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赵义冷冷回了一句,转身准备重新回到弘道观内。
就在这时,神色仓惶的太子赵元佑、韩王赵元休从人群当中冲出来:
“父皇,快,快救救我们!
好多人……在我们面前飘来飞去,又哭又笑的,怎么都赶不走……”
王继恩赶紧拦住他俩,赵义回头看了他们一会,眼神当中闪过一丝凄厉:
“疯了,都疯了……两个疯子而已!给我押去宗正寺大牢。
其余长跪不起的,无论是谁,统统抓去军部大牢!”
颜直应声跪下,正色道:
“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义惨笑两声,回身跌跌撞撞地进了弘道观。
赵烟萝想上来扶他,被其怒吼一句:
“滚开!!”
罢了,赵义独自走没两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当即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陆谦不久前升为了殿前指挥副使,可他并未因此而有半分的自满。
今日皇帝赵义出观回宫,作为目前殿前司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出现的。
可没到正午,陆谦还是一脸肃穆地恭候在了弘道观门外。
一开始,他便注意到了对门国子学门口席地而坐的颜直。
即使是不认识颜直的人,在看到国子学所有进出的学生皆恭身向其行礼的场面时,都会推测出这位老者的不凡。
即便是在以武人自居的陆谦心中,颜直,是能比肩神京晋阳子的存在之一。
“老先生,应该也是在等陛下出来吧。德高如山仍旧心念天下,我只是尽职而出,那些人就又惊又诧的,实在可笑!”
可是很快,陆谦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没听那些人的话:
去城外山上赏赏雪,到自家庄园里喝喝茶,甚至只是在京城的宅院里偷懒多睡一会,也不至于要面临眼下的窘境。
刚才拥着皇帝出来的一群人,现在又通通挤着回了道观,陆谦其实也很想挤进去,哪怕,只是站在道观门口观望也好。
新升上来的都虞侯姓曹,忽然过来打破了他的幻想:
“大人,两位殿下已经被架走了……他们,都看着咱们呢!”
陆谦剜了他一眼,长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颜直身前,躬身道:
“老先生、大学士……得罪了。来人,统统带走!”
几名军士过来,颜直晃晃悠悠准备起身,脚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颜正和周围的几名学生慌忙围过来,颜直硬声道:
“不许扶,我自己起来!”
手撑着湿滑的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杆,颜直笑道:
“大宋的军部大牢,老夫还真没去过,见见……何妨?
陆大人,让你为难了,这些小娃娃们,都是因我而来……请不要折辱他们。”
陆谦拱手道:“老先生放心,请!”
颜直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手上的那本书不见了。回头一望,准备弯腰下去捡起来,却被曹虞侯一脚踩住:
“大人……王总管刚才派人出来,这本书要留下。”
颜直身一滞,一阵风来,差点又要栽倒下去,被一人稳稳扶住了:
“老师,学生来晚了。”
“子虚……”
忽然出现的冯宽,面带阳光般的微笑:
“军部大牢我熟,我陪您去。”
颜直哈哈大笑,紧接着颜宁也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泪眼涟涟:
“爷爷,父亲,都怪我……要不是我看到这本书……”
颜直摇摇头,“好孩子,若不是你,爷爷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本书我还没有读完。
这位大人……我们可以去军部大牢,可这书,你不能带走!”
“老先生,对不住了。”
曹虞侯弯下腰来,眼看着就要将书收进怀中,下一瞬,被冯宽一脚踢飞出去,整个人直接撞在了弘道观门墙上,滚落一会,躺在了雪地里。
“都说了书不能拿,听不懂我老师说的话吗?”
冯宽将书捡回来,拿衣袖擦干书皮,“再说了,你他妹的,能看懂上面的字?”
曹虞侯吐出一口血,缓缓爬起身来,死死地盯着冯宽,一言不发。
冯宽将书收好,走到陆谦面前,语气淡然道:
“陆大人,就刚才这一下,我,应该有资格去军部大牢了吧?”
陆谦似笑非笑,“冯提刑好身手,自然能够格进去。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出来。”
“能不能出来,就不劳大人关心了。”
“带走。”
冯宽耸肩一笑,“老师,我背您过去!”
“好,哈哈哈哈,宁宁,你先回去吧。不然啊,小彪在这小子家里住久了,到时都不愿意回来。”
“是,爷爷。”颜宁破涕为笑。
赵义其实很早便醒了过来,可屋外几位大臣争论不休的熟悉调调,以及屋内赵烟萝不住的啜泣声,让他迟迟不愿开口说话。
望着头顶素白如雪的顶帐,渐渐地,那几个雪夜的画面又在顶账上不住地闪现出来,赵义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大伴儿,取笔墨来。”
“官家……”
“微儿,这份罪己诏,我其实早早便已拟定好了。只是……唉,你去看看休儿佑儿如何了,实在不行的话,召秦王回来吧。”
“父皇……这次肯定是有人……”赵烟萝欲言又止。
赵义也不看她,摆了摆手:
“出去吧。”
“是……”
赵烟萝打了个激灵,缓缓起身出去。门边宰相吕正与几位大臣忽然齐齐安静下来,又纷纷避让开,顺势推开门,鱼贯而入。
当天晚上,宰相吕正过来宣读了皇帝的罪己诏书,以及对范进、刘伯庸等官吏复名追封的诏令之后,颜直领头,与军部大牢其余的书生学子一起,朝着弘道观的方向躬身行礼,山呼万岁。
一时间,不少狱中犯人都涕泪交加,纷纷朝着相同的方向跪伏在地,诚心悔过。
冯宽兴冲冲地也准备跟着一起出来时,却被狱卒给拦住了:
“冯大人需在狱中自省三日,方可离去。”
“子虚,三日之后,老夫在扶云居等你回来。”
颜直笑道,“这次,是老夫让你吃了亏,到时自然会补偿你。”
颜正抱拳,一脸正色道:“冯子虚,此后,我颜家大门一直向你敞开。”
“老师,大学士,那个……我要是再多住几天,是不是会有更多好东西?”冯宽挠了挠头,隔着牢门笑问道。
颜直笑骂道:“你小子啊,得了便宜就卖乖。以后要是再无端来了这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咳咳……学生恭送老师。对了,回去之后,让阿邈给您检查一下身体,该补的好好补补,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是……诸位国子学后辈,以后看见子虚,都离他远点,别都跟着学坏了。”
“是,老先生!”
上元节前一天,冯宽从军部大牢出来,刚走出大门,却被曹方叫住了。
冯宽这会才知道,上次出脚踢飞那个曹虞侯,竟是曹方的亲侄儿。
一番不浅不深的交谈之后,冯宽拒绝了和虞侯曹荣当面和解的建议,留下一句话:
“除非曹虞侯,去给老先生登门赔礼。”
望着冯宽离去的背影,曹方不仅没有生气,心内更是赞许不已:
“冯子虚表里如一,真大丈夫也!”
回想着前几天颜直的话,冯宽不住地想象回去之后,自己英雄归来般的待遇:
“老师估计会笑着给我倒茶,阿志和小明同学在一边大喊「牛逼」,阿邈含蓄一点,也应该会说一句「子虚真了不起」。
萍儿果儿恐怕会痛哭流涕,小夜素儿嘛,估计要纷纷跑来求抱抱。药离这孩子……或许会不咸不淡的说一声「阿宽哥今天还挺帅」,哈哈哈哈~”
沉浸在美好得意的想象中,一进门,冯宽被一只雪球砸到脑门,人当时就傻住了。
“哈哈哈哈,小夜,你哥哥好傻哟~”颜彪捏着另一个雪球,直笑得前合后仰。
“嘻嘻,大哥哥几天不见,怎么变得笨笨的呢?”
说罢,素儿也丢过来一只雪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到冯宽鼻梁,原本还有些羞恼的小夜,也跟着笑出了声。
“臭小子们,看我不……”
“哎哎,公子你干嘛呢?回来就回来,怎么还把气撒在孩子们身上?”
果儿过来白他一眼,“走走走,果儿姐姐带你们去后院玩,那里的雪比这儿多。”
马上萍儿过来,塞给他一大摞请帖:
“公子,明天上元节,这里面有你大伯家的、公主府的、晋北王府的、冯御史家的、曹将军家的、王大人家的等等……
请你参加各种灯会、诗会、家宴云云,还有好几个大酒楼、茶楼……甚至还有青楼的,要请你过去撑场子。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弄错了,还有几个什么帮什么会什么门的,莫非……是让您去帮他们收保护费??
哎呀,这几天公子不在,我都快累死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要回房睡会午觉了,伙房里炖着鸡汤呢,你帮忙看着点,老先生一会要喝的。”
冯宽吞了吞口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走开,摇摇头,抱着一堆请帖进了厅堂。
“子虚啊,人别卡在那里好吗?快进来把门关好!我这把火气正旺,可别你一来给吹灭了……”
颜直眼睛盯着牌面,头也不回地说,“还有,去帮我把茶续上,茶杯都干了。”
“哦哦哦,好的。”
将请帖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提着茶壶过来,只听陈志、岳小明齐齐喊了声:
“牛逼!”
一瞬间,冯宽激动得差点把茶壶摔了。
孙思邈起身点了点颜直的牌,当即竖起大拇指,笑道:
“子虚啊,你这个老师真了不起!”
“哈哈哈哈,三位不好意思啊,自摸,十三幺!”
冯宽愣了一下,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他妹的,不是在表扬我啊!”
“哎哎哎,子虚你还愣着干嘛?算了,茶壶给我,一边去一边去!”颜直过来抢过茶壶,不耐烦道。
冯宽一脸郁郁地出了厅堂,抱着请帖、佝偻着身子准备回屋。正在院亭中晒太阳的药离见了,起身淡淡说了一句:
“阿宽哥……今天真的还挺帅。”
冯宽在原地傻站了半天,最后咬牙进了屋,重重关上门,长嚎一声:
“洽似啦,丢雷老母啊~~”
晚饭时,众人围了一大桌,孙思邈举杯敬冯宽:
“阿宽,明天一过,我就要回神京了。这半个多月,是我一生当中最开心的时光,我敬你!”
药离也举杯道:
“阿宽哥哥,要不是因为公子,药离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我也敬你。”
颜直笑道:“小孙你刚刚才输了钱,怎么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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