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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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的功夫,肖护已经带着人逼至眼前,当他看见站在鹤遂前方的周念时,稀奇地哟一声:“鹤遂,你这种人还认识咱镇上画画的女神呢?”

“……”

“你和人家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呐。”

镇上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顶有名的人。

南水街咬人的疯狗。

北清巷画画的少女。

南水街和北清巷间只有十分钟的脚程,她和他之间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湿冷雾气飘进少年深邃的黑眸里,浸聚成冰河。

河底没有鱼,只有杀意。

肖护单手插兜,吊儿郎当地上前,冲周念笑得不怀好意:“小美女,你怎么和疯狗打交道啊?那多危险啊,来,到哥这儿来,哥护着你。”

周念心里瞬间升出一股恶寒,这人给她的感觉,简直是又猥琐又油腻。

然而肖护还在抬脚朝她靠近。

眼见着肖护越老越近,周念只想要躲,凭着本能后退,却完全忘记身后还有个人。

她的后背贴进一个温热胸膛里。

刹那间,周念脊骨一紧,浑身崩得紧紧的。

在脑子两秒钟的宕机里,她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个情况——她直接靠进了鹤遂的怀里。

少女背薄纤瘦,隔着薄薄一层的吊带软料,蝴蝶骨的形状在他胸膛展开。

周念可以清楚感受到身后胸膛的温热,那是来自鹤遂身上的温度。

周念忘记了呼吸。

这一瞬间,仿佛有几十个刹那如万花镜般闪过。

生平第一次和异性有肢体接触。

还……还是这么大的面积。

如此近的距离,周念闻见少年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

她闻出,那是白色舒肤佳的味道。

还没来得及找回呼吸,周念又发现自己的心跳在遗失。

数拍心跳遗失在晨雾里。

“小美女,来,快过来。”肖护还在靠近,“你看你被疯狗吓得一脸通红。”

闻言,鹤遂漫不经心地垂眼,看见少女纤长柔软的后颈,她扎着马尾,后颈散着几缕乌黑绒发,牛奶般的薄白色肌肤,让耳根和脸颊的红意无所遁形。

她贴在自己怀里,出于恐惧,肩膀微微发颤。

肖护停在周念面前,笑意猥涎:“过来,哥护你。”

周念:“……”

就在周念不知所措的时候,耳畔边传来鹤遂低沉阴郁的嗓音:“别碍事。”

周念怔住,一时连恐惧和颤抖都忘记了。

没等她回神,鹤遂已经抬脚准备从她身边挤过。

巷子很窄。

他只能选择侧着身体经过周念。

就在鹤遂擦身而过时,周念碰巧地转脸看向他,然后就感觉一点微凉擦过额头,质地偏向硬实。

那是什么东西?

周念脑中轰然炸开一道烟花,那是鹤遂的喉结。

她这算是间接亲到他的……喉结了?

严谨来说,是直接。

周念浑身都僵住,绚烂的烟火陨落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还好现在不是黄昏时分,否则周念耳朵上的火烧云,可以一路烧到西边的天上。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好烫好烫啊。

周念抬头,看着前方鹤遂颀长清瘦的背影。

鹤遂没有没有回头看她,看样子他完全没意识到,他的一个无心之举,让她的内心掀起怎样一场海啸。

风浪骤至时,只有周念一个人知道。

……

远方传来一声狗吠声。

“鹤遂,你爹在喊你回家吃早饭。”肖护舔着牙齿笑了下,“你不汪汪两声,回应一下你爹?”

“哈哈哈哈哈。”其余人爆笑出声。

……

混乱就是在那一声犬吠余音里开始的。

肖护扬起肩上的铁锹,朝鹤遂脑袋上挥去,其余几个也蜂拥而上,活像强打过来的一片黑浪。

周念吓得不行,踉跄着倒退好几步。

“鹤遂……”她担心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也不知鹤遂有没有听见,总之他没回头,也无暇回头。

铁锹马上就要铲到他脸上去。

鹤遂漫不经心地偏头,避开肖护的那一铲,长腿一抬猛踹在肖护肚子上。

说过很多次,这条巷子很窄,不能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肖护的跟班在后面站了一溜。

经过鹤遂这么一脚,肖护直接砸在第二个人身上,第二个人又倒在第三个人身上,像多股诺骨牌似的连连倒下。

“啊——!”呼痛声连连响起。

“……”

周念提着画具箱的手臂在发酸,箱子何时坠到地上的都没察觉。

那些人叫他疯狗不是没道理的。

这次周念第一次见他打架,拳拳到肉,动作狠决,眼风里吹出来的尽是寒,宛若一只孤狼的向死一搏,只要输就是死。

周念看见他光是揍人,都让自己指节的皮肤擦出血,可见使的力度有多重。

周念煞白着一张小脸,弯腰把画具箱重新提起来。

她再抬头时,看见前方的鹤遂已经骑在肖护屁股墩儿上,肖护狼狈地趴在地上,脸朝下,两只手被鹤遂反扣在身后。

鹤遂稍一用力,肖护就疼得呜啊呜啊乱叫。

鹤遂低低喘息着,胸口幅度略大地起起伏伏,笑意却懒散张扬:“肖护,五个人是你能叫到的人数极限,可不是我的极限。”

灰头土脸的肖护:“……”

那天到最后,周念都没有报警,反而是肖护带的人报了警。

周念听见那人嗓门老高,夸张地对着电话说:“快点来啊,这里要打死人了。”

说出去也不怕招笑。

六个打一个,还要被打死了。

周念愣是把笑憋住了。

警察是在十五分钟以后到的。警车往巷子口一停,几人便如见救星,架着肖护冲到警察跟前告状。

“警察叔叔,我们被打了!”

“谁报的警?”警察问。

“是我。”一个穿红格子衫的男生举手回应,“警察叔叔,我感觉我牙齿有一颗被打松了。”

“谁把你们打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指着巷子里的鹤遂。

鹤遂还在巷子的中段位置,周身冷厉,微碎的黑发凌在额前。

他的脸上轻微挂彩,几条红的擦伤和几处青的挫伤毫无章法地画在他冷白肌肤上,显得很扎眼。

右手上的绷带在混乱中松散脱落,他正低着头,将已经沾灰的纱布重新往手掌上缠。

他缠得很不用心,只管一圈接一圈地绕到伤口上就行。

周念透过绷带的宽窄缝里,看见他掌心的伤口,血肉红泞,皮沿卷着惨白色,看得出来他连最基本的消毒都没做过。

他就这么轻视自己,轻视自己的身体。

何况绷带已经弄得很脏,却还在往掌上缠,说是轻贱也不为过。

“你们是说他一个人把你们六个人打成这样了?”

“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合理吗?”

……

警察的声音从巷口传来,这一次,周念却没了想笑的心思。

周念抬脚,紧走几步到鹤遂面前:“你这个伤口不能这样糊弄。”

鹤遂低头缠着纱布,没理人。

周念又说:“得消毒,然后用干净纱布重新包。”

鹤遂还是没理人。

周念还在坚持:“不然会发炎感染,搞不好要截肢。”

鹤遂置若罔闻,正眼都没瞧周念一下。

周念觉得站在面前的他,就是一座高不见顶的城池。

城池黑压压的,上面不仅没有门,连个窗洞都没有。

就在她还准备说点什么时,两名警察一前一后走进巷子里,对鹤遂说要带他回所里做笔录了解情况。

鹤遂还是那副冷淡样子,没应声,胡乱两下缠好纱布后跟在了警察的脚步。

很快,巷子里只剩下周念一个人。

还有檐上那只被他喂过的小黑猫。

周念离开小巷时,晨雾散尽,天光晴朗,蔚蓝色洇向四面八方。

只有周念知道——

是鹤遂打散了那个清晨,所有的浓雾。

少年无所畏惧。

-

路过药店时,周念不由地放慢脚步,朝里面望去,视线落在摆着碘伏和酒精的玻璃架上。

但最终还是没进店,径直经过离开。

五分钟后。

药店的中年女店员正靠着玻璃橱柜啃着花卷,一个背着画板的女生掀开透明的软门帘,背着光走进来。

很瘦很白,两条伸出牛仔短裤的腿和漫画里的一样细。

在这个镇上,和画板形影不离的只有一个人,就算背光看不清脸,女店员都能一下认出来:“周念小丫头,你要点啥勒?”

“绷带和碘伏。”周念停在玻璃橱柜前,说话温温柔柔的,“再要点抗生素,谢谢。”

女店员转身在柜子里拿药:“要头孢还是阿莫西林?”

周念想了下,轻声问:“哪种好一点?”

“抗生素都差不多的。”

周念也不懂有什么区别:“那就拿头孢吧。”

女店员:“好嘞。”

药品装进袋子,女店员把袋子递给周念:“五十二块。”

周念身上只有五十。

少的这两块钱足以让她瞬间红了脸皮,小心翼翼地说:“阿姨,我明天中午放学后再拿两块来,可以吗?”

药店进账都需要录入电脑的,差一毛都要自己填,换别人指定不行,但周念不一样,周念是大人们眼中公认的好孩子,不仅人长得俊,学习成绩还好,尤其还有一门画画天赋在身上,多少人都巴不得周念是自家孩子该多好。

女店员亲切地笑着:“可以呀。”

周念顶着薄红色的脸皮,很不好意思:“谢谢阿姨。”

离开药店,周念准备到昨天的那个地方继续写生,却在经过南水街时改变了主意。

长长的南水街热闹依旧,店铺生意兴旺,罗强还是坐在自家粮油店的门口嚼着口香糖。

周念在粮油店门口停下,脚前摆着一排食用油。

罗强看见周念,主动打招呼:“嗨,周念,你又出门写生了。”

周念礼貌地笑了下:“你知道鹤遂家在哪儿吗。”

小镇就这么大点,周念知道鹤遂住在南水街,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

罗强:“我是知道,但是你打听他家住哪干嘛?”

补问了句,“你还要找他啊?”

周念没多说,只轻轻嗯一声。

罗强注意到她手上的药袋,恍然大悟般:“哦,你给他送药。”

周念没否认:“他住哪里?”

罗强抬手给她一指:“看见街尾巴上的那家足浴按摩店没有?”

周念举目望过去。

那家店的脑袋上没招牌,只在门口放着个立式灯箱招牌。

招牌没什么设计,简单的白底红字,红色在风吹日晒里已不是最初的鲜红,褪成了一种暗淡的朱砂红。

朱砂红的字一共四个:洗脚,按摩。

下面还有一串11位的联系号码。

是店老板的。

周念扫了眼那串号码,问罗强:“那家店怎么了?”

罗强说:“那是鹤遂妈妈开的店。”

听到这,周念又多看了眼那家店:“他住那里吗。”

“当然不是。”罗强又给她指,“你从店旁边的巷子口拐进去,一直走,走到头的右手边那户就是了。”

“好,谢谢。”

周念一路走到南水街的尾巴,经过鹤遂妈妈的店时,也看了一眼。

店铺规模不大,也就五十平左右,里面摆着三张足浴床,两张按摩床,然后再往里有一张宽宽的暗红色绒布帘子垂至地面,完全挡住了剩余空间。

也不知道帘子后面是什么,兴许是个厕所,周念想。

周念拐进按摩店旁边的巷口,在眼前展开的,是一条花楹镇常见的青石小巷。

不规则的青石板拼接在一起蜿蜒着朝前生长,两侧是一座又一座的院落阁楼,和周念家一样,镇上民居都是带院子和阁楼。

被前一日的雨洗过,青石板脆亮脆亮的。

周念踩过一片又一片的脆亮,终于停在巷子尽头,尽头有一条横着的石凳,凳脚晒不到太阳,覆满潮湿的青色苔藓。

右手边就是鹤遂的家。

清汤寡水的一扇木质门立在周念眼前,上面没有福字,也没贴门神,旁边也没挂副对联。

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倒很像久无人烟的房子。

周念在石凳上坐下,把画具箱和药袋放在身旁,再把画板放在腿上。

她准备就在这里画画,一边画一边等鹤遂回家,把药给他。

那天出现在周念画纸上的场景,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

画得生动至极,宛如一张刚拍好的照片。

很快就到阳光直射的中午。

巷子里被白晃晃的光线填满,周念正收拾画具,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水灵的眼在不经意间亮了下。

她立马把头抬起来。

有人来了。

来的人却不是鹤遂。

罗强看见坐在石凳上的周念时,有些诧异:“你咋还在这儿?”

周念抿抿唇,说:“还在等鹤遂。”

“别等了。”罗强摆摆手,“他野得要命,有时候好几天都不着家,等也白等,能不能碰到全是运气。”

“……”周念沉默了下,“你怎么知道?”

“我就住他家对门啊。”

哦,原来左边那户就是罗强的家。

罗强注意到药袋里装着一盒头孢,闲扯:“那盒三十多呢,周念,你妈给你零花钱挺多的啊?”

周念又想到在药店付钱时的场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多,还差两块钱没付。”

罗强啧啧两声:“还得是你,药店都能给刷脸。”

周念:“……”

两人正说着话,脆亮的青石板上再次传来脚步声。

周念扭头看去。

这一次,终于是那个对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帘里。

鹤遂单手插兜往这边走来,清瘦挑高的个头,肩线宽且流畅,长腿不紧不慢地地迈着,那模样看着实在是慵散至极。

明明此时阳光盛烈,可是他的眼里还是不容万物的冰冷。

周念放下手里的画具,把装药的塑料袋拿在手里。

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近,袋子发出摩挲轻响,是周念手指收紧弄出来的声音。

在他行至眼前时,周念轻轻叫了他一声:“鹤遂。”

鹤遂没停留,面无表情地经过周念,来到自家门口,手从裤兜里摸出半袋猫粮,然后是一串钥匙。

猫粮拿在一只手里,缠着灰污纱布的手转着钥匙串找大门钥匙,翻找间的钥匙串发出叮嚓的清响。

连串的清响里,周念上前一步,把药递出去:“给你买的药。”

鹤遂垂着头,后颈的第七根颈骨分明地凸着,他耷着眼皮继续找大门钥匙,依旧没搭理周念,连看一眼都不看。

旁边站着的罗强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走上前:“疯g——”舌头打了结后,立马转弯,“鹤遂,你没必要这样吧?”

“……”

“人家周念专门给你买的药,没带够钱还倒赊药店两块钱的账呢!”

鹤遂找到大门的钥匙,黄铜钥匙把他的指尖衬得很白,钥匙抵住锁孔,没急着开。

他停了动作,抬眼望过来,眼神冰冷至极:“我有让她买药?”

他是看着罗强说的话,却让周念浑身一凉,仿佛千里寒和万尺霜,也不过是凛在他眸里的一瞬而已。

罗强侧过脸,小声对周念抱怨:“你看,早就和你说过离他远点……”

周念心里七上八落的,没接话茬,眼睛却还看着鹤遂。

正巧,鹤遂将无温的目光挪到周念脸上,两人的目光对上,他的薄唇在开合之间说出来的,就是最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话语:

“或许你该听他的。”

“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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