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人。
很多人。
走来走去,忙碌到不行。
站在人群之中的宋安喜流着眼泪看着那些熟悉到可能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脸庞。
那是她久违的父亲、母亲、姐妹、兄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那些同窗同寝同校同事,那些生命中来来往往却不是路人的人们。她以为自己会随着时光悠悠而渐渐忘却,却没想到,记忆如此清晰。
想要动起来,说话,走路,喊自己的父母亲,叫住自己的好友,去触碰他们的身体,赫然发现,自己像是被施了奇妙的法术,动弹不得。
只能哭。
眼泪顺着脸,流到了脖子里,冷冰冰的触感随着浸湿的范围越来越大,梦的感觉越发的清晰。
挣扎着,头有点晕……这个认知让宋安喜霍然睁眼。她醒了。
这里是哪里?
宋安喜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为毛眼前的东西看起来这么不像她昨晚上躺上去的那张床的周边摆设?
她被绑架了?这是第一个设想。宋安喜坐起来,跳下床。左腿一个趔趄,钻心的疼一下子席卷全身,从左腿到左腰,再到左腹……为毛都是左边?!
没站稳的宋安喜跌坐在地上,冰凉的地板让某个以为自己遭到绑架的女人清醒了几分。
这里是哪里?为毛我会在这个地方?
多了一个理所当然问题的宋安喜看四周,没有一样东西是她屋子里摆设的,在她的记忆中,也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可要命的是,怎么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在那里吸引着自己,特别想要去碰一碰。
还是在做梦?
宋安喜得出了第二个设想。扶着床栏慢慢的站起来,那股钻心的痛已经消散了许多,只有一些隐隐的痛感在那里提醒自己,刚才剧痛是真的,那,这也不应该还是在梦里啊。
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左小腿有两个像是被什么东西戳进去又拔出来之后的小洞,新鲜粉嫩的肌肤张在伤痕处,看的宋安喜瞠目结舌。
“被外星人绑架?被科学怪人绑架?被美国FBI绑架?”总而言之都是绑架。
就像是被那种要命的熟悉感折磨到不行的地步,宋安喜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和她最近的那些摆设上面。一件件摸过去,熟悉感没有增强,但是却完全没有消失的意图。反而让她更加能够确认自己是认识眼前这些东西的。
难道是被科学怪人输入了错误的记忆吗?
宋安喜的脑子里开始进入科幻现场。脑补的内容主要是看过的一些逻辑性欠缺的美国科幻电影的场面。
肚子就在这时候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好饿啊……”
推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小丫头打扮的小姑娘。只是那个装扮——
“COSPLAY?”宋安喜试着问朝她行礼的小姑娘之一。
“夫人,您说什么?”丫头甲露出疑问的表情。
夫人?!宋安喜怔怔看着那两个对她毕恭毕敬,还保持着类似于清朝皇宫里面,宫女或者丫鬟给领导行礼的姿态,有点傻了。
这种情况……难道说,她丫的穿越了?
太离奇了吧!根据那些个穿越小说里面写的,一般穿越的人士要么被雷劈,要么被车撞,实在不行也是跳崖啊溺水啊自杀的时候,结果穿越时空来到了另外的地方吧。可她明明记得昨晚上……咦,等一下,昨晚上她好像是没有上床吧,她恍惚记得……她下班回家,然后呢,经过一条小巷,似乎……
“我穿了……”她起床的时候依稀想得起在那记忆中有点模糊的一个场景:一道雷劈过来,她被吸进了一个大大的黑洞之中——这已经足够她清醒的认识到她似乎是真的穿越了。
可是为毛是古代?为毛是万恶的古代啊!没网络没电视没明星,还没有抽水马桶和肯德基麦当劳,也没有汽车轮船飞机代步,去个远一点的地方不仅要走几个月还要跋山涉水,那跟旅行绝对是两码事。而且这里的医疗条件又不好,万一得个什么破病只能一命呜呼。再加上女子在古代更加的痛苦。嫁个老公一般都是三妻四妾五房六爱,自己就算是个原配,也还要跟那些个妻妾争风吃醋,还要防备着被人给偷偷下黑手。痛苦!
“我相公呢?”想到自己被丫头甲称呼夫人,魂回神了,宋安喜问丫头甲道。
“堡主现在议事厅和诸位主事商议事情。”
堡主,看来这身体的老公有点家产的。嗯?这里为毛看起来和刚才那些家具一样有种熟悉感呢?而且……宋安喜呆呆的抬着头看着天边,天边是城墙,城堡的城墙。
难道说堡主指的不是什么武侠小说的一个破庄园里面的小小地主,而是眼前这座明显是中欧建筑风格的城堡的主子?!
尼玛的,这是个什么样的古代世界!到底在中国古代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土财主了?!
半疯狂的宋安喜闭上眼睛,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在做梦。睁开眼一看,崩溃。这哪儿是做梦,就是真的!再看看那俩丫头,崩溃的宋安喜欲哭无泪的寻求自我安慰,虽然这里看起来跟中国古代有点差距,但是不靠那些历史她也该能混个人模人样的,至少她多少还是一个什么破堡主的夫人吧。
想着忽然觉得看丫头的距离有点问题,意识到是哪里不对,连忙让那两个还保持行礼姿态的丫头起身。差点没说错是平身,宋安喜腹诽自己有当主子的天赋,却不由得哀叹自己竟然穿越到了古代,自夸被满腹的憋屈挤占了位置。
这时,宋安喜的肚子又叫了一声。红着脸的宋安喜只好对丫头甲说:“我饿了。”
“请问夫人今早在哪里用餐?”
在哪里?难道说有很多个用餐的地儿吗!
“就在这屋子里吧。”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用餐地方叫做什么的宋安喜就近原则,选了她刚刚出来的屋子。
早饭之丰盛让宋安喜结舌。
不是因为种类太多,而是因为这些种类她多少都已经品尝过或者见识过。
她刚才看那所谓的“堡”的建筑风格就半信半疑猜到这里不是在古代中国,现在看到这桌早饭,笃定了。
烤牛肉、烤子鸡、猪排、羊羔排、腊肠、牛排、三明治、夹片白葡萄柚面包、煮马铃薯、烤马铃薯、炸薯片、布丁、胡萝卜、肉汁、番茄酱、黄油、奶酪、还有一杯用玻璃杯装着的牛奶!
“关上门,都出去。”呆若木鸡的宋安喜愣了半晌,下令让两个伺候她吃早饭的丫头出去了。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屋子里面的镜子前,屏气凝神,一点点移动视线,停在镜子里面映照出来的那个女人的脸上。
“好险……”
长长呼出一口气,宋安喜放松下来了。还好不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虽然她不排斥中国现在的基本外交政策,但是她很排斥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却在一个外国人的皮囊里终老。不过,老天爷给她安排穿越的对象也太好看了点吧,如果自己灵魂是个男的,肯定是一定愿意娶这样好看的女子回家当老婆。
再怎么别扭都得解决生存问题。抱着可能下一顿没得吃的想法,宋安喜把自己的肚子撑的圆鼓鼓了,才招呼门外的小丫头进来收拾。
“夫人,纪大夫在门外候着,准备给您诊脉。”收拾完毕了,另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
虽然打定主意要想办法蒙混过去的宋安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露馅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破罐子决定破摔的宋安喜招手,让小丫头请那个什么纪大夫进来。
“想起了什么吗?”姓纪的大夫第一句话就把宋安喜给吓住了。
“什么……”
“看来你还是想不起来。是这样的,前些日子你不小心撞到了头,虽然没有外伤,但是却丧失了记忆,现在你呢,连你相公是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噢!原来是这样!”宋安喜暗自庆幸,虽然觉得有点太过巧合,但是想到既然是老天爷的安排,自然是无巧不成书的把戏。俗是俗了点,但总归能蒙过去,那就一切都好。
“就是这样。我看你刚才那么镇定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想起什么了,还挺……高兴的。”纪大夫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什么都没想起来。”
“那纪大夫能不能给我说一下,我的基本情况。”虽然包括眼前这个纪大夫也给了她很大的熟悉感,但是,她依然没法仅从熟悉感里面得到更多的线索,反正现在有个现成的小型百度,不用白不用。赶紧问清楚。
“我叫纪千泽,你不必尊称我为大夫。”纪千泽顿了一下,“你叫宋安喜。宋安喜这三字是这样的写法。”说着,他用手蘸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宋安喜的名字。
宋安喜愣了一下,这身体的名字跟她的一模一样,难不成有什么JQ?
不不不,不可能,就算是她的某某亲戚,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一样啊。再说了,她也应该没亲戚在异国他乡,或者是,欧洲之类的国家吧。
“……你是恩国人,”纪千泽从宋安喜还是秦萝的时候,代嫁胞弟秦忆进入袁家堡开始,一一诉说着。秦萝嫁人,被袁朗揭穿女扮男装的身份,接着就是改名风波和第二次的成亲,中间穿插着恩国的一些历史,说的宋安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行……”空间啊,没有说出口的两个字在宋安喜的喉咙口堵着,她看着据说是自己这具身体曾经的朋友的纪千泽,有些发怔。
虽然知道这里不大可能是中国,但是还是曾经在心底希冀这里还在她了解的那个世界里。就算不是她所熟知的历史阶段,至少,万能的老天爷也拜托您给我整个我知道风土人情的地儿啊。
结果呢,这里不仅不是她所熟知的国度,雪上加霜的是,这里连她熟悉的地球都不是!
“还有其它想知道的吗?”纪千泽说完了,问宋安喜道。
宋安喜沉默,还有什么好问的。就算她感慨那个代替自家亲弟弟出嫁,成为某个似乎对待男人兴趣多过女人的男人的对象,最后却发觉那个男人其实只是随便找个人来掩天下悠悠之众口,才想到的破招。却没想到那个也叫宋安喜的女人会对那个无聊的男人一见钟情,还说什么……嘶,就算她魂魄是个现代来人,也会觉得太过肉麻。
虽然实际上她还是有点感动的。
毕竟,听纪千泽说到两个人在那个叫什么符增山的山上,在不小心跌落山谷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时,她还是会觉得感动。
生死不弃,仅仅半个多月的时光,仅仅是一见钟情,却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对于一个女子来讲,其勇气和坚持,已经非常难得。更何况,当时的处境应该是命悬一线。她却还能那样冷静自若的去救护自己最爱的人,即使只是相处不到一个月的男人。无论如何,都值得她为知钦佩,甚至有了一点,艳羡。
当是怎样的男子,能让一个女子做到这样的地步呢?又当是怎样的情意,让女子愿意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做到那样的地步呢?
“哭什么?”
宋安喜回过神来,擦掉眼泪,“眼里进沙子了。”莫名其妙的,这具身体明明没有了前面那个也叫做宋安喜的女人的记忆,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听纪千泽说那段不属于自己的往事,还是会哭呢。
“对了,我刚才听那个丫鬟说你是给我来看病的。什么病啊?”
“不是病。是伤。你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跌伤了。虽然有药对你进行了基本治疗,但是还是需要进行随时观察,以免出现意外的情况。”
“我看见我的左腿上有两个洞……那不会就是这次造成的伤吧?”那该是怎样的摔落才能摔出两个类似于子弹击中的洞啊?
“那是你的碎骨插进你的左腿肉中所留下来的。你放心,药效在服用三日之内就能发挥出来。你明天就能完全长好所有的伤口。至于疼痛感,可能还会有一些。但是,最多半个月,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我的天!什么医术啊,碎骨插进肌肉里,用药就能治好,还是三天?这都是什么世界呀!神的世界吗?
“你的医术……可真高明。”宋安喜只能这样说了。
纪千泽礼貌的笑了笑,“我建议你今日让你的贴身丫鬟汀兰陪着你去逛逛这座城堡。”
“那……袁朗呢?”第一次在醒来之后吐出这两个字,宋安喜有些游移不定那种似乎是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的悲伤是从何而来,就好像,这个名字只要说出来,就足够她想要哭泣和哀嚎了。
是因为这具身体自身残存的一些记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身体的主人当初还要救护那个让自己如此伤心的人呢?
还是说,这并不是伤心,而是难过和遗憾之类的感情。
是因为遗憾不能亲身的去爱最爱的人吗……
想法犹如潮水一般一刹那涌进了宋安喜的脑子,有什么东西在那个瞬间似乎就要喷涌而出,却因为纪千泽的说话而一下子打断了。
“他今天需要和二十八位主事商议五天之后去蜀地的事情,恐怕晚上也不一定能够商议结束。你如果想要见他,大概要等到明天吧。”
从宋安喜的房间里出来,纪千泽走过了三条走廊,穿过了东苑的亭台,最后拐进了城堡北侧最偏僻的会议厅中。
已经与纪千泽口中所提到的二十八位主事商议完成之后的袁朗正在那里喝酒。桂花酿的味道浓郁而深沉,正如此时袁朗的表情,不可捉摸。
“她的魂魄还是那个叫做宋安喜的魂魄。”纪千泽拿走了桌子上其中一壶酒,一边说着,一边喝着。
“怎么,”袁朗放下酒壶,看向纪千泽,“她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让你也想喝酒消愁了?”
纪千泽喝下去整整一壶酒后,才颓然的说道:“她再也不会唤我纪庸医了。”
“你本来就不是一个庸医。”袁朗的声音毫无变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袁朗,”
“什么?”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纪千泽放下酒壶,拿起第二瓶。灌了一通,“对不起,”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却没有了下文。
袁朗却是懂的。
“做就做了。不管对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如此。”
纪千泽苦笑,“我也想不去愧疚,不去想,是你推开了你想要相拥一生的女子,以此来保全我们这些拖累你的人。明明你是魔族,却还要对我们这样。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会想,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我们,又何以为报呢?”
“我是个商人。商人是无利不起早。如果没有从你们身上得到过我想要的,我怎会付出我的筹码。”
“你是个假商人。真正的商人应当是唯利是图的。可你不一样,你如果真那样你早就……”
“都过去了,”袁朗打断了纪千泽的话,“现在宋安喜已经忘记了她进入秦萝身体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也不会记得自己是个神族的事。这样的她相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张彻底的白纸。既然如此,我也并没有失去过她。不是吗?”
“万一她并不会再爱你呢?这样一张白纸,不记得自己来自中国的神族,不记得自己的来历,只知道听从我们的话,你觉得,多大的可能会让她再度爱上你?袁朗,听我说,现在还有机会,我的药在三日之内可以让她恢复记忆。如果过了三日,她的记忆就是永久性的失去了。”
袁朗笑了笑,“我知道你大概不会使用最好的药的。做的猫腻应该也就是这样了。一切都别多说。不管未来如何,就算宋安喜真的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如果她愿意,我也可以让她恢复她的自由生活。她想要的,我能给的,我都给她。也算是不辜负她曾经对我的好。”
“你这又是何必?孤独一生为了我们这群笨蛋人类,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多说。”袁朗淡淡的做了最后的论断。再也不说话了。纪千泽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是举起酒壶,喝下有一大壶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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