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会有事的。”高原一边安慰程央,一边往车站开,“不然我直接送你去沉堰。”
“不了,我自己坐车能更快一些,何况,驻地宿舍就那么几间,人多了住不下。”除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手机掉了,程央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只是行车过程中,执意一路开着车载广播。
“随时跟家里联系。”
“好。”程央点了点头,又说,“高原,谢谢你,没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老头儿肯定不同意。”
高原笑了笑,程央父亲给秦煜打电话时他在场,那句“家底薄”的话,如今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那男人太不要脸,老头儿降不住他,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你夸我了。”
程央笑了笑:“确实够不要脸的,我也当,你夸他了。”
停车、告别、换乘。
直到再一次踏上琅华镇时,程央突然又想起秦煜与程父说的那句话。
“我还当你不会说情话呢。”她嘀咕着,在一旁的摊位前买了两瓶驱虫喷雾。
“程央?”一个女声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惊喜。
程央回过头,是李姐。
她打了个招呼,看到了李姐手里正挎着的环保袋。
“买菜?”
李姐点了点头,拉开袋子给她看,多是腊制的肉食,味美耐放易储存。
程央有些恍惚,问了一句:“他们在哪儿?”
“在林子里工作呀。”李姐毫不犹豫地回答,神情镇定,不像是说谎。
“我联系不上秦煜。”
李姐看着她,将额角飞起的一撮头发顺势别到了耳后,笑了笑:“我也联系不上。”
程央跟着李姐上了山,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到了驻地,除去李姐与张队住的那一间,其他房间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饿了吧?我给你做点炒血肠,从家里带来的,可好吃了。”洗米做饭,李姐几乎没有休息。
程央走到秦煜的房间外看了看,春节贴的对联鲜红依旧,只是门上阴阴沉沉的,带着春潮。
“多久了?”她侧过身问李姐。
“十七天,十七天前毛猴回来拿过一次补给,神色匆匆没说两句就走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林业站的人来过两拨,可他们都是技术员,问了问也就……”李姐没说完,摊开手,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她依旧每天在驻地洗衣做饭蒸馒头,不绝望,是因为林区没有火情或是别的受灾情况传来,她相信,他们一个个都还好好的。
“会回来的,或许是今天晚上,或许是明天。”她安慰程央,就像安慰自己一样。
程央点了点头,挽起袖子开始帮她。
晚饭过后,程央住进了秦煜的屋子里,电费一度六毛二,她想起来了,笑了笑,关了灯。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程央听到院子里有手机提示声,轻轻的。
她知道是李姐,也知道李姐打不通,十七天,就算只是待机也该没电了,可不知怎么,她总忍不住去听,就像院子中站的那个人一样,以一种侥幸,希望着听到听筒里突然跳出一句—有什么事吗?
“程央,今天天气挺好,我们把……”
李姐抱着一床准备晾晒拍打的棉絮推开了程央的门,话还没说完,却发现里头空空****的。
“程央?”她放下棉絮,四处找了一阵。
准备打电话时,李姐却在自己门口捡到了一张便条,想来是很早的时候夹在了门缝里的,之前起床开门时没注意,掉了下来。
“我四处转转,晚上就回来。”
“回来”两个字写得有些歪了,可见她走得匆忙。
李姐看着便条,叹了口气,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阿嚏!”程央突然打了个喷嚏,从包里掏出了驱虫喷雾往脖颈手腕上喷了喷,继续往林子里走去。
浇灌了几场春雨,山路越发难走,没一会儿,程央的鞋底便沾满了碎山石与泥土的混合物,厚厚的一层,越走越重。
她不得不每隔十几分钟便停下来用手中探路的木棍戳下一层,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林子里有东西在动,是滑溜摩擦在土石之上的嘶嘶声。
是蛇在逃窜,林子另一边有人说话和林木折断声。
音色尖亮,不是林队的人,程央继续往前走,只两三步,又折了回来。她想起了跟着秦煜巡视时遇上的那些偷盗者,一咬牙,往兜里装了几块石头摸了过去。
偏离了熟悉的路线,眼前是一大丛贴梗海棠,绿叶青翠,萌起了红粉色的小花苞,她无心欣赏,猫着身子钻过时反而因为步子过快摔了一跤。
“嘶!”她吃痛叫了一声,那声音止住了,她立马学了两声鸟叫。不够像,不远处开始响起了撤离的脚步声。
程央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握紧登山杖便冲了过去。
“站住!”
站住了,两个男人、一个背包。
程央站在高处,地形得利。
身材高壮一些的男人看了看她,穿着利落,腰上别着镰刀绳子,只是那一张白净美艳的脸和满身的驱虫水味,实在与护林员搭不上边。
“老乡,干什么呢?”这话带着沉堰地区的口音,秦煜说过,程央学得惟妙惟肖。
那人收回目光,终于叫了声:“同志。”
另一个男人从高个身后偷偷地看了程央一眼,撞上了程央的目光,笑了笑,将包又往怀里紧了几分。
“包里装着什么?”
“没什么。”男人手上摆了摆手,指节上都是泥渍。
程央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在一处较陡的林地上看到了泥土翻动的痕迹,面积不宽,上面用枝条和杂草做了些掩盖。
“从地里刨了什么?”她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抱着包的男人脸上有了怒意。
程央怕他们动手自己不敌,拿起手机佯装打电话:“队长,对对对,有情况,你们过来吧。十分钟?好,那等你们来了处理。”
“不不不,同志,你误会了。”高个子冲程央招了招手。
程央攥紧了手杖,走了过去。
“误会?把包打开。”
“这就不太好吧,你……”
“打开!”
男人皱了皱眉,拉下了拉链。
程央探头一看,全是镜头与一些造型古怪的模具。
“我们是记录片摄影师,来拍素材的。”
程央接触过摄影,知道像《动物世界》这些节目大部分的镜头都得采用安置隐藏镜头来取景拍摄,她往那块有刨动痕迹的地方走,男人一把拉住了他。
“同志,我来,我来。”他小心地扫开了土包上的遮蔽物。程央看了一眼,心中有愧,却又因为没有珍惜植被被挖掘而觉得安心了不少。
镜头重新被遮掩,她吸了口气,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驱虫水味,顿时理解了他们不愿让自己开袋检查的理由,野生动物警惕性高,沾上了这样气味轻易不会接近。
戏要演全套,程央道了歉交代了两句别在林子里抽烟,又对着手机说着“没事,不用过来”,便走开了。
两个男人站在原处看着她。
“那个护林员……怪漂亮的。”
“是漂亮,可也太粗鲁了,凶巴巴的。”
“粗鲁?她可鬼着呢,没有信号还演得那么认真,不过……有胆气。”
“你怎么知道?”
“你看看你的手机。”
两人笑了笑,背着设备往林子深处走了。
(二)
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响了三遍,李姐看着西边最后一缕霞光也敛进了云里,她跺了跺脚,第四次拨通了程央的电话。
“嘟嘟嘟……”
接通了。
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李姐便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了路口。
“程央?”
“扶我一把。”
程央气息声很重,累着了。
李姐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外套湿漉漉的,是清晨和入夜的潮气;马尾高扎,却被山间的枝条挑出了好几缕头发;脸色青白衣裳脏污,整个人狼狈得不像样。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李姐说:“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打盆热水洗洗。”
程央点点头,将外套脱下放在了长凳上。
李姐打水过来:“找过了?”
“找过了。”
“林子太大太深,他们巡视线拉得长的时候三五天不着家也有的。带你走的是常规线,人迹多,巡视力度大。”
“嗯,我知道。”
程央看了看手机,信号逐渐从近路口的两格升满了,简书的信息一瞬间铺天盖地地传了过来。
她一边看一边用另一只手拧了毛巾擦脸,热水慢慢擦成了冷水,信息也终于看完了。
“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李姐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丝苦笑。
找不到是找不到,但找过了,情义便尽到了。
程央给简书回了四个字,而后进房换了身干净衣服,打了盆水开始里里外外做起清洁来。
第二日李姐起身时,看到院子扫了,床单被褥晾了满满两大竿子,显然很生疏,晾得皱皱巴巴的,但洗得用心,很干净。
“程央?”她发现程央正抱着一件外套和衣蜷在**。
一旁的柜子门开着,秦煜的常服都重新叠了一遍,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摞摞。
她拉了拉被角想替程央盖上,刚撒手,程央醒了。
“哎,怎么睡着了?”程央不好意思地笑,起身将抱着睡了一晚的秦煜的一件外套叠好,放进柜子里。
“你打扫了一个通宵?”
“嗯,收拾干净他回来就欠我人情了。”
“你在这儿,他一定会回来的。”
程央笑了笑:“我知道。”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从一旁的柜子上撕了张纸唰唰写下了地点和日期。
“这是……”
“我的画展。”
她没有将字条交给李姐,而是叠好被子后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上面。
有风从窗格中吹进,字条动了两下,得找个东西压着。
“咔嚓”一声锁上门,除了更干净,一切与她来时没什么两样。
知道程央有事,李姐也不留她,挥了挥手告别,却总觉得她的背影比那天在镇上看到的更飒爽。
“会回来的,或许是今天晚上,或许是明天。”
李姐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钻进屋子里忙活了起来。
几百里外的简书手捧着一本时尚杂志,盯着手机上“很快回来”的回复发呆。
“很快?是多快?”他拨了拨新烫的鬈发,听到了一声门铃。
性感撩人的姿势还来不及摆,一开门,便看到一脸冷峻的程央。
“打算怎么处理?”
“袁老是风评界指向标,出了名的利嘴,软硬不吃,这事儿……”
简书犹豫了,犹豫便是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回程的列车上,程央仔细看了袁老关于此次画展预热的评论,没有死板的资历论痕迹,甚至不着一处羞辱,内容却处处指摘,字字尖锐—“不可否认其在艺术上的杰出天分,正如同不可否认其在本次定位上的故作姿态,当商业牟利的眼光锁定了一个艰辛却大众认同的小齿轮,便摇身一变成了为国为民的慈善家,甚有创意。”
程央掏出手机,画展的宣传页的确对林场采风和利润去向有提及,而这也不过是常规的交代。
“亲爱的,你们是不是有过节啊?从你拿第一个奖开始袁老就一直盯着你,逮一回批一回。”
“那又怎么样,我还在这儿。”程央笑了笑,心里却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以袁老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风评界迟早在画展开幕之前吐口水淹死自己。
“全额捐款,有什么可说的?”
“那点钱还不至于入他的眼,袁老是觉得我在消费护林员给自己加光环,他是风评家、收藏者,更是艺术家,屈从潮流学思不正的事情,他看不惯。”
“潮流?”
“越艰难困苦的地方越伟大,越闭塞原始的东西越高雅。你不可以否认这有一定的道理,但巧立名目贴上去,就是作。”
“心里的想法谁能看得穿?”
“所以,他这篇评论没有指名道姓,而是在试探。全国大大小小的展会那么多,总不能因为他刚好不喜欢我又刚好在这座城市就说他说的是我的展。”
简书眨了眨眼:“老东西,够毒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央往椅子上一瘫:“什么都不干,一切按照你定的节奏来。”
“可是……”
“哪家有反应,他就是一针见血看透了哪家。我就是个俗人,吃饭喝酒,再正常不过。”
“明白。”简书点了点头,看到了她眼角的乌青,“昨晚没睡?”
“嗯。”
“我约了女朋友出去吃饭,你在我家睡一会儿?”
程央没出声,鼻翼的呼吸逐渐均匀。
简书换了衣服挎上了包,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简书!”
“嗯?”
“拍卖会入场券替我留两张。”
“好。”
鞋跟撞击地板的声音渐渐小了,程央闭上眼睛,整个人往沙发里陷去。
真的,累极了。
发布会、交流会……所有参展画作准备结束后,程央便开始参与到各种宣传造势中,月末,甚至破天荒地陪着父亲和继母参加了一次商务晚宴。
袁老的评论持续发酵,微博、论坛,议论纷纷,不少文艺杂志甚至着意将展会宣传与袁老的文章刊在了同一个版面。
“程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
“没有。”高原的话还没有问完,程央便一口回绝了他。
她坐在驾驶位,十分专注地练习着倒车。
“很好,已经很熟练可以上路了。”
程央停下车,看了看时间,摸出口红,对着后视镜慢条斯理地补了起来。
他问:“一会儿有安排?”
“嗯,车借我用一下?”
蓝黑色的跑车沿着环城线一直往北,一个半小时后停在了一大片竹子下。
竹子长在两侧,数多成林,中间是一扇仿木的大铁门,左侧有传呼装置。
程央摸了摸尾指的戒圈,按下了传呼键。
“不好意思,先生在午睡,这个时间不见客。”
“我姓程。”
另一侧停顿了好一会儿,“咔”的一声,铁门开了。
沿着砖石铺就的小径走进,一栋古朴的两层小楼坐落其中,程央不紧不慢,看到一个微微蓄着两寸胡须的男人坐在一把藤椅上品茶。
“袁老。”她点了点头,不卑不亢。
“程央来了?来来来,过来喝茶。”褪去了评论时的尖刻刁钻,袁老一举一动更像儒将。
“谢谢。”程央坐在桌子旁的另一把藤椅上。
他斟茶,讲茶叶的美学与历史。
她喝茶,听他的品鉴轻嗅茶香。
“这还不是最好的,我前年在吴中收的那一方茶砖才叫极品,入水清亮、口感醇厚,过水三遍还有余香。”
程央细细地抿了一口,灵机一动:“这已经很好了。”
“不,”袁老摇了摇头,“你得尝尝那一方,否则这个‘好’字,不可信。”
又一口,程央笑了笑。
闲聊、说笑,展会评论的事只字未提,泡茶的热水换了两次,茶色淡了不少。
袁老问:“今天高兴吗?”
程央点了点头:“高兴,只是打扰袁老午睡了。”
“有人陪我喝茶,比睡觉养神哪。”
他笑了一下,将方桌上一只小猪造型茶宠窝在手里抚了扶,没有其他话,这是逐客等辞的意思。
程央敬他,鞠了一躬走了。
“谢谢袁老的茶,有机会,希望能喝到最好的。”
袁老温和地点了点头,让人送了程央出门。
庭院外响起了汽车发动声,袁老朝送程央的人招了招手。
“送出去了?”
“是。”
“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他抚着茶宠的手停顿了一下,那人接着说:“不过,她给了我这张卡片。”
袁老接过,一打开,是邀请函,早些时候就收到过,只是这张,是手写的。
“先生,这上面的签名跟你屋里收藏的那些画……”
“是同一个人。”
“没想到本人这么年轻。”
袁老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宠:“第一次看到她的画时,我也没有想到。”
(三)
袁老评论的影响直到开幕当天还在扩大,甚至是画展一反文艺界清雅格调将地址选在了满是铜臭味的中心商圈都开始成了一味黑料。
展馆开放时间为下午七点到凌晨,连续展览三天,而后是拍卖会,粉丝、收藏者、风评家、媒体……蜂拥而至。
“来的人太多,得开始注意限流了。”
程央点了点头,盯着手机的未接来电上下翻找,一个一个都不是秦煜的。
她问:“袁老来了没有?”
简书摇了摇头:“不来才好,专家学者我们也不缺这一个。”
“等他来了,你将拍卖会留的入场券交给他。”
“两张?”
程央将手机放进兜里:“一张,还有一张给我。”
没有讲解、没有画家述说,所有来访者都是穿过最繁华的街区,坐着现代感十足的电梯俯瞰尽城市的灯火,而后过一道帘幕,进到这静谧到只能听到呼吸声的展会,静默地欣赏、仅贴耳可闻地交流。
程央穿了一件亚麻制的长衫子呆呆地靠在三十一楼林队六周年的画像前。
“沙沙……”
是地面装饰的枯叶被来往的欣赏者踩破。
人们将眼神从画像上移开,找到了声源,却回头以更灼热的眼神打量着那幅画。
叶子和花会对我笑,这样好的声音,该让更多的人听见。
程央想起了毛猴的话,笑了笑。
“亲爱的,袁老来了。”简书走过来。
“东西给了?”
“给了。”
“那就行,是不是最好的茶,没喝之前,说的都不算数。”她勾了勾嘴角,反身朝展厅外的电梯走去。
简书跟了出来:“你去哪儿?”
“随便逛逛。”
“一个人?”
“也许可以和一辆车。”
程央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新车的钥匙给他看。
夜晚的市中心最璀璨,商品琳琅,人流如织。程央下了楼,开着车径直往车站的方向走,手机依然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的脸能感受到从车辆上方呼啸而过的风,带着一点分辨不清的食物香味。
一个红灯,程央停下了车,翻了翻手机,数家艺术刊物已经在自己的论坛上对这次画展做出了中肯的夸赞。
“嗡嗡嗡……”
手机响,是简书。
此刻她看到的便是他听到的,程央知道,笑了笑没有接通。
绿灯,车辆继续往车站的方向行驶。
飞机场、高铁站、火车站……程央挨个开了一遍,车站之间间隔遥远,尽管程央每个都只是在出站口略停停就走,回到家时也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洗了澡换了件衣服,明知不好,她却还是忍不住给李姐打了个电话。
“还没回来,不过,也没有不好的消息。”李姐的声音比之前清亮了不少。
人坚强就好。
挂断电话,程央又看了看网上各大媒体连夜更新的风评。
“咚咚咚……”
“嗡嗡嗡……”
敲门声与手机声同时响了起来,程央一边接通父亲的电话一边往门口走去。
“央央,刚才老站长告诉我说,护林队……”
“你这个王八蛋!”
电话里父亲的声音还在继续,程央扔开手机,一头扎进了秦煜怀里。
她搂着他,似乎要融进他身体里。
秦煜低下头,热烈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嘴唇、脖颈……缠绵的空气从门口蔓延到客厅、到厨房、到卧室里。
他单手将她抱起,靠压在床边的衣柜上,亲吻还在继续,另一只手环绕过腰肢,顺着衣服缝隙一路往下。程央受不住,轻声呼了一口气。
“这就受不了了?”他笑了笑,将她的身子往上一抬,极快地褪下了她裙摆下单薄的织物。
“秦煜……”
附身吻下去,甚至没给她留下喘息的空隙,呼吸渐促,他反身将她抱到了**。
程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热起来,不由得伸手挽住了他的脖颈。
“我身上脏,先去洗个澡。”他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在林子里泡了那么些天,一到驻地看到她留的字条,他连顿踏实饭都没吃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还特意叮嘱了李姐不许说,这是惊喜。
程央不肯撒手,将纤长的双腿夹在他腰间看着他—外套上带着泥渍,头发也比上次见面长了许多,但人更精神,表情更欠揍。
他顺着她的腿往上摸了摸,丝缎一般,而后从外套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片黑色的丝织品。
程央笑了一声:“贴身带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害臊?”
“可不?用这种东西压字条,也不知道害臊。”
“那,你喜欢吗?”
“喜欢。”
“我穿着更好看。”
“哦,是吗?”他将东西塞在她手心里,附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往浴室去了。
水流声透过墙壁传来,十分动听。程央起身整理了一下东西,从柜子里找出了干净的浴巾。
“咔!”
门开了。
他仅穿着一条**背对着站在花洒下,水流顺着背部紧实的肌肉往下淌,水雾迷蒙,程央觉得像一场梦,美梦。
“浴巾放这儿了。”
“嗯。”他将洗净的头发往后抹了一把,发现她没走,而是光着腿穿了一件雪纺开衫靠在浴室门口看他,黑色的蕾丝**若隐若现,确实好看,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
“害羞?”她问,说着便迈着步子往门外走。
“犯不上,我脸皮厚。”他将她拉回来,半个人拖进了花洒下。
秦煜一把抱过她,她不反抗,从一边的挂钩上取下毛巾,安安静静地替他擦洗起身子来。
“去看过画展了吗?”
“去了,可到得晚没赶上。”
“嗯,明天我们一起去。”
“你入林子找我了?”
“李姐说的?”
“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
“嗯,是去过。”
“真傻。”
“这些伤怎么来的?”
“摔的,打的,虫子咬的,你一道一道问,我慢慢告诉你。”
“这么听话?”
“我女人心疼我。”
“谁是你女人,电话也不接?”
“手机丢了没找到,又是分开了巡查,等过了几天遇上了,他们的手机也早没电了。本来是要一周回一次,没想到发现了许多奇怪的脚印,不敢走,在林子里又伏了十几天,终于让我们逮着了几个盗挖的,可惜没抓全。”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程央知道,所有的苦难都藏在了那个“十几天”,吃什么?喝什么?怎么休息?他没说,她也不忍心问。
“秦煜。”
“嗯?”
“我第一次给人家擦身子,舒服吗?”
“舒服。”
“那……”她放下毛巾,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刚才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干干净净得忘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耳朵:“我知道,想着你,好好活着。”
夜风从窗隙中吹过,卷起了客厅落地窗前的帘幕,今夜有星光,墙壁上能看到影与影的交缠往复,一只手遮住双眼,另一只手便拉下它。
“程央,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
漆发四散,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流经喉结,滴在她微微泛红的脖颈上。
一旁的画架被震颤,第一次分别时秦煜送她的小册子掉了下来,风翻动它,植物、动物、云朵、水流……他在林场待了六年,森林四季中他所见的一切都奉在她眼前。
程央轻轻喘息了一声,四月,沉堰的金樱子,该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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