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跪骨专案组

第二天一早,县公安局会议室。

“同志们,这个案子省上很重视,我已经给上面立下军令状,不破案就不退休,大家可不能耽搁我回家抱孙子啊。”马建国站在投影仪前大声说着,看起来腰背有些伛偻,哪怕他平时都尽量挺直了腰,想表现得年轻有力一点。

副局长王文海叨咕了一句:“你女儿都没嫁出去,孙子还在脚巴骨呢。”

“噗……”

大家顿时笑了起来。

马建国老脸有些发红,狠狠瞪了王文海一眼。

王文海并不在意,反而得意的扫视一圈,像是在显摆似的。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两个老领导的逗乐让他们心中一轻,紧绷的神经终于轻松下来。

山上那具无头骨架太过诡异,像一朵乌云般罩在他们头上,这过了一晚上,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阴霾的气息越来越浓。尤其是去过现场的那几个干警,一会想起来都不由的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咳咳,好了,言归正传,我的要求就两个字。”

马建国咳嗽两声,突然换了张脸,威严地扫视着会议室众人。参会的干警也有十多个,但此刻无一不坐直了身子聆听。

他正直不阿,以前在抓捕行动中总是冲在最前面,从来不怕危险,在整个甘河公安系统中很有威望。

“尽快破案!”

声音字正腔圆,震耳发聩。

大家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只有坐在最下首的林学高翘了翘嘴角。

确定是两个字?

马建国很满意大家的表现,接着说道:“好了,下面的工作就交给胡国富科长主持,大家全力配合!”

说完,他挺直了脊梁,大步离开会议室。

坐在最前边的刑侦科长胡国富缓缓站起身,走到刚才马局站立的位置,却先看了林学高一眼,目光中带着些不屑和得意。

他四十多岁了,在甘河县刑侦科长的位子上坐了十来年。这阵子正好赶上警局改革,要把刑侦科升级为刑警大队,所以他想再往上走一走。可万万没想到,大队长的位子却被空降来的毛头小子给抢了……

胡国富心里不服气,明里暗里一直跟林学高较劲。现在马局让自己主持工作,分明是更信任嘛,遇到这种大案要案,还是老伙计靠得住。胡国富更是相信自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成功当上大队长。

林学高也注意到了胡国富挑衅的目光,刻意偏过头不去看他。

胡国富学着马建国的样子,干咳了两声说道:“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就不说什么动员还是鼓劲的话了,在座的也不是第一次办案的新瓜蛋子,直接开始吧!”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在针对林学高,讽刺对方是新瓜蛋子。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林学高的身上。

林学高却不为所动,端起桌上的瓷茶缸子喝了口水。

一时间,会议室里刚被两个老领导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火药味。

林学高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胡国富很不痛快,他没好气的冲着一个警员吼道:“老四,你说!”

满脸胡渣的老四立马站了起来,却唯唯诺诺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胡国富傻傻发愣。

他是队里的老干警,一直跟着胡国富,前前后后也立了不少功。去年要被调到邻县去当科长,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推辞了。

“宁可在咱们局当普通民警,也不愿意去当官,这是好同志啊!”

这句话是当时马建国亲自拍着老四肩膀说的,从那以后,老四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好同志。

“说啊!你哑巴了?昨晚嘴上劲太大,抽筋了啊?”胡国富看到老四这副怂样更是来气,重重拍了一把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句荤话。

几个年轻女同志不懂什么意思,可结了婚的人都反应过来,戏谑的看着老四,呵呵直笑。

老四羞得脸色涨红,硬着头皮说道:“嗯……胡科,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就会抓贼,你就再别为难我了……”

胡国富更是来气,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句,“啥球都干不成,要你有啥用?坐下写检讨!”

老四也不生气,摸着后脑勺憨笑着坐下。

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低垂着头,生怕被胡国富挑中成为下一个挨骂的人。

林学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嘴角浮出一丝不屑,在他看来,满脸横肉的胡国富不像警察,反倒像个黑社会大哥。言语粗鲁,作风不正,办案更是毫无科学,只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感观,还有当时的心情……

他就是典型的老一辈刑警,已经被时代所淘汰,该退休回家享清福去了。

胡国富目光扫视在座众人一眼,最后还是落在了林学高身上,倨傲的说道:“小林啊,你昨天也去了现场,给大家说说具体情况吧。”

林学高噌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胡科长,在说正事之前,我先提个小小的意见,您这种开会的形式不科学。”

胡国富眼睛一眯,“怎么不科学了?”

“应该让每个人都轮流发言,甚至是自由发言,而不是您点名让谁说谁才能发言。”林学高认真的说道:“我们又不是在教室里回答问题,您也不是老师。”

“自由?”胡国富冷哼一声,“那么想要自由,你就待在美国别回来了呗。”

“胡国富,好好说话!”

这话有些过了,王文海拍了一把桌子呵斥道:“你能不能主持了?不能主持就回家抱老婆去,让林学高主持!”

胡国富这才软下来,讪笑一声,“王局,您也说了,我是主持嘛,当然是我让谁发言谁才发言!如果都自由了,那还要主持干吗?”

“胡搅蛮缠!”王文海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林学高温言说道:“小林啊,我们文化水平都不高,办案风格也有些粗犷,你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林学高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他刚才那句回家抱老婆……

果然粗犷,跟胡国富有得一比。

不料,王文海话音一转,却又隐晦的说道:“不过小林啊,你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入职,但大家也没把你当外人,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你在美国上的学,那边风气怎么样我不说,但是你现在回来了,就得考虑国内的实际情况,正所谓入乡随俗嘛。”

这句话倒是把林学高给说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是批评自己呢。

他不服气,但也知道再说下去就得吵架。

林学高只好退让道:“王局,是我太急了,你批评的是。”

王文海满意的点点头,又转身看向胡国富。

胡国富在王局的目光威胁下,讪讪说道:“嗯,我这个思想也有些老套,以后要与时俱进,多学习新科学,多跟小林交流……”

王文海无奈的摇摇头,胡国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明显就是在敷衍。这两人的关系一时半刻是缓和不了了,就希望他们不要影响工作。

王文海心想着,挥挥手示意他继续会议。

谁也没想到,胡国富却立马蛮横起来,撒泼般的宣布散会。

“既然大家没话说,那就散会吧,线索不是坐在会议室就能冒出来的,得出去找,得查!大家都用心想一想从哪里下手,完了我们再讨论。”

众人哗然。

都没开就要散会?

胡科长这是要干啥!

大家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只有王文海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胡国富打得什么主意。

这具跪骨不用说肯定是大案,胡国富想要独立破案,用这个功劳去跟林学高争一争刑警大队长的位子!

王文海跟胡国富年龄相仿,早些年一起查案破案,战斗在第一线,私交颇深。而且,老胡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实则胆大心细,破案经验老道很有一手。

论公论私,王文海都想让胡国富当这个刑警大队长。再说了,林学高也太年轻了,跟胡国富锻炼两年也不迟……不过,想到局里已经有人在传林学高和马小梅在谈恋爱的事情,他闭上了嘴,没有再发表意见。

林学高自然不知道这些内情,他其实并没有去争刑警大队长的心思,只是本着案子本身的情况说道:“胡科长,这不合适吧,其实现场已经有很多线索……”

他的话没说完,直接被胡国富粗鲁打断,“刚才让你说你不说,现在哪来这么多事?”

林学高表情一滞,“我哪有不说?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发言……”

“好了好了,你说吧,你自个说就行了,别再扯上大家。”胡国富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林学高脸色很是难看,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大家在心里其实都向着林学高,他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年轻有为,谈吐文雅,身上带着一种亲切,让人不由去信任的气质。反观胡国富,粗鲁暴躁,开口就是粗话,而且还蛮不讲理,动不动就骂人。

如果让他们选择,肯定是支持林学高当刑警大队长,带着大家不断的破获大案要案,为人民服务。但大家也都清楚,谁当大队长上面还没有决定,而且林学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如果就职高层领导,肯定要经过层层的政审,手续一时半刻下不来。

场面一时间尴尬起来,新老两代人虽然都有报效国家为人民服务的心念,但是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就这么激烈的碰撞在了一起,让人措手不及。

这情景王文海没法再装下去了,硬着头皮说道:“小林,你就说吧,别管胡国富那爆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毕竟都是为了案情。”

林学高这才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胡科长,我觉得我们可以深挖一下王二和张民强这两个人……”

“他们两个是小李村的老油条子,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我抓过他们很多次,知根知底,那天也就是恰巧碰上了这茬事,有什么可深挖的?”胡国富翻着白眼说道。

“那未必,有因必有果。”林学高坚持道:“我们所看见的只是事情表面,其实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有内在的联系。我们只要抓住隐藏在……”

“好了好了,我派人去找,再不要给我们讲你的大道理了。”胡国富不耐烦的摆摆手,又哼了一句,“还有因必有果……你怎么不到公园门口摆个摊给老太太们算命去?”

林学高终于怒了,大声辩解道:“因果并不是迷信,而是犯罪学中的因果关系……”

“行了!”胡国富再次毫不客气的打断林学高的话,阴阳怪气的说道:“林状元,等等我去拿个笔记本,把你的话都记下来,每天睡觉前复习上一遍……”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心中只觉得林学高遇上胡国富,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林学高气得面色微红,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若论撒泼打诨,他是斗不过胡国富这种老油子的。不过林学高也有自己的长处,就是系统的学过犯罪心理学,比起胡国富这种全凭经验的老刑警,他更能立体的去解析案件,第一时间发现更多疑点和线索。

“胡科长,我不跟你吵架,直接说案情,那具跪骨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还有现场的泥土也可以检验分析,棺材也……”

胡国富突然变了脸,强自打断林学高的话,气势汹汹的说道:“林学高,你教我怎么办案?我抓犯罪分子时你还吃奶呢!哼,你想要泥土是吧,行,我完了铲上两麻袋,你抗回美国做实验吧。”

“胡科长,你过分了,我们只是在讨论案情。”

林学高也怒了,直视着胡国富,针锋相对。

这俩又干起来了……

王文海很是头疼,但不得不再次站出来当和事佬。

“这是干嘛?胡国富,你给我把态度放端正了,怎么说话呢?”

他先是喝叱了胡国富,又笑着对林学高说道:“小林,咱们现在的技术条件就这样,有些东西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林学高这时上了火,坚持道:“王局,已经有很多线索了,我们完全可以开展工作。”

“啊,那好吧,你继续跟大家讨论。”王文海想了想,然后冲着胡国富吼了一声:“你给我出来。”

王文海带着颇为不甘的胡国富离开会议室。

林学高看着两人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以后跟这位胡科长共事,很难。

他苦笑一声,然后抬头看了看众人,缓声说道:“大家畅所欲言吧,都说说现在已经掌握的情况,我们最后再汇总。”

林学高以前主持过两个小案子,所以也不怯场,语气平静,倒是让会议室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鉴定科的范有才刚参加工作三个月,还不是太适应,唯唯诺诺的站起来,支吾道:“嗯……根据初步……”

“不要紧张。”林学高笑了笑,“谁都有第一次,我第一次上台报告时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你比我强多了。”

会议室顿时响起一阵轻笑声。

虎背熊腰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范有才轻松下来,微红着脸说道:“根据初步鉴定,那副无头骨架是由三个人的尸骨部件组成,死亡时间大概在七年前,是被人刻意摆成跪姿的。”

顿时,没有去过现场的干警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会那么变态,不但将三个人的尸骨拼在一起,还给摆了个跪着的造型?

“我把现场的跪骨图案连夜传真给了厅里的专家,他指出这幅跪骨很有立体感,作俑者肯定有很深的绘画造诣,甚至可以说,达到了绘画大师的水准。”

听到这里,林学高不由眯起眼睛,心想如果拿到纽约的巴塞尔艺术展拍卖,说不定能拍出个天价呢。

一个不起眼的荒山野坟中,竟然有一具由三个人的尸骨拼起来的骨架,还是具有大师水准的跪姿……怪不得当天把村民们吓得不轻,回想起那副情景,就是在座的警员们也都心里发毛,后背渗出了冷汗。

“有没有向厅里申请DNA鉴定?”林学高问道。

“今天早上已经把跪骨送去厅里鉴定了。”范有才摇头道:“但厅里让我们别抱太大的期望,毕竟是七年前的尸骨,那时基因库还不完善,未必能匹配得到。”

会议厅的气氛有些压抑,七年前的野坟、三个人的骨件、跪着的无头骨架、超水准的绘画大师,这一条条线索,无一不让人匪夷所思。

感觉到大家士气不高,林学高敲了敲桌子,大声说道:“无论多么复杂的案情,真相其实只有一个,大家没必要过分渲染,这也许只是凶手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下面我宣布……”

‘唰’的一声,大家整齐的站了起来。

林学高从桌上拿起一份马建国签署的任命书,宣读道:“我宣布,跪骨专案组正式成立,马局亲自任组长,我和胡科长任副组长,在座各位都是抽调的组员,散会后大家把手头的事情交代一下,抓紧时间回来报道。我们争取速战速决,破获陈年旧案,大家也都过个好年。”

“是。”

所有人整齐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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