暖阳完全吹不去顺德帝心里的森寒。
身着龙袍的皇帝走过花园,走过宫道,将他居住的宫城看过一遍又一遍,一眼又一眼。
顺德帝突然问道:“魏听,你说——”
刚开口,话又收了回去,最后又看了一眼湛蓝的天,转身离去。
魏听却仿佛看懂了顺德帝的心思,追上去小声说道:“圣上,过些日子春花开了,您能否准许老奴出宫走走?”
顺德帝顿住脚步,“你要去哪里走走?”
魏听顶着顺德帝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硬着头皮说道:“老奴想出宫走走。”
“去哪儿?”
魏听脸上硬憋出一点红,“老奴想去西都城里的宁记看看,家里人爱吃。”
顺德帝收回视线,笑了一声,“若是朕也想吃呢?”
魏听面上一喜,知道自己猜对了,立即凑近顺德帝近前耳语。
果不其然,方才还面色阴沉的皇帝竟然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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