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勤务衙门,还有一里路。”
元红叶跳回墙头,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陈载赶紧叫住她:
“应该是的……不过他……他现在叫司马沉沉,不叫冯子虚。”
“哦……谢了。”说完,元红叶飘然离去。
“哎哎,姑娘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陈载哀嚎一声,心里将元红叶咒骂了无数,破罐子破摔地穿过小巷,忽又是一连串的异常震动。
眼望着无数高大黑影由远及近奔腾而来,陈载这次是真的绝望了。
“你们这些畜生,真有种的话……请放过我一马吧!!呜呜呜……”
当许象之看清趴在地上、将屁股撅上天,犹如黑夜鸵鸟的人是陈载之后,赶紧跳马下来,招呼其他人带上东西一起围了过去。
“辟邪帐篷、驱魔香、避退符!”
在许象之的指挥下,很快,陈载便被包裹在了一顶相对安全的黑色帐篷当中。
“大人抱歉,我们来晚了!”
其他人围守在帐篷外,许象之一个人进去,脱去面罩头盔后,单膝跪地,朝着这位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抱拳行礼。
陈载惊甫未定地看了他半天,有气无力地回道:
“起来吧,召集人手,带够妖粮,去香山。”
“香山?”
许象之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大人,这会已经快四更天了,您确定……要去香山??”
陈载恢复了一些精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怎么,这大晚上的,你们敢出勤务衙门,不敢去香山?”
许象之愣了一瞬,说道:
“大人,这里是勤务衙门中心地带,刚才有人发现尸鼠出没,我们……便赶过来看看。这个规矩……还是您之前定下来的。”
“哦,原来你们全副武装出来,并不是为了救我……”
“大人,您之前说,除非天塌了,或者衙门方圆一里发现紧急异常,否则,晚上是不许出门的。我们……并未得到您要过来的消息啊。”
陈载怔了一会,冷哼一声:
“我知道你们以前,听惯了那位陈大人的指挥,打心底看不起我这种人,爷也不在乎。可要搞清楚,我只是弱,而不是蠢。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叫上龙景,一起去香山。”
“下官……遵命。”
一会,当浑身酒气的龙景,趴在马背上,赶在最后一刻过来时,陈载面无表情地问:
“龙大人这番模样,是准备一去不回?”
龙景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半眯着眼,笑道:
“大人都不怕死,下官……何惧哉!”
“好,出发!”
约摸五更时分,陈载一行走到距离香山五里处,第三批哨探回来,面色仓惶地报道:
“大人,千万不要再往前去了,前面那两批人……连骨头都没剩下……”
“不是有避退符吗,怎么连凤鸣天都发不出来?妖粮也不管用?”许象之眉头紧锁。
“小的……小的距离第二批人一里左右,那些东西看到我们……都像发了狂一样,我们带的东西也不太够。要不是在后面跑的快,加上有隔离法阵,我们这几个……恐怕也难逃一死。”
众人一阵沉默,酒醒的龙景忽然哈哈大笑,陈载瞥了他一眼,也跟着大笑。
龙景轻咳一声,下马向他郑重行礼,“大人想必已经胸有成竹,还请下令吧。”
“原地休息,等天亮再过去。”
说完,陈载伸了个懒腰,准备直接进去帐篷。龙景忍不住提醒道:
“大人断粮三日,这些蛇虫鼠蚁,肯定都饿昏了头。香山那些人危在旦夕,您,真就一点都不着急?”
“我着急啊,可现在的情况……着急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你们都去送死吧!”
“大人明明是有办法的,香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万一出了问题,道长怪罪下来……”
“那你们还敢断粮?我一时冲动说的话,你们就不能当个屁一样,直接放过去?
平日里执行我命令的时候不紧不慢,眼看香山上那些人会有危险,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他们都是你们的同族,你们他妈的,还是人吗?”
陈载忽然火冒三丈,指着龙景鼻子破口大骂,随后环视周围一圈,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服下神血丸么?老祖宗都强迫不了我,就凭你们?”
许象之干笑一声,出来劝慰道:
“这都过去三天了,山上要是支撑不住,可能早就成了烂泥,要是能勉力坚持,应该也不差这最后一晚。大人刚才的提议甚好,咱们就地扎营,天亮之后再上山。”
香山寺大雄殿内,众人围在佛像四周,听着屋内渐渐不再雄浑规律的木鱼声,以及殿外、屋顶愈发频繁的爬动声音,少数人坐立不安、沉默不语,大部分双眼无神、表情麻木。
从三天前的傍晚开始,他们从梨园一路退缩到这里,眼看着那些相依为命了大半年、亲如兄弟姐妹的同伴们,接二连三地被那些巨型怪物吞入腹中,饶是经历过之前京城惨象的韩永叔、韦竹叶等人,也越来越绝望。
静玄独坐于佛像前,一手拨捻佛珠,一手敲打木鱼。也是从三天前开始,他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动作。
引导众人退到大殿内后,静玄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静心送去的粥水,也分毫未动。
没人想让他休息,也没人敢打扰他。到后来,也几乎没人,再有力气和心思来叫停或者打破这一切了。
木鱼声仍在,然而在很多人眼里,静玄和他们一样,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师兄,再这样下去,最多半个时辰,你便会彻底油尽灯枯。”
时至五更,一直在佛像后面,替众人熬粥的静心,忍不住过去悲声提醒。
静玄双手略微停顿,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着他,挤出一丝笑后摇了摇头,继续敲木鱼。
仿佛是因为静心的话,让静玄忽然精神了不少,木鱼声比之前清脆有序不少,殿外那些恐怖声响,随之消失。
然而静心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两行清泪流下,静心提着身子走到大殿门口,朝着静玄的背影以及佛像正面跪身下去,开始细细念诵《涅槃经》。
没了那些恐怖声响的困扰,佛像周围的人大多很快睡去,少数睡不着的,也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们心底,甚至早就期盼着死亡的那一刻快些到来,然而一直没人点破,也没人领头,就这样一直别扭又麻木地坚持着。
独自缩在角落、期间一直没说过话的司马琴,忽然大笑一声,起身走到佛像后面的灶台旁,揭开锅盖,自顾自地喝了两碗热粥。
完了之后,司马琴走到静心、静玄两人中间,面朝西方盘坐下去,从怀里摸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玉盘。咬破手指,先让玉盘盛满自己的鲜血,随后将玉盘置放在自己身前三尺的地方。
做了个深呼吸,司马琴开始调运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时间慢慢过去,玉盘里的血渐渐消失,像是与玉盘融为一体了。
当玉盘表面空无一物,光滑亮洁如初时,经文才念到一小半的静心,当即倒地昏睡过去。
司马琴睁开眼,接着静心刚才念到的地方,大声念诵起《涅槃经》来。
一声轰鸣,大雄宝殿上方的天空,骤然间电闪雷鸣。静玄身一震,手上的木棰直接碎成两截,珠线断开,佛珠散落一地。
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去,看到司马琴身前,出现了一个细如手指、长接殿顶的幽蓝光柱,随着司马琴的诵念声,在不住地扩张变大,两行血泪从他那那混浊的眼眸中流淌下来。
“子虚……傻孩子,快跑啊!千万不要回来!!”
望着静心的方向,静玄嘴皮子刚动几下,一道电光穿过殿顶劈下,静玄轰然倒地,一阵抽搐后,化为一堆黑灰。
幽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大殿,被击穿的殿顶引来了如瀑风雨,外面那些恐怖的声响,再也没有出现。
很快,一股异样的生气在殿内渐渐弥散开,韦竹叶、韩永叔、冯智玳、韦艺醒来,随后是其他人。
他们蜂拥到灶台边抢着喝粥,脚踩在黑灰上文艺地淋雨,跪伏在光柱周围失声痛哭。
中午,陈载一行人欢喜地淋着雨上了香山,可在看到原本鸟语花香、草木繁盛的香山,变成了光秃秃的“泥山”、乱糟糟的“臭山”后,马上又都沉默起来。
上山后,又在变成废墟的梨园外面等了一会,等军士过来报信,望着脚边一个水缸粗的大洞,陈载忍不住踢了几块石头进去,朝里面破口大骂:
“干他娘的臭东西们,天亮了不敢折腾了是吧,快把他们吐出来!!”
“大……大人,您安静点,这些东西……阴雨天可能也会出来。”许象之马上提醒道。
“真的?”
“真的!以前在天都山的时候见过。”
陈载赶紧挪开脚步,“不是听说……被它们咬上一口,能包治百病吗?”
许象之咽了咽口水,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时候……它们还没现在这么大。”
“都愣着干嘛,不长眼的东西,让你们上山来干嘛了?赶紧给我去喂饱它们,每个地方给我投上十倍的妖粮食。
哼,饿不死它们,那就撑死它们!”
“是!!”
众军士分成九队,其中一队留下,其余人带着妖粮往香山的八个方向散开。
陈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军士,将背来的妖粮一大袋一大袋地往大洞里面丢,脑海中不住地想象着自己掉落进去之后的画面,一时既兴奋又害怕。
“报!大人,香山寺里面……好像还有活人!”
一个军士跑回来报信,不等陈载反应,龙景大笑一声率先飞身过去。
许象之摇了摇陈载胳膊,笑道:
“大人果然英明,这时候上来刚刚好。只要有人活着,道长应该就不会怪罪啦!”
“光有人活着有屁用,该死的人死掉,才算不辱使命。”
陈载冷哼一声,迈步往山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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