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吧。”冯宽拍拍他肩膀,笑道。
“你去那么久……那丑儿姐姐,她怎么办?”司马斌嘟着嘴,一脸不满。
“喂喂喂,什么叫她怎么办?”
冯宽忽然有些急眼,“退一万步说,就算之后,我和她真的成了亲,有要紧事我还是要去的呀……
更别说现在,我和她还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呀,能不能少替别人担心?”
“不替丑儿姐姐担心,那我……替谁担心呢?”司马斌无辜地挠了挠头。
冯宽一时都乐了,“斌弟,你又不是专门为丑儿妹妹而活的。
书念完了么?功课完成的怎么样了?这么好看的泥人,怎么就捏了这一个?”
被数落的脑袋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听到最后一句,司马斌忽然欣喜道:
“对啊,丑儿姐姐有那么多好看的样子,我得抽空再好好捏几个,哥哥,谢谢你提醒!”
冯宽一头黑线,一言不发地抱着盒子回去了。
韩永叔是扬州知州大人的独子,年二十一,去年初试进士科一举中第。
可从京城回来之后,他却似换了个人一样,日日沉迷于烟花柳巷,夜夜长伴于青灯佛塔。
韩知州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家门,在韩夫人暗自帮助下,他便长住在了城西北的栖灵寺西院内。
即便如此,韩永叔依旧故我。
这天夜里,醉醺醺地回到寺内,一时走错路,进了寺庙正北边的栖灵塔,在塔顶睡了一会。
醒来时,迷迷糊糊看见一旁的灵台上立着一样用黑布包裹住的什么东西,顺手扯开,发现竟是一只断了小指的血手……
韩永叔瞬间酒醒,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回了西院。
一夜未眠,在床角捱到了天亮,韩永叔渐渐又冷静下来。
“是不是看错了?”
“万一没看错……我好像,也不能坐视不理吧?俺爹不管我,我还是得想着他的。”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趁着天没亮,韩永叔又跑回了栖灵塔下。却发现,塔门竟不知何时关上了,只有一个老和尚在外面扫雪。
皱了皱眉,敲了敲自己脑袋,韩永叔上前问道:
“大师,请问一下,塔门怎么关上了?”
老和尚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见它开过?”
时隔多月,又被人以同样的表情对待,韩永叔愣了一下,当即怒道:
“老和尚你是不是眼瞎?昨晚,我明明看到门是开着的,还跑到塔顶睡了一会。”
“哦。”
老和尚看都不看他,提着大竹苕帚走到另一边,继续扫雪。
韩永叔有些抓狂,跑上去抓住笤帚柄。
“我说的是真的,塔顶上还有只血手,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手只有四根指头,断了一根小指!”
“阿弥陀佛,施主自己信就可以了,为何抓着我这老和尚不放?”
老和尚拿开他的手,摇摇头,又继续挥动着笤帚。
韩永叔怔了半天,“大师,你是说……”
“说你妹啊说!脚拿开,赶紧干完了,老和尚我要吃饭!”
“呃……”
韩永叔一时无语,一会见他扛着笤帚准备离开,追上去笑道:
“大师一言,复开我心。我住的那园中,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池水潋滟,亭榭典雅,山中有湖,湖中有天下第五泉,大师何不……”
“啰七八嗦说了一大堆,想请我喝茶直说嘛。嘿嘿,话说在前头,没有正宗的京城冯茶,就是天下第一泉,我也不去。”
韩永叔嘴角一阵抽搐,强笑道:“泉水如今未必最佳,等上几日更好。”
老和尚瞪他一眼,撇撇嘴走了。
不久前被韩知州发现之后,韩夫人已经一个月没能见到韩永叔了。
趁着韩知州忙着准备迎接燕国公主的使团,这天,她又偷偷跑去了栖灵寺上香。
原本以为韩永叔过了一段苦日子,见了自己会大倒苦水,甚至会委屈痛哭。心一疼,在西院厅内见面时,韩夫人自己先哭了出来。
“我可怜的孩子啊……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娘,您哭什么,我之前……纯粹是太胖了,这段时间过的还不错。”
替她擦了擦眼泪,韩永叔哭笑不得。
韩夫人一惊,“永叔,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偷偷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可怜的孩子啊……真是造孽啊……”
韩永叔傻了,“娘您别哭了,就我这胆子,还能干成什么坏事不成?”
韩夫人破涕为笑,仔细盯着他看了看,喜道:
“永叔,这才像你原来的样子,终于想明白了?”
“嗯。”
韩永叔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我要继续住这里。”
韩夫人一愣,苦笑道:“没事,咱们慢慢来吧。你爹那里,我会慢慢跟他说的……”
“我爹他……最近很忙?”
“你怎么知道?也对,他不忙我也出不来,更不会在这里呆这么久了。马上京城要来人,他呀,晚上能着家就不错了。”
“哦……嘿嘿,娘,钱花完了。”
“你小子……唉……”
韩夫人作势欲打,又无奈让丫鬟拿了几张银票给他,“娘的私房钱都给你了,这下两三月应该都够了,以后可别再找你娘!”
“呃……这是最后一次。”
“真的?”
“真的!”
韩永叔一脸认真,忽又涎着脸问:
“娘,爹爹书房里……是不是藏有一小罐的冯茶?”
“你又不喜欢那味道,问这个干嘛?”
“那个,我最近回味过来,忽然也想尝尝……”
“臭小子,喝个茶能回味几个月?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哎哎哎,真的,我是真的想喝,院里这么好的水,不拿来泡茶,简直浪费。”
“就那一小罐,你可知道是花了多大代价才弄来的?你爹过年自己都舍不得喝!你倒好,就这么想一锅端了?
是不是想借花献佛,送给皆春楼的那些姑娘?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败家子。”
“娘……别,别打了,我早就不去皆春楼了……”
“真的?”韩夫人忽一喜,将鸡毛掸子丢给丫鬟。
“当然是真的。嘿嘿,娘啊,不久前明月楼来了位秦姑娘,跟那些皆春楼的庸脂俗粉一比,秦姑娘简直就是天心之皓月,比腐草之荧光。”
“好你个臭小子,把钱还给我!
老娘今天不打断你的腿,都对不起你韩家列祖列宗!别跑!!”
……
为了迎接几天后的贵客到来,明月楼给花魁秦月如放了假。
秦月如这两天一直窝在了明月楼的房间内,除了睡觉,便是对着那幅《渔唱起三更》的画发呆。
淡淡异香入鼻,秦月如微皱了皱眉,也没抬头,继续看着桌上的画作。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睛。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白凤娇一身书生打扮,摇着纸扇,围着秦月如转了一圈,笑着念道。
“白姐姐倒是记性好。”秦月如收起画卷,淡淡道,
“岂敢在秦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我现在叫秦月如,不是什么秦大家。”
“月白如雪,雪亮如月……咯咯咯……”
白凤娇笑了几声,见她不说话,拿纸扇垫在桌上,坐了上去。
“这次算我欠你的,完了之后,我送你回京见那小子,可否?”
秦月如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此番事了,无论我去哪里,还请白姐姐不要阻拦。”
“那小子见一个喜欢一个,不见也罢。你哥呢,难道也不想见了?”
“见与不见,我自己会拿决定!”秦月如微恼道。
白凤娇安静一会,轻声叹道:
“这个世界,男人都没有自由,更何况我们女人。别光听那小子说的鸡汤话,人呐,终究还是要为自己活的呢!”
冯宽没想到,过去仅仅一年多,自己竟真成了杨应彩的护卫。
更没想到的是,二月从京城出发到现在,过了近一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甚至还没赶到扬州……
对于刚刚才经历过太原、弘农之行的冯宽来说,这个速度,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也不太对,整个队伍当中,恐怕也只有冯宽和杨应紫,才会有“赶路”这种不合群的想法。
有交趾和大理国的两位王子在,每到一地,总要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以便更好的吃喝玩乐。若是遇到名山古刹,更是要强行绕道过去,好好赏玩一番才行。
赵烟萝不说话,随行的礼部、鸿胪寺官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加上沿途各地,总有地方官员、豪绅贵族殷勤接待、陪护请享,除了两国王子,其余人也开始默默享受这个过程了。
身为此行“主角”的杨应彩,更是玩的不亦乐乎,以至于冯宽专门背了只大行囊,里面装着她一路“收集”来的各种东西:
吃的、喝的、玩的,不一而足,甚至还有衣裳、发簪、首饰、胭脂……
时间一长,有时候冯宽甚至会怀疑,她会不会是故意装成这样子的……
“冯护卫,我渴。”
“小姐,有酸梅汁、紫苏饮、沉香水、阳羡茶、日铸茶、瑞龙茶、顾渚紫笋……”
“停!嗯……沉香水吧。”
冯宽熟练又迅速的拿出一只细瓷瓶,递给她。
“嘻嘻,冯护卫,我又饿了。”
“小姐,有春饼、旋饼、澄沙团子、献糍糕、水晶皂儿、水木瓜、药木瓜、荔枝膏、梅子姜、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
“停停停……呃,拿几颗澄沙团子吧。”
杨应彩听得目瞪口呆,扒开车帘,又从冯宽手上接过一只油纸包,挤出一颗团子咬了一口,酸得她直起疙瘩,连忙又喝了一口水。
眼见坐在一旁的杨应紫在打盹儿,杨应彩摇了摇她胳膊:
“姐姐姐姐,这才早上呢,你怎么就睡了?这个……给你吃!”
杨应紫宠溺地摸了摸对方脑袋,“月儿你这么晚睡,怎么精神还这么好。”
说着接过油纸袋,起身扯开车帘,她朝外面怒吼一声:
“冯子虚,再敢胡乱塞东西进来,仔细你胳膊……”
话没说完,冯宽早已熟练地跑没了影儿。
阿大一个人落在队伍的最后头。
他并不喜欢有人过来,更不用说,还要和他凑到一起了。
之前,交趾王子李乾德、大理王子段思英途中兴起,两人下来马车,在雪地里围着长长的队伍恣意地比赛骑马。
前面的赵烟萝没有理会,随行的官员也不敢大加呵阻。两人肆无忌惮地跑到队伍最后面,竟连人带马,同时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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