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暖如春日的殿中,越发的忆起长亭所的冷清窘迫来,我吩咐了锦心初蕊拿些慕华馆多出的棉被棉衣及各种杂项,只不要声张,暗地里给慕容黛黛送去添置,以解燃眉之急。
太后召萧琮果然应了锦心的说法,是要在小皇子满月当日加封刘娉为昭仪。但萧琮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爽快答应,让太后非常不高兴。
岳才人坐在我下首的小杌子上,一边替玉真的抱袄带子打穗子,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宫中传言。
她自打被我从郭鸢手中救出来之后,便坚定不移的成了我这边的人,虽然之前碍着我几起几落来往不多,但每每得了什么新鲜话题,也会遮遮掩掩到慕华馆来八卦一番。
我偏了头看她手里一把配线,柳黄翠绿,松花桃红,各色俱备。岳才人手脚麻利,又不时添加着丝、绒之物,等闲间就打好了一把穗子。
我笑道:“我宫里的人都不会打穗子,想不到居然这样费事。”
岳才人咬断手里绷着的一根线,盈盈笑道:“嫔妾家里做的营生是伺候皇家贴身玩意儿的,像那些玉佩香囊珠宝,但凡能配穗子络子的嫔妾都会。娘娘不嫌弃,以后需得什么只管叫嫔妾就是。”
嫣寻送了茶来道:“岳才人真是心灵手巧,咱们这些奴婢看了半日也不会。”
岳才人忙欠身接了茶笑道:“姑姑别打趣了,我这点小手艺又值得什么。”
我冷眼见她在嫣寻等人面前并不拿大,说话行事也有几分样子,不像那些给了几分颜色便要蹬鼻子上脸的,便和蔼道:“原本咱们进了宫也不需要做这些,只是自己闲时顽罢了。你做事精细,赶明儿我见了皇上,也叫你过来给皇上的玉佩打个新络子如何?”
岳才人进宫两年,统共也没侍寝几回,她位份又低,连萧琮的面也不容易见到。此时见我说起,顿时喜出望外道:“娘娘如此想着嫔妾,嫔妾一定尽心尽力不给娘娘丢脸!”
我浅笑着拈起她打好的一根攒心梅花的络子,看似无心道:“也不知道珍淑媛那边怎么样了,不到满月之期,我也不好去呱噪……”
“珍淑媛殿中每日迎来送往,拍马屁的怕是要把乐成殿的门槛都踏平了!娘娘只是没看见,太后喜欢小皇子,每日都有珠玉赏赐,吹拉弹唱,日日笙歌不绝,啧啧……”见我问起,岳才人毫不保留的说了一堆。
我“哦”了一声,丢开络子,半歪在海棠春睡椅上,那椅子上铺有一张白虎皮,是前些日子萧琮赏的。说是怕我生育之后腰腹酸软,坐不得硬椅子,别的垫饰又生冷,听崔钰说动物皮毛最好,因此从国库里找出这张虎皮来。
岳才人见我抚摩着洁白的虎毛,俄而笑道:“嫔妾说句僭越的话,太后喜欢毕竟赶不上皇上喜欢,珍淑媛那么得势,这么珍贵的白老虎皮还不是照样在慕华馆里铺着的?”
我知道她有心逢迎,却也觉得自己承受得起。即便这话说的不伦不类,我也安之若素。
就着初蕊手里的薄胎瓷碗喝下四物汤,锦心又呈上一个六格捧盒,不外乎甜嘴的奶油酥、蜜枣、桂花糖、香糖果子、蜜煎雕花等,我笑道:“这汤又不苦,备这些个做什么。”随手拈了一颗蜜枣,慵懒的靠着听岳才人絮絮的说话,外边忽然响起一阵**。
不用我吩咐,锦心机敏,立即打帘子出去查看。稍时,她苦着脸进来道:“娘娘……”
话音未落,从她身后蓦地钻进来一个被墨绿披风兜头裹住的矮小身影,我只觉眼前一晃,那团身影已经扑到我怀里,娇声道:“宝母妃……”
岳才人闻声忙不迭抖掉手中的丝线,起身道:“福康公主!”
福康也不理她,只往我怀里钻,嘴里说道:“外面好冷!”我忙搂过她,又唤嫣寻去拿织锦羊毛毯,锦心把暖炉拨的旺旺的,初蕊送上热热的汤婆子。
我抚上福康的额头,轻声问道:“是谁跟着你的?怎么你母妃肯让你大冷天的出来?”
锦心道:“皇天菩萨,哪有人跟着?才刚进宝他们没认出来,还想拦住来着,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绕过来的,亏她识得路!”
我闻言也是一惊,忙推开福康问道:“是底下的宫人跟丢了?还是你一个人出来的?”
福康被我推开,半晌不言语,见我打发人要去曲台殿向宁妃禀报,这才眼眶儿红红拉住我的衣袖道:“我就坐一会子,宝母妃不喜欢,我这就走!”
她裹紧披风,起身就走,我看着蹊跷,忙让嫣寻拦住她。福康见有人拦,一下子狂躁起来,左奔右突,像只受伤的小兽直往门口窜。我越发觉得不对,迭声叫人挡住她,最后还是撞在李顺怀里,被他一把拦腰扛起。
福康拼命捶打着李顺的背,嘴里嚷着:“狗奴才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李顺的后背被她捶的倥侗作响,只不敢放手。
岳才人吓白了脸道:“这是怎么说的?福康公主这是怎么了?”
我过去按住福康道:“福康,不许胡闹!宝母妃已经知道你是自己溜出来的,你不闹我便替你想办法瞒住,你要是闹的话,我立即叫人去请你母妃过来!”
福康毕竟只是七岁大小的孩子,又极为害怕宁妃,当下被我三两句话便镇住了。我让李顺把她放下来,紧紧攥了她的手坐到榻上问道:“你乖乖的,告诉宝母妃究竟是怎么了?”
福康在起初挣扎时已经涕泪横飞,此时哭花了一张小脸道:“母妃要我去珍淑媛那里,我不愿意,母妃硬逼我去,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我接过初蕊打好的热毛巾,一边给福康擦汗水和眼泪,一边问:“宁妃娘娘要你去乐成殿干什么?”
福康抽抽噎噎道:“她们说我弄伤了弟弟,母妃一定要我去给珍淑媛赔罪……”
弟弟?
我略一思忖,忽然惊道:“你是说珍淑媛的小皇子?!”
福康嗫嚅道:“是。”
我神色大变,拉住福康道:“你怎么弄伤他的?要紧吗?太医怎么说?你父皇知道吗?
福康见我连连发问,想是有些害怕,又哭道:“我何曾弄伤过他?昨日我随母妃去看弟弟,我不过就是抱了一下,弟弟哭起来就罢了手。谁知道一会就有人出来说弟弟脖子划伤了,珍淑媛不高兴,我说我没有,母妃就打了我……”
她扯了我的衣裙哀哀道:“母妃从来没打过我,昨日居然当着那么多人面打我,今天还叫我去乐成殿赔罪,宝母妃,我不想看珍淑媛和她宫里人那副恶样子,宝母妃……”
我将她搂进怀里温声哄了好一阵,叫锦心陪她到偏殿去陪玉真玩闹兼吃点心才哄得她破涕为笑,欢快的跟着去了。
待福康出去之后,我叮嘱岳才人道:“妹妹且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岳才人见我要走,有些发急:“婕妤娘娘要去哪里?万一福康公主又闹起来,嫔妾如何哄得住?”
我和婉道:“福康悄悄出来,宁妃娘娘必定心急如焚四处寻找,怎么样我也须得去禀报一声。妹妹不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在宁妃面前尽心吗?福康是宁妃的心头肉,今日得巧遇见,她是孩子,妹妹只要有心,如何哄不得她开心?若是她开心,宁妃娘娘自当对妹妹刮目相看,妹妹觉得如何?”
岳才人听我如是说,转念一想喜道:“果真,嫔妾真是猪脑子,若不是婕妤娘娘提点,嫔妾当真万事不成!”
我一笑置之,命李顺备下软轿,即刻便朝曲台殿赶去。
甫到宫门,便见得里面一片人仰马翻,宫人内监来往穿梭不绝,呼唤福康之声不绝于耳。
通传,宁妃早哭红了双眼,此刻见了我,勉强维持住端庄仪态,哽声道:“让妹妹见笑了,福康那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找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
我装作不知,劝慰道:“可曾禀报过皇上?”
宁妃摇头道:“还没有,本宫想再找找看,福康顽劣,保不齐去了哪里玩耍,实在找不到再启禀圣上。”
我道:“福康好好的怎会不见的?娘娘宽厚,也该盘查盘查底下的人,难保是她们只图玩耍没跟好公主。”
宁妃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妹妹今天过来是?”
我做恍然状,笑道:“嫔妾坐月子这些天,也没去乐成殿贺喜珍淑媛。和妃娘娘严谨,裕妃呢又大大咧咧,嫔妾和那两位娘娘都怪生的,今日特来请教娘娘您,想问问嫔妾送什么贺礼合适?”
宁妃听完,心不在焉道:“也不拘什么吧,难为你想得到,你和她差不多时日生育,也没见她问过送你什么贺礼。”
我有意哀怨道:“嫔妾如何跟珍淑媛比呢?毕竟那位是皇子,我这边不过是个女儿罢了。”
宁妃闻言微微一怔,徐徐道:“妹妹也这样想的?”
我接过宫人敬上的茶放到一边,垂首怫然道:“嫔妾自己是极喜欢女儿的,只是太后喜欢男孙,便爱屋及乌,连那位也尊贵无比了起来。嫔妾何曾奢望那位向嫔妾道贺,不过期盼往后皇子位极人臣时,她能念着嫔妾一点薄面,让永定平安度日罢了。”
宁妃凝神听着,不由道:“皇子又如何?本宫不信她敢对公主不敬!”
我有心道:“明面上自然不敢,但如今事事以小皇子为大,借着那婴孩闹出点事来也未必没有。孩子们在一堆玩闹是没规矩的,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珍淑媛定要不依不饶起来可怎么办?千防万防只怕防不住,嫔妾有个好歹倒是不怕,就怕公主受罪。”
宁妃听的近似痴了,茶盅在手中浑然忘记往嘴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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