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地牢里, 尤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身上也缠着神术锁链,紧闭的地牢门上则设有神术阵,使得她既看不见外面, 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是尤兰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些动静的, 这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通过地板的震动而感知。所以她知道昨天有人被拖进了地牢, 而今天早上又被带走了。
会是谁呢?尤兰猜不出来。她已经被神术锁链限制了使用能力, 只是她这种“接收”的能力似乎是被动发生,不需要自己主动使用能力,所以才能在重重神术阵的隔离下听到那么一点动静,但再想有更详细的信息却是不可能了。
但是对于自己的处境,尤兰却很清楚——列文一定会杀了她的,现在她还没事, 只不过因为顾忌着毒液。一旦有了办法保住毒液, 她就立刻会死!
自己死不死, 尤兰不能说全不在乎,但也没那么上心。其实对她来说, 活着早就没什么乐趣了。所以她坚定地跟着妮娜, 绝不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双塔, 让列文那些人顺心得意。
倘若真能掀翻双塔逃出生天,那固然极好。倘若不能,死也无妨, 只要能给列文找麻烦就行!
但是妮娜得活着。她能带着双塔所有的圣女获得力量,并且反抗教会的!
所以尤兰自己也不能在这里等死, 虽然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但她也得拼尽全力去闹一闹。而且从她感觉到的震动来看, 现在地牢里的看守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候, 想出去,就得趁现在。
尤兰艰难地爬了起来。身上的神术锁链不仅让她无法使用神恩,还行动缓慢,想逃,先得把这锁链打开。
神术锁链的设计是很精巧的,就是禁魔,让觉醒者无法使用能力,那就根本无法自己挣脱锁链,想打开,只能有外力施加才可以。
牢房里自然是不会有人来给尤兰打开锁链的,但确实还有一个“外力”。
尤兰挪到牢房门口,直接把身体撞在了门上。
立刻,牢房的铁门就浮起了暗红色的符文,整扇门都像是被火烧红了一样,灼热逼人。
尤兰手臂上的衣服迅速被烤焦,皮肤先是通红,然后就起了水泡。然而缠在她手臂上的神术锁链,也同样受到了高温的灼烧,冒出了银色的符文。
牢房里甚至响起了滋滋的声音,仿佛有人在烤肉一样。但是尤兰面无表情地咬着嘴唇,一动不动——烧伤怕什么,她是圣女,只要打开这锁链,她自己就能给自己治疗!
神术锁链的作用是禁魔,当初制作出来的时候就没怎么考虑还要抵御外来攻击,所以在铁门上的神术阵烧灼之下,一个银色符文从铁链里彻底脱离出来,瞬间化为一个银色的**小球,滴落了下去。
这个符文的脱落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从这一点开始,一连串的符文都被烤化,从铁链上脱离了开来。
符文一消失,神术锁链就变成了普通的锁链。而且这锁链原本的质地并不结实,尤兰的圣光在双臂上来回滚动,不但烧伤处焦黑的皮肤褪落,生出粉红色的新皮,就连肌肉也微微膨胀了起来——噗地一声,锁链被挣断了。
但是地牢的铁门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尤兰伸手按在墙壁上,沉思起来。
她能接收到震动,那么,她能不能自己发出这种震动呢?就像列文那样?
尤兰觉得是可以的。而且自从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之后,她对于双塔大教堂也有了另外一种认识,这种认识甚至比用眼睛去看更加深刻与周全,她现在甚至连自己从未去过的楼层,都大体有了个认识。
其实尤兰听到的动静,就是面具被带走的声音,所以现在地牢里确实只剩下了在门口把守的两个人,毕竟这里面只剩下一个尤兰,而且还被关得严严实实的。
但是就在这两人觉得没什么事的时候,忽然之间脚下的地面就轻微地颤动起来。
“我怎么觉得地面好像在动——”一个守卫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地嘀咕了一句。
“我也——”另一个话还没说完,就连身旁的墙壁也颤动了起来,甚至还有泥土从墙上簌簌下落,仿佛地牢要塌了一样!
“是地动!”一个人失声叫了起来,“快,快离开这里!”这要是上面的北塔主体塌下来,他们两个肯定是被活埋了。
另一个在惊慌之中倒还记得自己的职守:“地牢里还有人!”那个尤兰要是被砸死了,毒液可就要跟着嗝屁!
两人于是急忙冲进地牢。一进地牢,就感觉震动更加强烈,简直让人担心会不会马上垮塌。在这种紧急情况之下,这两人不假思索地打开牢房的门,伸手就去抓伏在地上的尤兰,甚至没有先仔细看看她身上的神术锁链有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毕竟神术锁链日常就是乌漆抹黑的原色,只有被捆绑的人想要使用力量的时候,那些符文才会发光,并催动神术阵运转,把人禁锢起来。
所以这两人也就毫无所觉地伸手过去,然后他们没有抓起尤兰来,倒是各自被一只手攥住了他们的手。
第300节
心慌,气短,眩晕,恶心……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这两个守卫就捂着胸口软倒了下去。其中一个等级更高的守卫竭尽全力甩开了尤兰的手,但是没等他爬远几步,一种奇异的震动就沿着他落地的膝盖传入了他的身体。
这是一种五脏六腑都在震动的感觉,身体里仿佛翻江倒海,那种难受简直无法形容。这个守卫只爬了两步就仆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口鼻里涌出来,很快就在地上铺开了小小的一滩。
等这两个人都不动了,尤兰才喘着气坐了起来。杀掉两个守卫对她来说也是很费力气的,尤其是她刚刚掌握的那个技能消耗很大,之前又先把地牢给震动了一番。
但是再累点也没关系,两个守卫已经被她干掉了!尤兰从两人身上摸出了钥匙,摇晃着走过去,打开了地牢的门。
只是她刚打开门,就迎头撞上一个身影,顿时变了脸色。
“别动手!”猎犬也没想到,他刚摸过来,尤兰居然已经自己出了地牢了,“是妮娜让我来救你的!”
尤兰压根不相信他,默不作声就准备出手。
“别对我用那个肾上腺素!”猎犬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带着妮娜回到双塔,还是“挂了彩”的——妮娜直接用黑星给他肩膀上来了一下。说真的,猎犬倒是知道女公爵造出的这种炼金武器威力不凡,但用在自己身上还是第一次。
他把人连着两把黑星都交给了列文,果然列文大为高兴,让他留在双塔好好养伤。
猎犬按照妮娜的计划,准备联络几个圣女,结果在他自己的圣女丽希这里,就碰了一鼻子灰——丽希跟他的关系一直都很僵。
因为本身得到的神恩稀薄,所以丽希大概是承担不住猎犬的疯狂,整天都是病怏怏的,也就是跟着妮娜学习了圣光术之后,时常给自己做个保养,情况才好一些。
然而她的天赋确实是比较差,虽然学习认真,但能力有限,也就是保一保自己勉强看起来像个好人,不是之前那副短命样罢了,身体仍旧时常有这里那里的不适。
这都是拜猎犬所赐——反正丽希是这么认为的。当然这也是事实,因为若不是签订血契,丽希本来也是个健康的姑娘。
再加上猎犬之前是个狂信徒,那脾气比面具还差。因为他在魔鬼的身份之外,还多了一重“堕落血脉”,所以额外又多了几分由自卑引发的变态。
丽希不是妮娜。她看见猎犬就害怕,根本无法像妮娜一样冷静地跟自己的守夜人交流,就更不可能像妮娜一样,居然还能给守夜人反洗脑的。
她能做的,就是躲着猎犬,并且又怕又恨。就这还是因为猎犬只顾着信仰,并没有跟她发生点什么额外关系。假如要像是大衮和毒液对待尤兰那样,丽希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猎犬这半年多跑去长云领,丽希不用看见他,简直高兴死了。结果他不但忽然回来,还把妮娜也抓了回来,丽希对他的仇恨简直都要掩饰不住了,哪儿还想听他说话呢?所以猎犬连“我跟妮娜是商量好的”这句话都没能说出口——他又不瞎,看得出来即便他说了,丽希也只当他放屁。
以前猎犬是没想过要跟自己的圣女打好关系的。他固然看不上大衮那样对自己的圣女拳打脚踢,也没打算把圣女当老婆用——他觉得自己一身原罪,是必须身心都奉献给主,一辈子兢兢业业做守夜人,死后才能有希望登上光明之山,获得主的宽恕的。
他的心里除了主,就是教会了。而教会在他心中的具体体现,就是列文本人。所以可以说,猎犬心里只有主和列文大主教,其他人一概不进他的心——哦,疾风因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可以勉强占一个角,圣女那就是纯纯的工具了,结契只为了延长生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为主效力,假如没有也没关系,短暂的生命一样全部奉献给主,没差的。
因此丽希怕他又恨他,猎犬无所谓。甚至在他心里,其实也没怎么真把丽希当成一个“人”来尊重的。
然而,平时不烧香,临头抱佛脚,多半都是不行的,比如说他现在想跟丽希缓和一下关系,那就不成了。
如果丽希都不理他,那么妮娜说的另外两名圣女,就更不可能相信他了。于是猎犬只好先来救尤兰——把人救出来,总是个证据了吧?
谁知道他还没动手,尤兰自己出来了!
万幸妮娜考虑到这个问题,跟他提了个肾上腺素,猎犬虽然不知道那个肾上腺在哪儿,但却知道妮娜就是靠这个杀人的。
果然尤兰听了这个词儿,动作就停顿了一下。猎犬抓紧时间,连忙补了一句:“这也是妮娜告诉我的,她怕你不相信我。我——我现在是长云领女公爵的手下!”
长云领女公爵跟妮娜的关系,尤兰最清楚。但她还是警惕地说道:“你要干什么?妮娜呢?”
“妮娜跟面具一起,要上火刑架了。”猎犬也是觉得困难重重,“她想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列文的身份。但是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逃走,所以让我来救你……”
“救我——”尤兰狠狠地说,“我不走!我得去救她!”
猎犬难道不想去救妮娜吗?问题是现在力量不足啊,双塔可不止列文一个人,之前妮娜进了地牢还能冲出来,那是因为列文看轻了她,布置的人手不足。但现在——列文把双塔的骑士与没出任务的守夜人都调动起来,猎犬都不能保证自己救不救得出人。
他是打算把尤兰几人先弄出双塔,然后再去火刑现场,看看能不能下手的。
尤兰却眯起了眼睛:“你现在就去火刑场,我来联系其他圣女。”列文真以为,她们这些圣女就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而在此时,妮娜和面具刚刚被拽下了囚车。
因为两个人身上都绑着神术锁链,行动不便,也为了示众,列文弄了两个大木笼子,把他们两个关在里头,用马从双塔大教堂拉出来,绕着黄金领领地转了一圈。
一群平民跟在囚车后面,不停地咒骂着,向囚车投掷土块和石头。妮娜能很清楚地听见他们在喊着“烧死女巫”,“烧死魔鬼”,“主宽恕我”,“停止旱灾”之类的口号。
太阳炽热,田地里也没有人劳作了,所有人都跑来看魔鬼和女巫——他们也知道地里的庄稼已经没救了,所以更把愤怒发作在妮娜与面具身上。
两辆囚车是并列着的,面具一直扭头看着妮娜,目光焦急又难过。神术锁链在他们俩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使得他们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目光交流了。
于是妮娜对面具笑了一下。
面具现在的样子可真是——虽然头上没有角,肩胛处也没有翅膀,但他后背生出了一条黑色的鬃毛,一直延伸到尾巴上,再加上他脸颊两侧撕裂一般的痕迹,活脱脱就是个魔鬼形象。凡是看见他的人,都对列文的话深信不疑——这不是魔鬼是什么呢?而带来灾难的,不是魔鬼,又能是谁呢?
囚车最终停在了领主城堡前的广场上,这里已经堆起了一个高高的柴堆,两个行刑人把妮娜和面具背对背地绑在柴堆中央的金属十字架上,列文一抬手,人群中的咒骂声就像退去的海潮一般平息了下来。
“大家都看到了——”列文举手指着柴堆上的人,“这个魔鬼潜进了我们黄金领,还制造出一个女巫。他们引来旱灾,又引来蝗灾,想要污染我们的领地,给我们制造灾难!”
“杀死魔鬼!杀死女巫!”人群顿时响应着他又山呼海啸起来。
列文满意地环视四周:“是的。只有杀死他们,灾难才会结束,明年才会降雨,田地里才会重新生长庄稼。”游行这一路已经够了,正如他所想的,只要人们看见面具的模样,就绝对不会怀疑他的话。
那么现在,赶紧就烧吧。妮娜这个女人也确实有点本事,给他找了这么多的麻烦,只有赶紧烧死她,才能断绝后患。
妮娜看着一名牧师手执火把向柴堆走来,目光平静。在她的长袍袖口里,藏着一团火药,那是从剩下的子弹里取出来的。列文只看到了黑星,所以猎犬将两把黑星交上去,他就觉得已经收走了她的武器,却没有发现她掖在袖子里的那团泥巴一样的东西,同样有威力。
火药团现在就捏在她的手里,几颗子弹里的火药当然不多,但一旦炸开来,一定能把锁链上的神术阵炸毁一角。只要炸掉一角,锁链就会失去效力,她就可以使用圣光了。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所谓的“女巫”身上忽然亮起圣光,列文又该如何自圆其说呢?
当然,列文也可能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她和面具,但至少她也能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列文在说谎。
只不过,面具这么拼命地想让她逃出去,最终她却可能是浪费了他的努力。
妮娜被反绑着的手,在身后摸到了面具的手,然后有点困难地勾住了他的手指——对不起了,我原想延续你的生命,但现在,却是要你跟我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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